赵炳林眼底微微闪烁。圣上明知道姚世敏有治世之才,于国有益,当初还是撤了他的首辅职位,让他告老还乡,无非是嫌他太聪明,难以控制。
圣上防八皇子也是应该的。
老皇帝意味深长一笑:“更何况,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啊。”
赵炳林回神,道:“可是说江公子嫁给三王爷的事?”
老皇帝神色间有分耐人寻味:“你下去吧。”
萧景闲一进来,就瞥见了立在镜前整理形容的老皇帝。
萧景闲单漆跪地:“儿臣拜见圣上。”
老皇帝愣了下,回头居高临下看他:“为何自称儿臣,却不喊父皇?”
萧景闲并不抬头:“当儿臣没什么压力,因为这是事实,喊父皇可没这个胆子,要担的胆子可太重了。”
老皇帝的笑忽然浓了两分。
萧景闲抬眸看他:“再说了,父子情分不到,一个陌生的这么大个儿的男子偏要喊您,圣上不尴尬么?”
老皇帝大笑,指着他道:“你这说话也不像姚世敏那老油条啊,怎么这么多年没学会他半点油滑?”
“油滑有用,老师也就不会告老还乡多年了,儿臣可不想再回岷州。”
老皇帝还第一次听人贬低姚世敏,当年总有人拿他和姚世敏比,一个皇帝和一个臣子比。
姚世敏就是退下多年,外头也无一句不是,说他不是的的倒是多了去,他一个皇帝,竟不如一个臣子,心底微冷,面上却别有深意道:“他是你老师。”
萧景闲道:“只有儿臣混得好,老师晚年才会有望。”
老皇帝冷不丁又大笑,眼底却透着丝丝深意:“所以为了哄朕高兴,不惜贬低他?”
“非也,圣上岂是心胸狭窄之人?说笑一二罢了,圣上要真不喜老师,就不是告老荣归故里了,老师也不可能在岷州颐养天年,儿臣也不会在他身边伺候多年。”
老皇帝心头一愣,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儿子,有丝经年的心绪冒了上来。
世人何其糊涂,大殷有识之士无人不在背后怨他薄待姚世敏,只有他自己的儿子看得分明。
他只是他要保住萧家的尊贵,但他不想错杀功臣,毁掉大殷基业。
他自己不想用,也把他留给了儿子。
萧景闲道:“圣上对老师大恩,儿臣没齿难忘。”
老皇帝在这句里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你生平志向为何?”
萧景闲挑眉:“憋屈多年,扬眉吐气。”
老皇帝冷不丁大笑:“不说什么尽忠尽责、报效国家之类的话?”
“忠要尽,和扬眉吐气又不矛盾。”萧景闲无辜地抬眼望他。
老皇帝道:“你倒是坦率。”
“圣上英明神武也瞒不过,还不如自己说了,儿臣这几日很扬眉吐气,所以又爱圣上一点。”他笑道。
老皇帝愣了下,向来深邃难懂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平民老人般的恼:“你也不知羞。”
“在岷州野惯了。”
老皇帝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威严,意有所指道:“为何挑今日来?”
萧景闲眼底闪过谑意:“儿臣有一事相求。”
老皇帝眼底浮现浓浓的兴致:“嗯?”
“儿臣可否起来?”
老皇帝点头,萧景闲起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老皇帝愣了愣,哈哈大笑。
“胡闹!”
萧景闲道:“本就有旧例,不算荒唐,也是儿臣体贴皇兄身子,江熙沉同儿臣‘有旧’,本该是儿臣正君,如今因缘际会嫁与皇兄,儿臣自当‘帮扶’一二。”
“如此记仇,他一个闺阁男子,你这也太过分了。”
萧景闲幽幽道:“父皇如果不过分,也就不会有儿臣了。”
老皇帝愣了愣,哈哈大笑:“你倒怪上朕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萧景闲无辜道,“儿臣瞧薛侯爷歪着个脸,心里可舒坦地得很,要不是父皇过分,儿臣现在只是薛侯爷的乖儿子,不是皇子了,儿臣还得多谢父皇过分。”
老皇帝指着他直笑,这话也就他敢说。
皇帝又笑了,赵炳林在殿外听的一愣一愣的。
老皇帝道:“好,答应你,但别玩得太过火,让你皇兄下不来台。”
萧景闲惊喜跪下:“多谢父皇!!”
