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凌问:“难道你们以为这位华夫子不知道雍凉新政的情况?”
“您的意思……”
“云州离雍凉虽然路途较远,但是云州的商贾却是往来最多的,谁到雍凉不得说一句新政的新鲜事?虞山书院只要消息不蔽塞,不可能没听说过。特别是今天的这位华夫子,他若不知,就没资格今日代表虞山书院来与杨大人谈话。”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一味地抵触新政?”
尚瑾凌说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万事无绝对,主张新政并不意味着新政毫无弊端,乃万用良药。同样的,反对新政也不会觉得新政毫无可取之处,乃万恶之源。只是看待的角度,最终取舍不同。而杨慎行推行了一年,急功好利,这就让世人看到的,便是弊多于利,自然站出来纷纷反对,干脆一劳永逸,将新政打压下去。如果猜的没错,云州的新政不过一年就发生这样的动荡,未曾没有这虞山居士的推动,至少坐视不理,任其恶化吧。”
尚瑾凌的话,让书生们极为惊愕。
“这,这不会吧!”沈书生先反对道,“尚公子,这话不能乱说。”
“是啊,虞山居士素有威望,不少读书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就是因为其高洁的品行而追随,咱们雍凉也有诸多学子就在虞山书院,这样无端诋毁他……我们,不能苟同。”其中几位书生颇有不适,拱手反驳。
“凌凌也没说什么……”尚小雾刚说了一句话,尚瑾凌便摆手道,“抱歉,诸位,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测,若有冒犯之意,还望见谅。”
“尚公子,我们并非指责你,只是……这样不太好。”
尚瑾凌颔首:“明白了。”
“多谢尚公子体谅。”
尚瑾凌公侯之后,而这些书生多是平头百姓,走在一起终归身份上有所嫌碍。
秦悦说:“前面就是客栈,诸位可以稍微修整一下,若要温习书本,自可以留在客栈里,想要上街走走,或有当地好友探望,与我或张主事说一声便可。虽然宁王殿下为了我等安全,一同护送,但到了云州,没有要求诸位也得聚首一起,寸步不离。”
这样一说,十多位书生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秦主事,张主事,我正有好友要拜访。”
“我们待会儿要去书坊看看。”
“尚公子呢?”
“我体弱,走了这会儿路,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再做计较。”
于是一行人进了客栈,不一会儿各自东西。
双胞胎伸展着腰,有些不得劲地跟着尚瑾凌走进屋子。
“跟这些书生说话可真累,文绉绉的,就连骂人都不爽快。”尚小雾抱怨了一声。
尚瑾凌给她俩倒了茶,“劳烦两位姐姐今日出头,请喝茶。”
“是这些书生嘴笨,这又有什么不好反驳的?要是这些人上战场,还没开打,气势先没了。”双胞胎两介武夫进入书生圈子,感觉浑身不自在。
尚瑾凌听此哭笑不得,有些好奇道:“跟匈奴对骂,他们听得懂吗?”
尚小雾理所当然地反问,“听得懂啊,为啥听不懂?”
“真的?”
“嘿嘿,骂爹骂娘祖宗,全天下都一样,再不济伸手比划,哪个脏用哪个,保管气得对面暴跳如雷,然后开打,凌凌,你想学吗?”尚小雾坏笑道。
尚瑾凌连忙摇头,“不用,我不是上战场的料。”说着,他抬头吩咐了一声,“长空,准备笔墨。”
“凌凌,你要用功了吗,那我俩出去。”双胞胎一口就杯中茶水饮下,然后起身。
然而尚瑾凌却叫住了她们,“姐姐暂时别离开客栈,我写几封信,待会儿你们派人送回雍凉。”
“好,的确到了云州是得写信回去说一声。”
尚瑾凌颔首,坐下来,奋笔疾书。
不过他刚写完,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尚公子。”是秦悦的声音。
尚瑾凌提声回答:“请进。”
秦悦和张志高是一同来了,见到尚瑾凌面前摊开的纸笔,不禁一愣,然后惭愧道:“看来我们打搅尚公子了。”
尚瑾凌笑道:“我不过写信而已,请坐。”
长空整理了笔墨,又上了两盏茶,尚瑾凌问:“两位没有出去走走吗,反倒是来我这里,有事要说?”
“不忙着出去,反而今日衙门前发生的事,以及尚公子说的话颇让我俩在意。”
“话?”尚瑾凌端起水杯,轻轻一抿,“是关于虞山居士推动百姓聚众闹事,或者冷眼旁观的话?”
“正是。”
尚瑾凌有些纳闷道:“那话我的确有失偏颇,已经道过谦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秦悦拱了拱手,道:“尚公子误会了,我们并非指责您,而是想问问您为什么这般猜测?”
“原来如此。”尚瑾凌放下茶盏道,“两位想想,杨慎行是谁,他是钦差,又是首辅,朝廷重臣。若虞山居士没有足够的权力和资本,如何单凭这些书生就能与之对话,让其为难?”
“朝中必然有人,而且是反对一派,心中有底气,这才能让杨大人慎重起来。”
“没错,想明白这一点,那么就好推测了,别说梁成业只是端王侧妃的弟弟,就是真正的妻弟,那也不过只是个四品知府,虞山居士既然有这样的影响力,怎么会毫无察觉,他只要明确反对,从中阻挠,梁成业也不敢太肆无忌惮,如何能让云州在区区一年内直接发生暴乱?”
