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元风走到龙床前,弯腰道:“禀告皇上,太子身侧并无侍妾,也无……娈宠,屋内空虚。”
“无人?”顺帝嗤了一声,将书往身边一丢,“你觉得可能吗?”
竺元风想到最近查到的事,震惊得差点失态!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瞒着皇帝,可是又能怎么瞒?
尚瑾凌与刘珂竟是这样的关系!
“元儿,怎么不说话?”眼看着顺帝的目光瞥了过来,竺元风定了定心神,垂眸道,“皇上,奴才不敢妄言,不过太子殿下屋里的确没人,不少勋爵大臣曾赠美人以示好,但是不管男女,太子殿下都没收。”
最终竺元风没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因为这些事情并不隐秘,他很清楚就算他不说,也会有旁人暗中告诉皇帝,而他反而会陷入麻烦。
“呵,一个皇子清心寡欲到这个年纪,简直匪夷所思。”顺帝侧了侧身,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就算身有隐疾,收个女人随便放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拒绝?反而让投靠之人心生不安。”
他想起除夕宴,刘珂当众向泗亭侯求亲的场面,当时觉得怒不可遏,但是如今回想起来,“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拒婚呢?”可他为谁拒婚?
竺元风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说:“奴才查了随太子殿下进京之人,有所发现。”
“哦,那是哪一个迷得太子殿下神魂颠倒?”
竺元风暗暗吸了一口气,“跟随在太子殿下身边最长,年纪相仿,长相出众,在此之前一直住太子府,便只有一位了……”竺元风口中干涩难言,“本届状元郎。”
寂静的殿中,忽然传来顺帝哈哈大笑声,一点也没有病重卧床,需要太子代为祭祖祭祀的地步。
“朕猜也是。”顺帝拍了拍竺元风的手,“那孩子朕见过,风姿无双,颇有当年……他的风采。”顺帝的眼神中露出怀念,似乎颇为欣赏道,“老七果然是朕的种啊!”
一般正常的父亲在得知儿子可能喜欢男人的时候,最先的念头必是打断他的腿,然后硬生生地掰回正道娶妻生子。
可顺帝却赞叹道:“这小子有眼光,咱们父子俩看中的都是这样的无双公子,好!”
竺元风不知该如何评价。
笑过之后,顺帝忽然又淡漠地说:“看样子,尚瑾凌也是愿意的。”
竺元风怔了怔,他想到在雍凉的时候,刘珂便对尚瑾凌另眼相看,甚至不惜借他的名义也要将人从西陵公府约出来,形影不离。
那时,他没有多想,可如今思索起来,尽是处处透露出有别于主君跟幕僚之间的亲昵和暧昧。
他只能说:“皇上圣明。”
“呵呵……”顺帝这次的笑声令人头皮发麻,不知为何,竺元风总觉得里头含有一股酝酿已久的怨愤和嫉妒,“愿意……太子倒是比朕幸运……”
他眯起眼睛,思绪顿时回到那混乱之夜,那人眼里的憎恨和厌恶,用鲜血回报给他,就是得到了,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顺帝的话让竺元风身上的寒毛竖立起来,他虽不知当年之事,然而观这些年顺帝喜好的少年,就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皇帝求而不得,所以找了这么多替代品,包括他。
“还是尚瑾凌比较识时务啊,明日,宣他进宫。”
竺元风瞳孔骤然一缩,脱口而出道:“太子那里……”
顺帝看了他一眼。
竺元风连忙将脸低了下去,讷讷不敢多言。
心知他最为心软不过,因为欣赏,也帮过尚瑾凌几次,顺帝难得好心地解释道:“别担心,朕不会对他做什么,朕只是想看看……”太子的反应。
这等大事,就算所有的线索指向这个事实,顺帝也不会因此相信,总要得到证实才好安排下一步。
第189章 揭露
这个年注定不会好过,尚瑾凌接到圣旨的时候,竟一点也不意外。
“宣凌凌做什么?”双胞胎又意外又担忧。
尚稀云问向高学礼,眉头深皱,“难不成皇上已经知道凌凌跟太子的关系?”
