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差距。”方瑾凌喃喃道,“这地方,连找个有功名的都困难。”
刘珂摸了摸鼻子。
“那就给王老爷写封信吧。”
刘珂一愣,“你是指……”
方瑾凌说:“您的外祖。”
“凌凌,你想让他给我推荐人?”
方瑾凌点头:“对,若您不选择雍凉,想必就没有这些烦恼了,王老爷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给你,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
“可我没听他的。”刘珂说到这里皱了眉,有些不情愿,“他怕是正等着看我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向他求救,这份信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方瑾凌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殿下,我的意思是您给王老爷一个举荐人才的机会,而并非向他求助。”
刘珂问:“有区别吗?”
“当然有,你已经有封地了,而且剿了匪,等锤死了雍凉最大的毒瘤张家,整个城就在掌握之中,无非百废待兴,需要网罗天下人才形成自己的班底而已。你是信任他,才给了这个机会,他若不珍惜,那便算了。说白一点,有功名在身难找,认字的总是不缺的,凡是人,慢慢上手也能做好,总能找到有能力又忠心之人,但到了那个时候……”
“他就是想送人给我,我也不要了。”
方瑾凌一笑:“没错,虽然我讨厌他对做的事,不过如今你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在达成之前,他不会真的害你。卢万山死了,朝廷会派新的知州过来,来个王老爷的人,总比景王和端王的要强吧。”
刘珂颔首:“好,我写。”
“不过你能联系上王老爷吗?”
刘珂眼神暗下:“我身边有他的人,放心。”
*
张府
哪怕是在雍凉,张峰都有品茗的爱好,手下网罗天下好茶送过来,即使是千金一两的贡品,他也喝了不少。
他喜欢这种苦中回甘的滋味,就好比他已经走过的大半人生。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两天的茶,总是太苦太涩,让他难以下咽,最终他起手挥了挥,下人将摆了一桌的各种好茶都端下去了。
炉上滚着沸水,他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着帕子盖住手柄,执起水壶,微微等待片刻,待水去了气泡,安静下来才倒入茶壶中,一番浸泡,倒入青瓷茶盏,荡漾出黄绿色的鲜嫩茶汤。
这时张达宇进来,行礼道:“爹。”
张峰执起茶盏凑到嘴边,轻轻一抿,“胡人那边如何了,什么时候能走?”
张达宇面露为难:“爹,那些胡人真的是贪得无厌,我们已经给了极高的价格,可一旦雍凉的其他商户开了更优渥的条件,就动摇了,说是再等等。”
张峰入口涩然,品不出任何甘甜的滋味,张峰张嘴吐出茶水,冷冷道:“什么商人还敢跟我们张家作对?”
“儿子打听过,就是当初随着宁王殿下一块儿来京的商队,做丝绸茶叶还有瓷器的,都是财大气粗的大商贾。”
“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张峰眼神锐利逼人,“你就没跟胡人说清楚,西陵侯要是派兵出来,谁都跑不掉!”
“这……爹,尚家驻守沙门关,按理是不能随意派兵的吧?”
“是不能,可要是找到张家的证据,这还不能吗?”张峰抬高声音道。
张达宇顿时哑口无言,他说:“我已经跟胡人长老们都谈过了,他们保证两天,再两天之后一定出发,爹,这样,应该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不及又岂是他们说的算,张家如此被动,倒是所料未及。
张峰轻轻一叹,忽然问:“那些流民呢?”
“今早,一大部分的流民出了城,听说去斗金山接老弱病残去了。”说到这里,张达宇高兴道,“爹,从雍凉到斗金山来回至少四天,流民一走,就对咱们的威胁可就小多了,正好是个机会。”
张峰闭了闭眼睛道:“但愿如此,那就定在两天后丑时,让申兴给我盯紧北门。”
“是。”
*
雍凉北城门之外是一片戈壁荒原,平日里少有人经过,但此刻远远的传来隆隆隆马蹄声,绕过峭壁,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正奔腾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面容憨实的将军。边上,尚小霜忍不住道:“大姐夫,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三千尖锋营你全带上了,这是勤王还是踏平雍凉?”
整个雍凉也就三千卫军,但是这个战斗力绝对不能跟沙门关的士兵相比,更何况是陈渡带领的尖锋营,碰上匈奴骑兵都敢直接硬碰硬的精锐。
陈渡说:“我这不是得知前面有匈奴吗,谁知道我刚来人就已经撤了,既然都出来了,那干脆随你们走一趟,有问题?”
尚小雾笑嘻嘻地回答:“没毛病,大姐夫,大姐是不是就喜欢你一本正经说胡话?”
