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涩侍君 第43章

  元铭不由又来回走动,试图感知身上有无不适之处。他猛地停住,遍身一僵,一个令他震惊的想法攀入脑中。

  ……那血迹不是他的!

  元铭惊悚得又回身,掀开被子继续往床上看。床上竟不止一处两处的血迹!难道是自己,夜半,醉得太厉害,将这个人强迫了?!

  为何没有这段记忆?

  元铭坐在床边苦苦回忆,自己是否有这种荒唐行径。可是想了半天,他实在想不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把杨子贤给……

  他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论如何先道歉吧,为了自己这禽兽不如的行为。

  既然是道歉,元铭决定先把自己收拾好。于是他缓慢步到面盆旁边,准备洗漱。一面还在拼了命地回想,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刚收拾好,他把道歉的句子在心里反复地酝酿,然后才壮着胆道:“子,子贤……”是不是该叫一句殿下,更显得诚恳?

  正当元铭在心里打腹稿时,外头忽然有人喊道:“殿下在哪处宿着?咋家奉命来接殿下回去!”

  小厮极为恭敬地回道:“殿下在前头,第三间厢房。哎呀公公,昨日仓促了些,没有备上房。”

  那公公立即不满,捏着嗓子怒道:“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将殿下安置在此?”

  “公公,公公息怒!这……借房的人,原本只是……”小厮唯唯诺诺解释着。

  元铭听罢心里一惊,这公公,必然是王府的管事。他若来了,知道他家世子被我……免不了一顿的口舌€€嗦。

  再者,这场面被撞见实在是太过于尴尬,也实在说不清楚。不如先走,回头再去世子邸慢慢请罪。

  如此想着,元铭只回头,向床上半裸的杨子贤看了一眼,便赶在那公公过来之前,仓促出了门。

  他在镇国公府里一路疾走,脑中想得满是今日下晌,如何去世子邸请罪。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去,便得到了齐王世子日落时离京的消息。

  元铭内心忽而间无比自责,日落时分他急匆匆出了府,往城楼赶去。他心中又十分怅然€€€€原来第二次见面,竟是送别之时。

  如果世子愿意,他很想一路送他至邻城的驿站处。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元铭对车夫几番催促,马车才追到了城楼外头。

  一掀开车帘,就见到外头乌泱泱站了一堆人,他急忙撩衣而出,一个翻身下了马车。

  夕阳的余晖将人们脸上映得火红,人们口中满是这样那样的寒暄。里头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见他来了,纷纷上来寒暄。

  而元铭心里如同被什么攥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不畅快。哪里有空与他们寒暄?只随便敷衍了两句,便伸着头朝远处看去。

  世子在离他极远的地方,依稀可见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瞧了这一眼后,立即拨开人群,失了魂一样追到前头世子的马车处。

  可当他越走越近,徐徐觉出些不对劲来。他确认般的又往前靠近了几步,世子的仪貌也逐渐清晰。

  元铭忽地顿住了脚步,口中犹在轻促喘息。

  €€€€此人身容清丽孱弱,谈话间犹夹几声轻咳。最重要的是€€€€这哪是杨子贤?!

  他竟猜错了杨子贤的身份!

  怎么会?

  元铭心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他停在原地许久。直到世子车驾缓缓离去,送行众人渐渐散了。踌躇中,他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

  杨子贤,究竟是谁?

  他到底该去谁的府上……请罪?可是他思来想去……他真的没有做过那种事!

番外-镇国公府完

  “殿下?”

  陈穹手中还抓着一本弹劾阉党的奏疏。

  只是太子爷今日从镇国公府回来,颇有些心不在焉。叫他这太傅着实难做了。

  他等了须臾,太子爷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过来,以平静语气掩饰方才的走神:“哦,先生。”

  太子淡笑了一下,面上神情已无甚破绽,又恢复为议论政事时,礼貌又疏离的姿态。

  “那本奏疏,孤适才已经看过。只是陛下瞧见,怕是要龙颜不悦。不如先放一放,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呈与陛下罢。”

  陈穹点了点头:“臣也正是此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一前一后,缓缓出了文渊阁。

  太子沐在早春的日光中,负手步下玉阶,仪态贵傲。

  陈穹一面看,一面想着:扳倒阉党,或许还是要靠此人。

  不由打趣道:“殿下,前日刘大人还在叫臣去寻适龄的千金,好叫东宫热闹一些。”

  太子听了这话步子一滞,侧过头,扬眉就笑起来:“孤哪有闲余功夫,存着这些心思。”

  陈穹有意探他,便故意道:“€€,这可不是小事!臣和其他几位大人,都在意得很。生怕漏掉了谁家的贤女。”

  太子脸上犹带笑意,情绪难测:“那真是要有劳先生,替孤把一把关。可别送些「太过机灵」的千金来,叫孤招架不住。”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陈穹怔了一怔,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眼中带些狡意,也同他一齐笑了。

  笑毕,两人一路续往外走。太子忽然道:“先生,此番新科进士,是何时赴任各处?”

