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算了算了,走走走,臭小子你跟我去书房,等你大哥来了咱们三个好好唠唠。”威远侯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提溜着小儿子的耳朵迈着大步就往书房走,“你说说你,被人装进套子里算计了十万八千步!你小子平时不是挺聪明的?怎么该动脑子的时候不用用你那个脑袋瓜子……”
侯夫人抬手招来候在一旁的管家,低声道:“唤世子过去书房,记得将方才发生的事提前讲与世子听过。”
***
翌日·靖北王府
杨晏清朦胧间感觉到仿佛身处岩浆,周身被滚烫的气息包围着,就连四肢也被铁箍紧紧圈住无法动弹半分,后颈处更是犹如被火焰灼烧一般触感火热陌生,杨晏清迷迷糊糊挣扎了半晌才从那种累人的困境中挣脱出来,缓缓睁开眼。
神智回笼,杨晏清看着头顶映入眼帘的红木床帐眨了下眼睛,缓缓动了动脑袋。一只滚烫的大手伸过来将他转过去的脑袋掰过去再次和柔软的唇瓣相贴,大手的主人声音低沉还带着磁性的轻哄:“乖,别动。”
杨晏清思考了一下,冷静且礼貌地询问躺在自己身边双臂将自己圈进怀里无死角压住的男人:“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嗯?醒了啊。”萧景赫最后埋进杨晏清脖颈间狠狠吸了一口,和杨晏清拉开了些距离却仍旧没有放开的意思,语气里还带着一种这书生怎么醒这么早的遗憾,“先生这么大的人了,发热时候睡觉还踢被子,娇娇闹闹地按都按不住只能抱着。甘大夫可说了,先生今年冬天要好生养着,不能再着凉。本王便牺牲了一下替先生压压被子,暖暖被窝。”
杨晏清一时间竟被萧景赫占便宜还卖乖的话震撼住了,大概是前半生着实没有接触过这种从军营里出来的披着贵公子人皮的兵痞,无言了好一阵才幽幽问道:“那方才王爷又是在做什么?”
“先生身上怪香的,本王昨晚抱着先生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这一觉醒来浑身舒泰。”萧景赫啧啧赞叹,“先生这是身上抹了什么香膏一类的东西?分本王点?”
杨晏清掀起嘴角轻柔回怼萧景赫:“若我说没有,王爷难道还要每日爬床不成?”
“不用那么麻烦,先生直接搬来主院就行。”萧景赫朗笑出声,没再凑上去撩拨声音听上去比起前一日精神许多的杨晏清,掀开被子下了床,临走还细心的将被角掖到杨晏清身下。
萧景赫虽说平日里龟毛洁癖了些,但是举止行为还是带着武将的爽利和不拘小节,只腰上挂着松松垮垮的亵裤便下了床,快入冬的寒气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那一大片精壮的肌肉就在杨晏清眼前晃啊晃,让帝师大人攥着被子角的手都紧了紧,看了腰背看腹部,屏住呼吸眼神就想往腹肌上面瞟。
然后就和萧景赫戏谑看下来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杨晏清故作无事地扭过头闭上眼,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萧景赫的眉梢扬起又落下,索性将手上找到的里衣披在身上,侧身坐在床边,伸手放轻力道将帝师大人的脸拨过来,调笑道:“先生害羞什么,本王身上哪一处是先生看不得的?”
倒是把之前杨晏清用来撩他的话记得分明。
杨晏清一想也对,于是睁开眼睛光明正大地看,视线甚至有顺着腹肌的沟壑往下探的趋势。
那眼神简直像是带着小钩子在萧景赫肌肤上逡巡游弋,这就轮到萧景赫有些受不住了,将里衣穿好还妥帖了系上了衣带拍了拍,侧过身子遮挡住大清早起了反应的某处:“咱们先看这一点,剩下的回头慢慢看。”
“剩下的在什么时候?”杨晏清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
萧景赫的肤色并非武将特有的小麦色,而是偏白,但和杨晏清那种透着玉色的苍白不一样,萧景赫的白皙是一种散发着男子气概的俊美灼眼。
萧景赫摩挲着下巴,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若是先生能借本王一个人,今晚本王就让先生看个够如何?”
