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急切,流民们面露诚恳,恨不得将心剖出来。
“好!”刘珂大手一挥,“本王信你们,如果你们也信得过本王,那就在这份请愿书上按上你们的手印,三日后到达雍凉城,让本王拿着这份罪证将卢万山人头落地,你们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份请愿书,这里几乎没有识字的,可是却目光灼灼,却好似要将它烧出一个洞来。
“赵不凡!”
“学生在。”
“你来读,告诉大家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
赵不凡往前一步,大声朗读起来。
这份请愿书是他自己起草的,一条条列举的就是卢万山及其走狗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他一夜未睡,在帐中一字一字地斟酌。
每写一个字,眼前浮现的便是贤妻温婉着笑容,替含羞待嫁的小妹整理嫁衣的画面,然后一一破碎,变成房梁上的一具冰凉尸体,和不知被抢到哪儿的姑娘。
他恨,恨自己没用,不能替妻子报仇,不能找回妹妹,他迫切,迫切地想要抓住这次机会,让那些恶人人头落地。
所以他仔细地解释着每一个罪行,鼓动着流民,“……在我们忍饥挨饿的时候,那些狗官却高床暖枕,日日山珍,我们极尽珍惜的粮食,他们铺张浪费,养肥了门口的野狗,也不肯施舍给我们一口吃食,我们在他们的眼里连畜生不如,凭什么!乡亲们,宁王为我们做主,我们就要助他一臂之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想想妻儿,想想老母,我们要活下去!”
“活下去!”流民们跟着高声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接着所有的流民都跟着呐喊起来。
“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被迫流离的怨气,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恐惧,以及家人一个个离去的悲哀,埋藏在心底的种种统统化成无边的愤怒,吼叫了出来。
群情激动,响彻云霄。
在马车里的方瑾凌忍不住打开了车帘,看到了一个个高举的拳头,听到那嘶喊的声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上的锦被,他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一半了。
而在情绪攀到定点的时候,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流民当中响起,只见一个瘦小的男人喊道:“宁王老爷,那咱们的老婆孩子呢?”
这一句话就将上头的流民给瞬间浇冷,一双双眼睛顿时又看向了刘珂。
是啊,贪官要杀,可是最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
“宁王老爷,我们给您卖命,能不能带上她们?”
“您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刘珂抬起了手,将声音都压下去:“你们该知道离雍凉城已经不远了,但是数十里的路,走走两三天,可若带上她们,怕是走上四五天,都到不了。”
“宁王老爷!”王麻子听着心神俱裂,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来,然后又跪下了一片。
赵秀才上前一步,“都起来,不带上她们,自是有宁王殿下的用意!诸位,都冷静一点,听宁王说话。”
众人这才眼巴巴地望向刘珂,只见后者脸色一沉,目光威严道:“你们如今已经是本王麾下,随着本王前去治贪官,带上老婆孩子像什么话,哪个兵跟你们一样。如果连这点纪律都没有,还不如趁早离去!”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无声。
不管刘珂之前有多平易近人,说话还有些不讲究,可他毕竟是皇子,是亲王,高高在上的贵人,见到他沉脸都有些发憷。
“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让她们留在原地等着!”刘珂道,“你们今早也看到了,后方营地在抓紧时间烙饼,这些粗饼不仅仅是给你们的,更是给你们的老婆孩子!她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非有咱们尚将军的本事,否则带在路上走上几十里路,她们吃得消吗?你们难道也舍得她们奔波?”
这么一说,流民们顿时愣住了。
王麻子身旁的伙伴一拍他的肩膀高兴道:“麻子哥,太好了,宁王老爷想的真周到。没错,嫂子她们跟着反而拖累,不如呆在山上,等咱们杀了狗官,开了城门,再来接她们不也挺好的?”
王麻子看着刘珂,一双眼睛慢慢红了,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对同伴道:“今后我的命就是宁王老爷的了。”
原本担心了一天的流民,顿时松了一口气,反而期待着早点出发,将家人从山上接下来。
想到昨天香甜的粥,恨不得也让婆娘一起尝尝。
刘珂说完便下了高坡,余下的自有人替他办好。
罗云喊道:“好了,既然大伙儿既然都听清楚了,就赶紧到这里来按手印,按完了,去后面排队,领了一天的伙食后,咱们就整军出发!”
“兵头呢,带着底下的人,一个个过来,谁都别挤。这几处都可以按,别忘了写上名字。”
“统领大人,咱们不识字怎么办?”