  陈穹感到奇怪,回道:“琼林宴才刚结束,如有急调,明日就要赴任。若无,也就不好说了。这要看六部的堂官,具体如何安排。”

  太子哦了一下,续问道:“那你翰林院,是如何安排的?”

  陈穹只想着他是看中了哪个人才,想收为幕僚。便笑道:“詹事府仍有空缺,臣如何安排,当然也是看着殿下的意思了。”

  若兼任詹事府的事务,便成为太子辅臣,可随时出入文华殿、慈庆宫。

  本想着太子爷要报出一两个姓名,额外交代些什么。可陈穹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太子一路的沉默。

  分离之际,太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德芳从远处过来迎他,替他披上条氅子。两人便一路往东,朝慈庆宫而去。

  “太子爷,脸色不好看。是不是昨儿在国公府睡得不好?”

  “哦……”赵铉回神笑笑,“吃了些酒,困乏。”

  赵铉不太乐意说话,李德芳瞧出来了,因而很识相地不再吭声。

  赵铉活了这十七年,头一遭感到无措。他大可跟陈穹开口,叫元仲恒过来詹事府兼个闲差。如此一来,就可以顺理成章让他频繁入宫。

  但是他没有开这个口。

  如同在手中握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握紧了怕惊着他,松开又舍不得。

  月余后,皇太子代帝祭拜天地,祈福求雨。

  繁礼从日出一直延续到晌午。赵铉早已疲乏,又不敢怠慢了皇帝。老爹本就不喜欢他,他只得事事尽善尽美。

  从祭坛下来后,赵铉仍是九章衮服在身。冕旒在眼前摇晃,他往慈庆宫一路疾走,要回去更衣,再去拜见皇帝。

  皇帝笃信仙道,绝不允许祭完天地后,皇太子乘辇驾回宫。这是对天道的不敬。

  赵铉虽心里叫苦,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得事事顺着皇帝的意,生怕半点行差踏错。

  刚至慈庆宫外,迎头遇见了陈穹,这才放缓了脚步。

  “先生怎么来此?”赵铉理了下袖摆,问道。

  “臣想与殿下引荐个人。”陈穹见他步履匆匆,便又笑道,“今日真是不巧,不若改日臣在与殿下细细说道罢。”

  赵铉心中正烦,还赶着去乾元宫,便将手一挥笑道:“改日罢!陛下传孤去乾元宫听训,道家大说,怕是要听到日落了。”

  赵铉眼光里流出些无奈,但也心中好奇,不由打趣道:“这是什么人,能入了陈大学士的眼?”

  陈穹只是一笑,视线往西侧看去。

  赵铉瞧他神神秘秘,不由也转头朝西看去。

  赵铉隔着晃动的冕旒,见到远处站着一个穿青袍子的文官,人清瘦,瞧着约及冠年龄。

  对方见皇太子回了头,便手上一揖,立即躬身颔首,回避皇太子的容颜。

  他身后是一棵颇有些年头的老槐树,在这季节里花满枝头。清风拂过,便是一派落英簌簌之景。

  冕旒仍然眼前摇晃,赵铉瞧了须臾便回过头来,对陈穹道:“礼部的?”

  陈穹一仰头,骄傲道:“哪能是礼部!此人可是翰……”

  此时李德芳上前一步低声清嗓,小心提醒道:“太子爷,莫误了时辰,陛下正等着呢。咱们已经有些晚了。”

  赵铉也来不及多问,便对陈穹道:“晚些再叙罢!此人看着倒像个聪颖的。”

  陈穹点点头,随后一揖:“臣恭送太子殿下。”

  赵铉脚下生风,边往慈庆宫里赶,边笑道:“这人给孤留好!孤先行一步!”

  分明已经转过头,与树下那人反向而行。但赵铉却如同白日见了鬼似的,眼前忽然晃过了一个影子。

  有些熟悉,有些亲昵。却知礼又疏离。

  好像一朵落花,风一起,他来不及抓住,就要落在地上,卑微恭谨的停在他的蟒纹靴旁边。

  赵铉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逼迫着他,叫他脚下发沉,停在了原地。

  他乍然回首,朝那个文官所在看过去。

  微风里,空有一树槐花,落英仍旧纷纷。那文官与陈穹,早已不见了身影。

  皇太子仪仗这才追来,伞扇长随皆唯唯诺诺停在一旁,听候差遣。

  赵铉愣在原地,目光落于虚处,口中低声道:“德芳,元老尚书的独子,可是入了翰林院?”

  李德芳沉默了须臾,便也抬眼朝那槐树看去。那是一片美景,但他眼里却失了光辉,徒留一片空洞灰败。

  他暗中理了理情绪,而后微笑回道:“正是。司礼监的消息,元大人于三日前到任。”

  赵铉没再说话,大步流星继续前行。

  李德芳在后头追的吃力,只得加快脚步、再加快。但他心里明白得很€€€€

  他此生,再也追不上太子爷了。

  (番外-镇国公府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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