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管家加了点炭火,一回头发现那个玉人跪在椅子上,开着窗,脑袋伸了出去,望着满天飞雪。
发丝乌黑,雪花莹白,容光胜雪,白狐大氅上的毛毛也随着寒风微微飘荡。
“少爷!别冻着了。”
“下雪了。”
他悄无声息地等,谋划,一晃居然半年了,原本性子还有些急躁,这会儿气质却越发沉静难明,好像更复杂了。
管家搓搓手:“是啊,冻死好些人。”
江熙沉:“这场雪一下……”他指了指天空,“要变天了。”
管家愣了下:“您是说老皇帝病重的事?”
眼下朝中八皇子和二三皇子分庭抗礼,平分秋色,老皇帝忽然重病不起了,这场雪的确……变数诸多。
江熙沉回过头来,意味深长一笑:“你觉得老皇帝真病了吗?”
管家瞪了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少爷你的意思是?”
江熙沉:“我不知道。”顿了两秒却狡黠一笑:“我只知道萧某人前两夜被悄悄叫进宫了,谁都不知道。”
管家咳嗽一声。那这种事只有可能少爷知道了。
姑爷怕少爷担心,自己能解决的事,基本只是和江熙沉简单说一嘴,但没奈何江熙沉太聪明了,只是说一嘴,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管家体会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老皇帝是真的打算交给萧景闲了?竟如此信任他?”
这半年萧景闲是做的滴水不漏,朝野上下心服口服,老皇帝也被他哄得赞不绝口,可即便如此,皇家人真的会如此信任自己的儿子吗?
老皇帝这一病,朝中乱象必定暗生,三皇子自从腿跛了之后,手段越发狠毒阴险起来,这半年的动作,他们隐隐观来,竟是要造反,想来也正常,二皇子现在和三皇子联手,可二皇子是要比三皇子强的,真的斗倒了萧景闲,也轮不到萧承尧上位,不如铤而走险剑走偏锋搏一搏,悄无声息登上那个位置。
老皇帝若真借此铲除了萧承尧,那一个萧承允制衡萧景闲,怕是无比吃力,时间一久,此消彼长,老皇帝不是等同于把偌大江山亲手交到了萧景闲手里?
江熙沉蹙眉,随口淡道:“谁知道呢?”
管家道:“那少爷作何打算?”
江熙沉拂掉身上的雪,闻言笑道:“打算?没什么打算啊,开仓放粮散财童子啊。”
管家愣道:“少爷?”
江熙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指:“这不都冻死人了吗?”
“可那也犯不着我们……少爷菩萨心肠,未免太委屈自己……”
江熙沉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而望向他:“我是在帮我自己。”
他啧了一声:“菩萨心肠也好,别有所图也罢,这个世界很奇怪,你做好你该做的,符合道义的,你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
“去吧,有多少散多少,事成之后,得到的钱财是你难以想象的,再说了,我自己不散,萧承尧也会来找我要的。”
萧承尧最近被老皇帝派出去了,才没空折腾他。
管家心说是这个道理,应下出去了。
晚间的时候,江熙沉收拾着包袱,准备跟着萧景闲安排在他身边的罗明走。
风云突变,极有可能殃及他,萧景闲怕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让人先悄悄带他走,等尘埃落定。
“他怎么安顿我?”
“王爷给您找了处宅子,还得委屈您一阵,绝对安全。”
“金屋藏娇?”
罗明咳了一声:“王爷说了,皇帝可以不当,媳妇儿不能没了。”
江熙沉微不可见地挑了下唇角:“我知道啦,我又不是不走。”
外头管家忽然进来,江熙沉看向他,更深露重,一人从门里溜了进来,头上还染着白雪,连斗篷都不解下,就急匆匆走到江熙沉跟前,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江熙沉蹙眉望向他,伸手接过:“谁的?”
边说边拆开来看。
赵云忱似乎是赶来得急,还气喘吁吁的:“义父叫我连夜带给你的。”
信上没有署名,但字入目的刹那,江熙沉就瞳孔一缩,眼底霎时一丝难以置信和激动。
他又多看了两眼,望向一侧一脸茫然的罗明,才确定不是萧景闲依葫芦画瓢学着写给他哄他开心的,向来沉静的脸上,笑和激动竟按捺不住。
“姚老怎么会想见我?”
罗明一惊。
江熙沉望着他:“萧景闲不知道吗?”