“不识字,自己的名字总知道吧,有人给你代写,慌什么,赶紧过来排队,晚了,吃的都够不上你们!”兵头大吼一声,所有人都立刻聚集起来。
整个人群开始涌动,在长官的命令下,一个接一个地到指定地点,那里自有人执笔等着他们。
王麻子报了名字,然后抬起黑黝消瘦的手,沾了红泥,在那名字下按了手印。
他稀罕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哪怕不认识,也觉得高兴,身边的同伴美滋滋地说:“麻子哥,原来我的名字是这样的,好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比划了两下,哪怕一点也不像,也忍不住高兴。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边,王麻子一回头,看到的是赵秀才,后者对他笑了笑,“王麻子,你们过来。”
*
横肉土匪按了手印后,没急着走,反而在附近又逗留了一会儿,看到了瘦子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才往营地走去。
伙头兵将饼子一个个叠起来,对着急切的流民大喊着:“排好队,不要挤,每人一个,谁都不许拿多!边上有水,自己拿瓢喝。”
一口水,加上一个饼子,不多,但是对流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大伙儿都眉开眼笑,觉得跟对了人。
有的人忍受不住,直接吃起来,有些吃了一半,又把另一半给藏到怀里,更有些只是喝上几瓢水,闻闻饼子不舍得吃。
三三两两的流民,彼此说笑,难得轻松。
趁着这个时候,拿着粗饼的横肉土匪扬了扬头,率先蹲到一边吃饼,他吃的很慢,也不起眼,然后渐渐地,又有一个蹲过来。
“五哥,咱们能相信宁王吗?”
横肉土匪嗤笑地看了他一眼,“相信宁王,怎么,你要从良?”
“不从良还能干嘛,看到那边的两个女人吗?独眼老大就是被她们中的一个一箭给射死的,逃也逃不走啊!”那土匪拿着手里的饼,叹道,“若是卢万山真被宁王给卡擦了,咱们那山头也呆不住。”
这时,又一个人蹲了过来,“虎子,你倒是想做好人,也得问问宁王放不放过你。”
“这话咋说。”
“笨,昨晚给下了迷药,睡得那么死,骑兵拖着尸体回来也不知道?”
“知道,可然后呢,尸体怎么了,这地方哪里没有尸体?”
那人撕了半边饼给了横肉土匪,说:“那些尸体是咱们之前丢下山的肥羊。”
这话一说,虎子顿时吃了一惊,作为土匪,他虽然不聪明,但绝对不笨,立刻嗅到不同的味道,“五哥……”
“通知兄弟们,不想死的待会儿就跟着上山,就别下来了。”横肉道。
“那……那咱们不进城了?”虎子还不死心地问。
“城?”横肉笑起来,“虎子,命都要不保了,你还想进城?”
“宁王不说不追究了吗?”虎子低声道。
“所以说这些当大官的心眼比眼都多,你想想他说不追究的是什么?”横肉土匪说。
虎子稍稍一回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连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虎子,咱们可是刀口舔血的,身上的人命一条加一条,跟那些流民能一样?等宁王解决了卢万山,就得拿咱们当借口解决城里的大户喽。”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虎子狠狠道。
“相比起来,卢万山更不是东西,不过咱们也不是好人,卢万山活着对咱们有利。”
“五哥,你这什么意思?”
“宁王要解决掉卢万山,咱们不是知道了吗?”横肉土匪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告诉兄弟们,等流民上山找老婆孩子,咱们也去找,找不到,就不下山了。”
这个时候,兵头们开始扯着嗓子喊:“都过来集合!”
“走喽。”横肉土匪说完,就拍拍屁股起身跟普通流民一样找自己的队伍去了。
其他几个看着他走了,也左右一看,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出发€€€€”
罗云一声命令之下,耽搁了一天,又扩充了上万人的队伍终于再一次出发。
土匪们自有自己的暗号,而十里的路,也足够他们传遍整个流民队伍。
然而,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横肉土匪就算做的再隐秘,早就通过赵秀才暗中辨认,他已经被重点关注了。
听着下面禀告,尚初晴点点头:“知道了,继续监视,别阻碍他们传消息。”
“是。”
第65章 剿匪
临近午时,终于走完了这十里路,到了土匪山下,斗金山一带。
“宁王殿下有令,停军扎营€€€€”长长的队伍随之停下,流民们齐齐望着远处的山,露出激动的表情。
马车里,盘坐在方瑾凌身边的刘珂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方瑾凌的脑袋钻出了被子,问:“到了?”
“嗯,外头冷,你继续休息,哥下去看看。”候在车门外的小团子听着声音进来,给刘珂穿好披风。
刘珂吩咐:“去请尚夫人过来。”
“等等。”
刘珂回头,“怎么了?”
方瑾凌扒拉了一下被子,“我在想,除了土匪,有没有人因为害怕面对卢万山,也选择假装上山之后不肯下来?”
“这个……”刘珂想了想,缓缓地点头,“胆小怕事的不是没有,不过今早都按了印,看着也群情激奋,这部分人总是少的。”
“不会少的。”方瑾凌摇头,“若只是胆小也罢,可若是打着躲进山里,等着女眷将粮食拿到手再行抢夺呢?毕竟等到殿下杀了卢万山,派人来接这些妇孺,他们依旧可以混在里面进城,不是吗?”
刘珂闻言皱起眉来,“按照你我的计划,只要上山就一律当做土匪处置。”他面色冷然,“若真是如此,也怪不得旁人。没有别人冒险牺牲,他们坐享其成的道理。”
“那大概就只有一个死字了。”方瑾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