陈渡嘿嘿一笑,目光遥望远处的城池,扬起马鞭。
没过多久,陈渡抬起手,慢慢放缓了速度,整个尖锋营随之停下,只见前面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三个士兵,其中一个便是尚初晴的亲卫。
“陈将军,我家将军有令……”
第80章 围堵
方瑾凌将卢万山留下的账册清单和信件一一比对,标了记号,重新整理入册。
除了有张家的不法证据,还有雍凉其他世家大户的把柄,这些分赃的书信和账册看起来不难但是极为琐碎。因为时间不多,最后连尚轻容也带着身旁的丫鬟一起帮忙。
作为曾经的侯夫人,记账理事本就一流,倒是比体弱多病的方瑾凌还快一些。
只是今夜,尚轻容见他频频停笔发呆,不禁安慰道:“凌凌,别担心,不是来消息了吗,你大姐夫带着尖锋营已经提前半日到了,有他们在,不会出乱子的。”
方瑾凌回过神,笑着点点头:“今晚,我想等他们回来。”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一轮圆月高挂天空,静谧的夜注定不平静。
子夜过后,雍凉城安静了下来,醉鬼摇摇晃晃回家,无家可归的浪人也找了一处背风的墙角缩着闭上眼睛。
可突然,街上响起了蹄子声,慢悠悠的不似马蹄,伴随着轻轻的铃铛响,只见一只又一只的骆驼被牵了出来,它们身上都背着沉沉的负重。
“动作快一点。”黑暗中有人压低着声音催促道。
今晚月光明亮,如圆盘挂在星布上,银辉照耀着这西北大城,无需火把,就着这点昏暗商队穿过偏僻街道往北城门而去。
长长的丝路,就是胡人也不敢单独带着自己的队伍走,成群结伴才好抵挡马贼,保住货物。
浪人将身体掩入角落,待驼队远处,才一溜烟地跑向了胡坊。
“出动了!”
他在一处宅门口喊了一声,接着门纷纷打开,王麻子带着刀,领着流民们从坊间出来,头一扬道:“走,兄弟们,我们去拦住他们!咱们的粮食可不能让这群狗东西带走!”
王麻子有老婆孩子,但是他没去接,反而留下来,他知道要想建功立业过不一样的日子,这就是个机会。
这里的流民都是一样的想法,是以纷纷随着他涌出了门,同样朝着北城门而去。
然而才刚汇聚进入主街,突然从两侧杀出来一队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头一匹大马上,那有别于汉人的深刻轮廓,单耳垂着大圆环的胡将冷冷地看着流民,“半夜不睡,拿着凶器,是打算聚众闹事,还是抢家劫舍?都给我围起来。”
来者是胡儿牙,雍凉卫军的副将。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流民们面露愤怒,王麻子直接呸了一口,“放屁,你们是故意拦着我们,好放走胡商出城,当我们不知道?识相的,就放我们过去,不然在宁王殿下面前一定没你好果子吃!”
这张牙舞爪的话,胡儿牙袁根就不当回事。
不论是张家还是胡人,都知道宁王手下没什么人能用,只有这些流民,是以他才带着雍凉军拦在胡坊,只要商队顺利出了城,自然有他的辩解。
“围起来。”
王麻子握着刀,看着面前的上千雍凉卫军,恨得牙痒痒,流民就是吃饱了饭,说到底还是一群乌合之众,打起来只会吃亏。
胡儿牙坐在马上,轻蔑地看着他,一排排雍良军就拦在了前面。
一番对峙之后,最终王麻子毫无办法,只能对身边道:“快去通知宁王殿下。”
“好。”
流民中明显有人离开,胡儿牙也不管,反正等宁王赶到这里,他再受命放行,这个时候商队早已经出了城门,到玉华关了。
他闲闲地也对身边说:“去报告一声,流民拦住了。”
王麻子闻言讥讽一笑。
张家,同样是灯火通明。
张峰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张达宇已经前往北城门,盯着胡商离开。
听到胡儿牙派人送来的消息,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就好,申兴那边呢?”
他身边的幕僚道:“还没有传来消息。”
“宁王殿下应该会亲自去,不知道申兴能不能顶住?”张峰看向下手方的申家主,笑着询问。
申家主坐在这里,是满身不安的,不只是他,就连夫人还有孩子都在张府后宅里,他勉强笑道:“张太爷放心,就是顶不住也得顶住。”
“那就好,咱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家夫人就喜欢你的小孙女,老跟我说留下来当孙媳妇,回头等事情结束了,不如咱们两家定个娃娃亲?”
申家主笑着抬了抬手:“那感情好。”
*
此刻的北城门大开,申兴回头看着一匹又一匹的骆驼离开雍凉,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他就好像这随波之舟,无法掌控自己前进的方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将军,来了!”
申兴心情一沉,望着远处跳跃的火把,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我迎驾,让胡人动作快一点,赶紧出去!”
“是。”
宁王远道而来,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手中总共一千士兵,刨除驿馆留下的,尚稀云带走的,尚无冰手下的,满打满算也就六百人,流民一旦被拦住,根本无法与他手里的兵相抗!
申兴是算过兵力的,不过到了近处才发现,刘珂带来的人比他预估的还要少,竟连五百人都没有,最多不过三百人,这能干什么?过来溜达看个风景吗?
他轻轻松松就将宁王给拦了下来。
刘珂也不恼,随着一排排的雍凉卫军挡在前面,他于是抬手停下,远远地玩味地看着面前的申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申兴定了定心神,抬手禀告道:“请宁王殿下莫要干涉胡商返回西域,影响两国和平……卑职也是职责所在。”
“哪怕明知道带走的是什么?”
“卑职不知道。”
刘珂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围堵的士兵落在城门下,此刻骆驼们正在主人的牵引下快速地出城,“好像都已经走了一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