“那,那该怎么办?”尚小霜担忧道,“不会是把凌凌宣进宫敲打吧?”
“这是太子惹出来的事,为什么要算在凌凌头上!”尚小雾不满,“万一宣扬出去,凌凌怎么做人?说他自甘堕落,谄上媚主吗?”
“小雾!”尚稀云瞪了她一眼,尚小雾顿时闭上嘴,不再说话,她偷偷地看向接了圣旨,一直沉默不语的尚瑾凌,脸上露出歉疚,“凌凌,我不是……”
其实这个结果,他们都预料的到,也是尚家再三反对的原因,不仅因为断袖,而是身份的悬殊。尊贵如太子,这种风流韵事跟皇帝养宠一样,不过是饭后茶语,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对尚瑾凌来说,却是口诛笔伐,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当初的翩翩状元郎引得京城媒婆争相而动,若是传出与太子苟合的消息,别说他自己,就是尚家也得被戳着脊梁骨。
然而不管是谁,都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反而更担忧地看着尚瑾凌。他才刚入朝堂,正是施展一身本事的时候……
尚瑾凌抬头看向姐姐和姐夫,笑了笑道:“没关系,这些我心里早有准备。其实只要太子的地位稳固,我被骂上几句无关痛痒,难不成他们还能咬我?”
自古奸佞就是被人一路骂还一路掌权,上头有靠山,谁能奈何?
然而他一派轻松的模样,并没有让旁人舒展眉头,高学礼直言:“就怕皇上借此机会对付太子,此事于他不利。”
可尚瑾凌却摇头,眼露讥讽,“姐夫你看中名声,可是太子离经叛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有什么名声可言?皇上不会这么愚蠢将如此好的把柄浪费,宣扬出去,除了让我离开朝堂以外,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那……”尚稀云迟疑声中,尚瑾凌勾了勾唇,“皇上那种人,怕是更喜欢以我作为威胁,让太子投鼠忌器吧。”
夜已深,高学礼问:“是否派人跟太子说一声。”
“不,我亲自去。”
*
外头寒风夹着雪,冻得人直哆嗦,然而大成宫内却是温暖如春,竺元风领着尚瑾凌一路走进殿内,脚步看似不缓不急,却比平时慢上许多,终于他低声询问了一句,“瑾凌,太子……”
“我让他别来。”尚瑾凌倔强地小声回答。
竺元风眉头一锁,对尚瑾凌一力承担的打算显然并不赞同。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争斗,岂是尚瑾凌一个小小的中书省主事就能左右的,怕是得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看着竺元风沉重的背影,尚瑾凌微微一笑,“元风兄,多谢。”
竺元风没有回答,这声谢他当不起。
传闻中身染重病的皇帝一身常服,正坐在御案之后,观几位皇子的长相便知道这位皇帝的容貌亦是不俗,即使年老体衰,也是一个英俊的老头,尚瑾凌只是匆匆一瞥,就垂下头,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他猜……该抬起头来了。
“把头抬起来。”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尚瑾凌扯了扯嘴角,依言抬起头,与皇帝的视线刚好撞在一起。
他得收回原来的话,相由心生,再端正的容貌在那双浑浊带着红丝的眼睛下,也变得丑陋起来,只要想到这位皇帝做下的事,龙袍包裹之下便只剩下肮脏。
“元儿,这容貌比你还出色,太子倒是会挑。”顺帝轻佻的话让尚瑾凌顿时侧过脸。
竺元风低声道:“奴才怎敢跟尚大人相提并论。”
“是吗?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尚爱卿,凑近点,让朕细瞧瞧。”这样不尊重的话,对一个臣子来说很不合适,虽叫着爱卿,可仿佛尚瑾凌只是一个挥之即来的玩物。
尚瑾凌没动,“微臣不敢僭越。”
顺帝挑眉,“抗旨?”