杨晏清天生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萧景赫这话一出口他就敏锐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认真,没有接萧景赫的话头,直接岔开话题道:“此番多亏了蒋青将军,之后见了他估计得多请他吃两杯酒才是。”
萧景赫也顺着杨晏清的话道:“威远侯可没有看上去那么讲道理,怕是回府就是一顿鞭子炒肉,蒋青小时候没少被抽,皮都练结实了。”
别看威远侯现在是个一品军侯,统领御林军,平日里走路龙行虎步威严无比的模样,时间往前拨个十几年,侯爷可是沪州当地有名的贼寇,只不过落草为寇也有落草为寇的道义,他领着手下的兄弟一不欺压百姓二不打家劫舍滥杀无辜,只是把主意打在了过往的商队镖车上,强行让人家雇佣他们做沪州境内的护卫,每每都要刮下一笔不小的雇佣费。
不过也的确,在那期间,沪州就没有商队镖车被劫的案子,对于这些商户镖局而言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倒是比提心吊胆好太多。
……沪州?
萧景赫忽然反应过来——那不是杨晏清科举之后被下放做县官的州府?
“先生和威远侯有过交情?”萧景赫想着昨日勤政殿上的一环接一环,若有所思。
“是有过一些小交情。”杨晏清点点头,直起身子半坐起来,在出被子的一瞬间冻得颤了下,“侯爷的第一任妻子乃是沪州路县人,我曾帮侯爷照拂了曾经的岳父母一段时日,也曾有幸为威远侯世子上过几堂课。”
“先生这是逮着威远侯府使劲儿薅?从老到小一个都没放过,要是蒋青知道了定是要生气不少时间。”萧景赫本来便也猜到小皇帝将蔺皓之一案的主审放在威远侯那本就是顺了杨晏清的一开始的打算,现下只是更肯定了猜测,“那位柳老板想必就是先生用来引蒋青这只小蠢驴上钩的萝卜?”
“话这么说多不好听。”杨晏清嗔怪地斜睨了萧景赫一眼,伸手将萧景赫的左臂抓过来翻到手臂内侧,上面已经结痂的一道口子摸上去还有些凸起的粗糙触感,“蒋将军会对柳老板心生爱慕是我一开始未能料想到的事,如若没有柳老板,引着他去捡到汪兴国以及护言氏女鸣冤击鼓的应当是他的大哥,威远侯府的世子,这次从刑部将汪兴国换出来也是世子办的差事,不得不说办得十分漂亮。”
昨日在马车里,杨晏清本来是想划拉自己一刀弄得狼狈些,如此进宫一来是向小皇帝示弱,二来也是为了让杨晏清的回京便入宫不那么令李贤心生疑窦忌惮。
毕竟杨晏清的去向李贤心知肚明,而李贤这么多年没找到言煜确实是他的心头大患,若是杨晏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京,李贤很难不想到杨晏清已然掌握言煜手中的证据,到那时,杨晏清想要安然无恙的走京城通往宫门的这段路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刑部那边也就不会那么笃定的开始他们的计划。
只不过萧景赫在取笑了杨晏清那细胳膊细腿之后不由分说便在手臂内侧划了一道,不甚在意地将杨晏清的外袍沾染上了斑驳的红。
未曾包扎的伤口更是一直渗着血直到自然愈合。
萧景赫抬手按住杨晏清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想什么呢?要是先生划拉这一刀,能做到本王这么分寸恰好不伤筋骨?”
本质上真的不是一个文弱书生的杨晏清此时也没法去反驳这话,只得道:“还是上些药,好得快些。”
“没两天那血痂就掉了,上药弄得衣服里面黏糊糊的多难受——”萧景赫见杨晏清又要开口,先发制人道,“绷带更不要,这么点伤口上绷带,回头被军营里那些家伙瞧见得笑本王大半年!别在意这个了,先生要这么想,要是先生的血真的流本王满身,到时候本王发起疯来那可是五个蒋青都挡不住。”
“唉本王也是不明白了,先生身上的味道怎么就那么招本王喜欢?”
杨晏清也没忍住被逗笑,眼尾上挑道:“那我下次沐浴定要拉着王爷一起,让王爷身上也沾染些味道,嗯?”