尚瑾凌的话让两人下意识地点头。
“全国各地的新法推行成效都搜集到了新法办,虽有延迟,但两位应该发现,越是重要的州省,士子,商贾,各式各样的人物云集之处,对新法的诟病就越多,但是却没有什么太大的乱子,因为地方官就算想媚上,也不敢明目张胆,他们被一双双眼睛所监督着。”
“言之有理,若是虞山居士有意为之,难道他是景王之人?”
尚瑾凌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在士林有如此威望之人,应当不至于与景王沆瀣一气,要知道那位的口碑比端王好不到哪里去。景王是不会顾及百姓死活的,但是这位……却能代表百姓说话。”
“所以,还是有可谈之处的?”
尚瑾凌轻轻颔首,“可惜替端王背锅的杨首辅已经失去了信用,他的新政给云州百姓只有痛苦,让人无法再相信,所以他想谈成此事可太难了,一个不好,新政还未怎么开始就要从这里走向末路。”尚瑾凌说到这里,也有些唏嘘。
虽然他曾断言杨慎行走不远,成不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新政是好策,不该就此夭折,尚公子,还有什么办法,还有谁能促成此事?”
“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两人眼睛纷纷一亮,一同追问:“谁?”
尚瑾凌起身,将他写好的其中两份信递了过来。
他俩一看署名,顿时惊讶道:“高司长?”
“嗯。”
“这……我们能看看吗?”秦悦问。
尚瑾凌点头,“请便。”
秦悦和张志高不再客气,分别抽出了里头的信,其中一封是尚瑾凌写给高学礼的,让他看到信之后即刻准备来云州,当然带上人手和资料,特别是在原来官文之上完善了一次又一次的新规,以及在推行过程中遇上的种种问题和解决之策。
而另一份便是给刘珂,请他准许此事,派人保护通行。
看完之后,秦悦和张志高简直惊愕极了,“尚公子,您让司长来云州给虞山居士演示一次,咱们新法办的办事条例?”
尚瑾凌笑眯眯地端茶道:“不好吗?”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张志高不得不说。
张志高更觉得神奇,“我等才刚到云州,一夜未过呀,您就安排下去了~”
“事情宜早不宜迟,早点解决,早点让我参加院试,我还等着两年后的乡试呢。”尚瑾凌有些无奈道。
“可是,万一不成呢?岂不是让高司长他们白跑一趟?”
尚瑾凌眨眨眼睛,“不成也没事,就权当普及了,以姐夫高自修独子身份,应当也能吸引一批追随者,不算白来一趟。”
好像万事在这位少爷的嘴里都轻轻松松似的,两人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莫名的有热血上涌,带着一股兴奋。
他们想了想,秦悦又问:“万一,虞山居士另有考量,并不愿意接受呢?”
尚瑾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并没有打算劝说虞山居士,他接不接受其实不重要。”
“那您的意思是……”
“别忘了,此事的主体是云州百姓,这位只是个代言人而已。新政好不好从来不是单单一个人,甚至连赋税都不需要的士阶层来评判,而是这些服徭役,缴纳苛捐杂税的百姓说了算。新法办到哪儿都一样,永远为这些人而设置,只要他们有信心了,愿意给官府,给新政一个新的机会,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当然,那些义愤填膺的云州书生愿意一起看一起听,也是可以的。”
尚瑾凌笑眯眯的说完,两人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个声音,百姓若是都说好,虞山居士还有什么立场说不接受?
“尚公子,独辟蹊径,厉害。”
“我等佩服。”
尚瑾凌受了这两声赞誉,接着他话题一转,有些苦恼道:“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怕是没发现。”
“什么?”
“就是不知道那位杨大人会不会配合?”不管是召集百姓,还是演示,都需要官府支持,外来的和尚初来乍到总是不好念经的。
“这么好的事情杨大人为何不同意?”
“对啊,尚公子这是替他解决燃眉之急!”
秦悦和张志高立刻站起来道:“不如现在就去找他,我们陪您一起去。”
“啊……现在啊?”尚瑾凌懵了懵。
“对,宜早不宜迟,这不是您说的吗?”
“可我现在不想去找他。”尚瑾凌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道,“人还没焦头烂额,熬秃了头,咱们上赶着做什么?说不定还觉得别有用心呢。”
秦悦和张志高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尚瑾凌为啥突然赌气起来,莫不是有过节?
“那……”
“等着呗,说不定人亲自来请呢?”
尚瑾凌在这两份信之后,又写了几封平安信,让双胞胎派人送过去,“姐,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尚小霜有些纳闷道。
“嗯。”
“行吧,快马加鞭。”
第140章 辩论
文香楼是云州当地久负盛名的酒楼,取自诗文自有墨香而得名,是文人雅士最喜欢谈诗论道的地方。
最近院试,云州各处的童生汇聚在此,又因为虞山居士挺身而出,带领读书人与官府对抗,这商议和号召往往就在这文香楼里面,每晚几乎都是座无虚席。书生们各抒己见,高谈阔论,以满腔之热血,舍命而忘生的高亮情操,用抑扬顿挫,又激昂大义的声音鼓舞众人士气。
以梁成业为首,吸食百姓血肉的狗官必须要死,那万恶之源的新政必须要除,不除还不了云州安宁,天下太平!
每夜如此,激昂愤慨,热情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