“请皇上自重。”
“自重。”顺帝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不都是床上伺候人的玩意儿吗,难不成伺候太子就更清高?”看尚瑾凌被这露骨的话弄得面露难堪,顺帝心里产生了一抹快意,“朕昨日就发出圣旨,太子竟然没来?看来你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似被戳中了心事,尚瑾凌难过地撇开脸,这一看,便知道动了真感情。
“殿下不会来的。”他说。
昨日尚瑾凌连夜赶往太子府,虽不知说了什么,不过顺帝猜也猜得到必然是让刘珂不要感情用事,别管他。
然而以顺帝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若真放在心坎里,哪怕明知道是陷阱,刘珂也必然会来。
果然,一个小太监跑进来,“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顺帝看到尚瑾凌瞬间惊愕的表情,不由地笑起来,歪歪的身体也不禁坐正,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让他进来。”没想到还真是个情圣。
殿门打开,刘珂背着光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看到跪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尚瑾凌,步伐不由地加快,一把将人拉起来,在顺帝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替他揉了揉膝盖。
“不是让你别来吗?”尚瑾凌双颊微红,虽然说着怪罪,但是刘珂不顾他劝阻依旧来找他的举动让他很是受用,眼底都是高兴的。
“哥怎么可能不来,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刘珂说着看向顺帝,将人护在身后,磨着牙道,“父皇,有话跟儿臣说,何必跟我家凌凌一般见识,他胆子小,您别吓他。”
若非君臣有别,不是时机,顺帝觉得这小子很想当场弑君杀父。
不过没关系,他心情不错,反而跟着装模作样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臭小子,过年事闲,都没想过进宫来陪陪父皇说说话,非得让朕请你。”
“这请的方式可真够特别的,行,父皇既然怪罪,儿臣自当好好陪您,临近午时,便蹭您一顿饭如何?”
“再好不过。”既然已经证实了这对鸳鸯,顺帝岂会放过拿捏的机会,他非得让这个得意的儿子付出代价不可!
刘珂于是看向竺元风,“那就劳烦竺公公替孤送一送凌凌,将他亲自交到尚家人手里。”
竺元风于是看向顺帝。
顺帝应了。
尚瑾凌不由地扯住刘珂的衣裳,后者轻轻拥了拥他,还笑着刮了下他鼻子,不管还有没有旁人,尽显亲昵,“别担心,哥不会有事,乖乖回去等我。”
“嗯。”尚瑾凌于是红着脸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随着竺元风离去。
竺元风是个实诚人,说是送到宫门口,就不会中途折返,远离大成宫之后,他忽然道:“瑾凌,别再留京城了,回西北去。”
尚瑾凌知道竺元风会劝他,只是笑了笑,“我既然来到这里,我一定会看着他登到最高的位置。”
“皇上并非正人君子,他无所不及用,你留在这里只会让太子殿下无法动弹。”
“元风兄,你相信我吗?”
竺元风不是不信,而是太危险了。
他的沉默让尚瑾凌心中宽慰,不由问:“太子来的这么晚,你知道他之前去哪儿了吗?”
晚,尚瑾凌踏进大成宫一刻钟都没到,这位殿下就跑来捞人,哪里晚?恨不得亲自告诉皇帝,他对尚瑾凌有多在意!拿捏住尚瑾凌,这位太子就得乖乖就犯了!
尚瑾凌没管竺元风腹诽,继续道:“他去了一趟六皇子府。”
这让竺元风惊讶了,忍不住回头,“为何?”
“六皇子被截下的秘密,总得公布于众,大白天下。”尚瑾凌淡淡道,“论荒淫无忌,这位陛下才是其中翘楚。”
那场宫闱风波,便是因为六皇子的那份信引起的,也导致刘琅彻底厌弃于帝王,死了许多人。
竺元风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是直接告诉他不要深探,他没有问。
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向宫门方向走去,很快就在眼前了。
“元风兄,请留步。”
竺元风轻轻一叹,“瑾凌,万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