萧景赫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甘大夫嘱咐了,先生最近只能擦身不得沐浴,就是这床……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下不来。”
杨晏清:“……”
面无表情地重新滑进被子里,之前还在朝堂上威风凛凛大局在握的帝师大人表情木然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没有灵魂的病美人。
萧景赫起身将窗户支开一条缝通风,给旁边的香炉里加了些香料,清清淡淡的药香味儿袅袅而出。
这是府上的大夫之前特意为他配的安神香,之前甘大夫来替杨晏清诊脉时恰好闻到,说是对杨晏清恢复也有好处。
“说起来,昨日在朝上,秦阁老为何会临阵倒戈站在了先生这边?对了,还有这个。”
萧景赫从旁边的衣服里翻出竹筒放在杨晏清的耳边,正是昨日马车上杨晏清交给他保管的,所谓的“他的命”。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理直气壮):本王从不爬床,本王只挪人
杨晏清(意犹未尽):啧,身材真不错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躺在坑底的人 30瓶,啵啵~
第30章 药方
杨晏清的睫毛颤动了一瞬, 非但没睁眼还转过身子去用后脑勺对着竹筒,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耳朵。
萧景赫看得颇觉好笑,一边捞着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套上, 一边道:“之前车队里只有甘大夫和那个姓桑的少年跟着回了王府,其他人说是先生花钱雇佣的镖师, 既然先生送到了他们也就离开了。不知先生是从哪个渠道雇佣来的这一队好功夫的镖师,竟然能发现本王的暗卫踪迹?”
“鹤栖山庄, 有钱能使鬼推磨。”杨晏清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萧景赫有些疑惑的“嗯”的了声,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伸手支在床榻上俯身靠近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的杨晏清, 低声问:“先生这么两袖清风,清贫如水, 哪里来的钱让鬼推磨?”
杨晏清一抬下巴将被角压在下巴下面, 转头没好气道:“鹤栖山庄的庄主是个好色之徒, 我色|诱的, 不行吗?”
“啧, 先生这样说,本王得查查这位庄主才是。”萧景赫虽然语调轻快不甚在意的样子, 眼神却微微沉下来,“希望这位武林山庄的庄主能扛得住本王的刀,别是个空有名头在外的软脚虾。”
杨·软脚虾·晏清的眼皮一跳, 抓了床上的圆枕就往萧景赫怀里砸:“这都什么时辰了,王爷还不打算去军营?”
萧景赫抱着怀里的枕头,一挑眉道:“原来这就是军营里的那些老滑头们说的媳妇热炕头,先生这般娇娇倒是让本王着实狠不下心出这个房门。”
杨晏清:“之前送给王爷的那支玉簪,可以自由进出昭狱, 自然也可以从昭狱中提一个犯人。怎么样, 王爷现在可狠得下心出门了?”
萧景赫一愣, 表情柔和下来:“多谢先生。”
“别谢太早。”杨晏清另有所指道,“生者入牢狱,死后焚灰烬。镇抚司借出去的人,不论走得多远,走了多久,总会回来的。”
萧景赫直起身子站在床榻边:“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
……
萧景赫离开后良久,床上的那一坨被子才动了动,一只胳膊从锦被里伸出来,手指一点点摸索到枕头边放着的竹筒,一点点将竹筒拽进被子里。
冰凉的竹筒在温热的被窝里暖着,不一会儿就染上了杨晏清的体温。
杨晏清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停顿了好一阵,才开始用曾经言煜教给他的方法一步步解开竹筒的加密方式,将其中与酸醋汁包在一起的纸张抽出来展开。
竹筒并不大,即使纸张处理得薄如蝉翼,能容纳的也并没有几张。
杨晏清将最上面的那张药方轻轻剥下来放在一旁,垂眸看着下面那张布满了再熟悉不过字迹的信。
信是言煜写的,信中并未提到当年蔺皓之案的诸多过程细节,而是记录了言煜与华思长公主定亲当日,先帝曾召言煜进宫密谈的内容。
先帝显然在当年杨晏清拒绝入仕之后并没有放弃,他先是让言煜和蔺皓之百般劝说杨晏清参加科举,纵容了杨晏清顶着县官名头窝在偏远州府。随后通过言煜招揽了江湖有名的毒医与太医院的御医协力,为杨晏清量身定做了一根拴住他脖颈的缰绳。