罗明摇摇头。
赵云忱扫了眼罗明:“反正要避祸,去一趟岷州是避,跟他去金屋藏娇什么的也是避,你自己选,马车已经备好了,事不宜迟,几位王爷这会儿还在侍疾,等回来就不好说了。”
江熙沉当机立断,望向罗明:“我去趟岷州,你跟王爷说一声。”
罗明愕然,马上道:“王爷吩咐的好好的必须……”
江熙沉不以为然:“我是去见他义父,长辈,怎么能……”
“夫人这不行!!”
“乱喊什么!”江熙沉面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在赵云忱揶揄的眼光下,若无其事道,“他要生气了,你就说我想他的,非常非常想,但是他也没空管我,我也不好让他担心,所以才不得已为之。”
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外袍,和赵云忱走了。
罗明瞪大眼睛:“夫人!!”
“我真的超级想他!超级爱他!”
人却三步并作两步,眨眼没影了。
罗明:“……”
第71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月后,岷州。
马车停在了城门附近,江熙沉和赵云忱沿着街走着,岷州本就落后些,民风绝没京城开化,街道也不可能那般繁华,再加上前段时间的天灾,路上越发冷清,不少百姓都是衣衫褴褛。
江熙沉和赵云忱乔装打扮了一番,衣着朴素,但没奈何样貌出众,依然惹人注意,只是路上百姓望了两眼就都小跑着往一个地方去了。
赵云忱和江熙沉跟着走了一会儿,前面是个粥棚,粥棚前排着长队,几个冻得两耳通红的汉子在给百姓盛粥。
赵云忱道:“今年应该也算挨过去了。”
毕竟天开始回暖了,最天寒地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江熙沉道:“是啊。”
几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其中一人稍微撞了下江熙沉,江熙沉扶了一把,那人道了声谢:“你说江熙沉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啊。”
江熙沉手顿了下,还以为在同自己说话,茫然地望向他,那人却和身边人道:“是啊,朝廷才不管我们死活呢,没想到一个高门少爷居然有这么多钱,江熙沉是大圣人。”
“对,大圣人!”对屋里面几人附和。
赵云忱揶揄地瞥了眼江熙沉,江熙沉尴尬一笑。
“可惜他遇人不淑,他如今应该自顾不暇吧,居然还有空管旁人?千金散尽,他自己怎么活啊?”
“唉,谁知道呢?多吃点。”
“眼下京城应该乱成一团了吧?”
“这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咱离京城有多远?这会儿指不定天都换了。”
“哈哈哈管他呢,谁当天都行,只要日子能过得好。”
“我觉得是八皇子!”
“我也觉得!”
“八皇子是咱岷州长大的,多有面子啊!姚老人有多好,咱们不知道吗,教出来的人是什么品行?”
“可万一是八皇子,那江熙沉怎么办?他俩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
“对啊,这么好的人……”
赵云忱凑到江熙沉身边,低声道:“那江熙沉怎么办?”
江熙沉:“……”
赵云忱找了个人问了路,就和江熙沉往姚老府邸去了,岷州离京城太远,百姓根本不认识他们,所以一路虽然频频有人看他们,却没有多生事端。
到了姚老府邸,说明来意,江熙沉被引着进去。
赵云忱就要跟着进去,门童却把他拦住了。
赵云忱愣了愣,过了几秒不可思议道:“我不能进?”
门童毫不犹豫地点头,指着江熙沉道:“先生只说了见他。”
赵云忱不可思议道:“姚老又不认识他!我义父可是他的……”
门童面无表情:“姚老只说了见他。”
江熙沉望了赵云忱一眼,赵云忱闭嘴了,忿忿道:“那我在门口等着。”
江熙沉被人引着往内堂去,姚老府邸更书卷文人气些,细节之处处处讲究,人很快到了书房前,门童道:“姚老就在里面。”说着自己就立到了一边。
江熙沉就要进去,望着门两侧的对联,怔了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若是寻常对联,写的要么是吉祥话,要么是志趣所在,姚老的书房写的却是这两句,江熙沉心头疑惑一掠而过,就要进去,里头却出来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指着对联道:“你觉得这两句怎么样?”
江熙沉一惊,见他衣着朴素寻常,面上褶皱颇多,眼底却难掩睿智,气度也是数一数二,便知晓他身份,立刻行礼问安。
姚世敏笑道:“拘谨什么,萧景闲那个混球能看中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问你话呢。”
“……”江熙沉好像知道萧景闲的不正经从哪儿来了,如实道,“不知晓,只是觉得别有深意。”
姚世敏眼底深了一瞬:“听说你看过我所有字画。”
江熙沉呆了呆,一瞬间想明白是赵云忱那个鬼告诉了他义父,然后他义父告诉了姚老,那一刻尤其想把赵云忱叫进来浸一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