老皇帝望着这个模样和自己当年五六分相像又同样好胜心切、玩心大的儿子,心头忽然软了一下。
第55章 皇嫂,和本王拜堂成亲去
江熙沉醒来的时候,府上已经忙碌了起来,虽然一切从简,但到底是高门大族嫁皇族,再怎么简也不可能比平民老百姓简,管家心疼他,用不着他的地方没叫他,让他多睡了会儿。
江熙沉扶着床沿爬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都散架了,慢吞吞下来,还是疼,望向一脸疑惑的管家:“……睡晚了没睡好,没精神,你帮我穿吧。”
管家麻溜地过来伺候,江熙沉望向桌上被萧景闲临走前捡起来摆在托盘里的几十颗算珠:“昨晚不小心把算盘摔了。”
管家愣了下,立马回头朝桌上看去,见居然是少爷最喜欢的那把,马上道:“小的过两天就喊人去修!”
江熙沉道:“我数了数,少了一颗,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拿着这个。”
江熙沉从衣襟里掏出一枚黑色棋子。
管家伸手去接。
江熙沉道:“你让工匠在这枚棋子中央打个孔,代替那枚算珠穿上。”
管家挠头道:“怎么会找不着呢?一颗上百两呢,小的马上给您找找!”
江熙沉拉过他:“……不用,我找过好几遍了。”
“小的找的比少爷仔细。”
“……不用,我真的哪儿都找过了。”
管家一谈钱就紧张,低头到处望:“小的再找找,别被哪个下人摸去了……”
“不许找。”
“啊?”头顶声音冷然,管家抬头,江熙沉淡瞅他。
管家小心翼翼地揣度着:“……那、那再让拿黑曜石重做一颗?棋子这大小也不一致啊。”
江熙沉望向别处:“赏你五百两,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管家立马谄媚地做了个缝嘴的姿势,“小的现在就是个哑巴,只会做事。”
江熙沉被扶着走到铜镜前坐下。
管家小心翼翼道:“少爷今日好像心情好了许多?”
江熙沉瞥他:“你不是哑巴吗?”
管家心道的确是好了许多,便道:“少爷不知道,昨晚夫人偷偷哭了好久。”
“哭什么?”
“说你守了活寡。”
江熙沉手顿了下:“……嗯。”
“说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你随便嫁了,以后你就是比萧承尧命长,那时也老了,萧承尧就是早逝,嫁过他,你也找不着个好的了。”
“……”江熙沉有些难以宣之于口,过了好一会儿只能道,“你好好替我安慰。”
他这时候去安慰,只能叫他触人生情更难过。
管家应声。
“外头呢?”江熙沉淡淡道。
“还是那样,”管家一向知道他宁愿听真的不舒服的,也不要听假的舒服的,便道,“今儿都等着看好戏呢,待会儿估计万人空巷吧。”
“也是,”江熙沉一笑,八皇子的正君和三皇子偷情,被一道圣旨改嫁给了被八皇子打残腿的三皇子,能不万人空巷么,他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宾客呢?娶个侧君,来不了多少人吧?”
管家压下眼底那丝担忧和心疼,故作轻松道:“是没邀多少,但肯定有些会不请自来。”
江熙沉当然知道说的是谁。看笑话之流,譬如二皇子、朝臣,使绊子之流,譬如皇后、大将军、三皇子、还有他府上的人。
哪是什么婚,一出好戏啊,来什么他都受着。
“弄吧。”他淡然地坐在那里。
管家招手,叫门外伺候的排着队进来。
*
四月十九,日光晴好,户部尚书嫡出大公子嫁三皇子萧承尧。
一个侧君,万人空巷,却不是喜气洋洋的气氛,人人眼底闪着异光,像是要飞上去叮咬一口的小虫。
江熙沉坐在花轿里,听着外头吹喇叭敲锣百姓吵吵的议论声,烦得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他没想过谈情说爱,倒是想过无数次嫁人。
要是他自己操办,肯定一台小轿抬进去就完事,省钱又省事,他原先就准备这么嫁给薛景闲。
嫁皇家就身不由己了。
他内心平静,只想快些走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腿,花轿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三皇子府邸偏门,侧室只能从偏门进。
下一步是接亲,人跑去叫萧承尧了。
江熙沉坐在轿子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见人,笑了一声,也不奇怪。
说起来前几年他为很多事愤怒不平,这两年倒是完全无所谓了,在萧承尧的角度,他这么对自己是应该的。
所幸自己也不是个在乎脸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