先帝垂涎杨晏清举世无双的国士之能,却忌惮杨晏清那身鬼魅骇然防不胜防的武功,在屡次三番招揽杨晏清未果后,先帝将目光放在了杨晏清的软肋之上。
言煜、蔺皓之,这两个人或许能作为杨晏清的软肋,但对先帝而言,没有氏族牵绊血缘纽带的感情是脆弱且缥缈的,他不认为杨晏清对于两个只是曾经江湖相逢结拜结伴的两人会真的一直情深义重,兄弟相待。
总有一天,言煜与蔺皓之会因为自己的家族与理想主义的杨晏清愈走愈远,分道扬镳。所以他要趁着杨晏清对这两个人的感情最浓厚之时,将这两个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用华思长公主争取到了言煜,杨晏清的武功路数在一次次的两人交手中早已被言煜无意间摸清了性质与运行方法,杨晏清对言煜的毫无保留也让言煜之后协助御医与毒医研制毒药更加的顺利无阻。
蔺皓之与言煜不同,他年长两人许多,与皇家的关系并不如娶了华思长公主的言煜那般亲密,他对皇室并无所求,他能与杨晏清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甚至不顾及年岁诧异结拜相交,归根结底便是他的理想抱负与杨晏清如出同归。
蔺皓之想要一个海晏河清百姓安居的大庆,想要一个朝风清正的朝堂,他曾经无数次的遗憾,如果杨晏清能够答应入仕,那么朝堂一定不会是现在这般贼人把控朝堂的局面。
杨晏清当年看穿了先帝不论是才能还是心胸都不是一位值得效忠的帝王,但蔺皓之没能看透——亦或者说,他心里从来都明白,但是为了背后的家族,他没有别的选择。
蔺皓之满门被灭,言煜也鸟尽弓藏,而他们的死却换来了一个带着复仇之意入仕的杨晏清。
国士无双的杨晏清。
这或许是先帝自认为做的最划算的买卖,毕竟直到闭眼他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死因。
言煜当年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心情救下了蔺皓之唯一的血脉,并且在毒医口中逼问出毒药的药方,用这种方式拖延了五年才送到了杨晏清的手里,对杨晏清而言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杨晏清并不在乎真相如何,该报的仇他自己会做。他想找到言煜不是想要去质问什么,他只是想找到那个曾经的结拜兄长,确认他是否真的活着罢了。
每个人在这个世上总有家眷兄弟,人与人关系亲疏远近再正常不过。杨晏清没有家族没有父母没有家眷没有归属,无根飘零孤身一人,不代表言煜没有,蔺皓之没有。
杨晏清不怪蔺皓之,他甚至到最后也没有忘记自己入仕的初衷是什么,如今他也的确做到了;他也不怪言煜,毕竟比起他这个结拜兄弟,夫人华思长公主与家族自然更加重要,但是他为何不让这个所谓的真相彻底地淹没在过去?
就当是骗骗他这个被放弃的结拜弟弟也好。
杨晏清自嘲般的牵起嘴角。
他想活,所以最终仍旧选择打开这个竹筒,但随着竹筒的打开,他再也没有办法蒙住眼睛欺骗自己他拥有一个可能还活在世上的兄长了。
世间种种,熙熙攘攘,为情所累者为利而散,多么讽刺而真实。
杨晏清渐渐出神,他想起昨日散朝后秦石阁老的那段话。
——“或许在杨大人看来,如今朝堂之上多为尸位素餐家族荫庇之流,但各个氏族每代也不乏能人贤臣,然而再怎样的一腔热血,进入到这泥潭一般的官场,身上背负着培育他们成才的家族,他们又怎能做到背恩忘义孤身奋勇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氏族如同一片扎根在这大庆朝的百年老林,他们汲取着大庆的养分,有枯萎腐烂的枝叶,也有蓬勃而出的嫩芽。老臣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也曾经屈服于朝堂,没想到临老却搭着杨大人这阵风摸了摸曾经被老臣束之高阁的理想抱负。”
——“只是老臣今日出列相帮并非只为自己,也为老臣身后那些大庆朝的氏族们。寒门子弟有傲骨铮铮的刚直不阿,勇往直前,氏族子弟也有其圆滑处世,眼界长远的缜密玲珑。还请日后杨大人大行改革之法时能够多加思虑,切勿矫枉过正,锋芒过盛。”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杨晏清都可以说贯彻了一个彻底的“独”字,当年求学师门,学成之后拜别师父孤身入世,其后报国无门浑浑噩噩经商度日十几年,也不过只结识了一个姑且算是朋友的朋友,战乱之时散尽家财,在战场之上仍旧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