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塔内没有光亮,杨晏清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囊丢给身后的萧景赫, 萧景赫拆开来从一堆布条里面扒拉出了一颗夜明珠, 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不是从咱们帐子里抠下来的吧?”
杨晏清:“……闭嘴。”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 萧景赫仔细比对着墙面与机关图,杨晏清却轻手轻脚地靠近中心处间隔很宽的几个供台, 供台的周围都放置着极细极密的悬丝, 木质的台面上刻着凹痕, 站在最靠边的那个供台不远处, 杨晏清已经从空气中细微的灯油味闻到了凹槽中是什么液体。
夜明珠的光亮并没有太过霸道, 能看清的距离也很有限,杨晏清在那供台上扫过一眼, 看到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着周国上一任皇帝,也就是周蓁蓁父皇的名讳,思忖着这其中放的约莫应该是周国历任皇帝的生平记录, 亦或者是周国皇室的秘辛丑事,所以才会用这般的方法保存,若是有不知晓机关的人靠近,那供台应当会立刻下沉,任由四周凹槽中的灯油浸湿书册, 焚毁殆尽。
但如果五层已经是周国皇室的秘密, 在往上的六七层又会是些什么东西?
萧景赫此时却已经用匕首顺着窗户缝撬开一处死死封闭的窗户, 几下用力之后窗户离槽,用脚接住窗户轻轻靠放在墙边,萧景赫对着靠近过来的杨晏清点点头,抓住窗棂用力一撑翻身先行进了密道。
这入口做到的着实精巧,翻过那窗棂顺着管道滑行不到几个呼吸萧景赫便轻巧落地,堵在出口用龙爪试探了周围没有触发机关才让管道内的杨晏清出来。
这里便是得到消息存放战刀的六层,可放眼望去不仅没有战刀的痕迹,整个楼层还空空荡荡,没有供台,没有悬索机关,更没有萧允想要损毁的大庆官员以及皇室的秘辛。
“不可能空着一层,找找看机关。”杨晏清道。
萧景赫手中的机关图只画到了第五层,九鼎塔再往上,修葺的工匠当年根本没有一个人活下来,甚至传闻中有言之后参与修葺的都是周国的内廷太监,自小入宫与外界断绝一切关系,长大之后确认忠心耿耿才会被允许继续修葺九鼎塔。
九鼎塔六七层藏着的东西一直是谜团,要不是周帝在连家献上心腹大患靖北王的战刀一时欣喜当朝说出要将其收于九鼎塔六层,也不会有这消息传出。
杨晏清从腰带中摸出一颗小石子,摈住呼吸往屋中心一掷,侧耳倾听发现那小石子骨碌碌滚到正中心不动,眉梢一动,又摸出一颗用手指用力弹出打在对面的柱子,小石子从另一个方向掉落在地面上,却仍旧骨碌碌顺着地面坡度滚到了屋子正中心。
萧景赫眯起眼。
这房间的地面不平,中间一定有凹陷。要么是藏着通道,要么是藏着机关。
萧景赫正要靠墙摩挲过去,却被杨晏清拦住。
九鼎塔层高威仪,如今二人身处六层,只要不触发大型机关,里面的细微响动外面的守卫根本无从发现。
杨晏清盘膝坐下,身后的玉琴置于膝上,轻声道:“我赌这一层与楼下一样定有丝线悬于机关表层,那些钢丝机关若是我定然会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再淬以见血封喉的剧毒。”
说罢,杨晏清戴着护甲的手指拨动琴弦,随着一声声的拨弦响动,一道道音刃朝着这层空荡荡的塔身内部四面八方横扫而去,目的不是伤人更非破坏柱体,杨晏清拨弦的力道并不重,灌注的内力也没有太过刚劲。
只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钢丝断裂声从东西两边同时响起,正中央忽然旋开一个圆形的机关口,木质的供台缓缓升起,供台的上方被红色的丝绸盖着一方长刀模样的条状物,机关停下之后便静静躺在屋子正中央的供台之上。
萧景赫思忖了一瞬,颠了颠有些重量的绳索飞爪,在手中晃了几圈后凭借着飞爪的惯性将飞爪掷了出去精准地缠绕在那包裹着红色绸布的条状物上!
手上用力一拉,那沉重的条状物在被绳索带起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红色的绸布被扬起的风掀开,闪动着暗沉冷厉煞气的战刀下一个眨眼便握在了萧景赫的手中。
还未等两人细看战刀,中间那供台失去了战刀重量的按压,供台四周的木板咔哒一声陡然掉落朝着四面八方射出无数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来!
“退后!”
萧景赫手中的长刀转出密不透风的刀花,一时间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本就站的距离通向五楼管道的机关口不远,杨晏清一把拽住挡着身后暗针的萧景赫纵身钻进了那来时的管道之中。
外面细针射入地面墙面的声音不绝于耳,过了好半晌才停歇下来。两人探出头去看,发现地板、柱子,墙面、甚至顶梁上都射满了闪动着幽蓝色光芒的细针,整个六层竟没有一处可以下脚借力的地方。
萧景赫正要说什么,却见杨晏清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抬头向上看。
萧景赫抬眸望去,只见那悬梁之上用细细的丝线挂着一方卷轴,通体漆黑,在之前昏暗的环境中根本无法一眼看出。此时那毒针将卷轴射成了刺猬,针尾反射着窗外的投进来的微弱月光竟然才显露出一丝踪迹。
可现在问题来了——怎么取?
杨晏清看着地面上幽幽的一片星星点点的蓝色毒针,冷笑了一声。
这一层说是有着靖北王的战刀,但其实在战刀进入九鼎塔之前,此处必定有着另一样东西压住机关。若是有人触发机关取走那物,剩下的这些毒针才是对那真正保护之物的防护机关。
“好毒的心思。”杨晏清由衷感叹了一句。
两人如今都藏匿在管道内,萧景赫用长刀的刀尖拨弄了一下地面上的毒针,那些毒针因为机关射出的力道深深刺入地面,除了用内力折断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论是杨晏清还是萧景赫都能做到用内力削断那些毒针,但是他们谁都不能笃定被斩断的毒针是否便失去了毒性。
“前两日沪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蛊婆婆的女儿回去的时候只是一具尸体,死于蛊婆婆一脉特有的蛊毒,送她回去的人只说是蛊婆婆昔日的旧情人下的手,等到蛊婆婆从悲伤中清醒过来时那人也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江湖事江湖了,恩怨情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也不过便是感叹一句男人负心薄幸,自私阴毒,而蛊婆婆做事也太过刚烈决绝,两人这才走到了那个地步。
“若是按照蛊婆婆的行事作风,那些毒针应当都是用特殊毒药浸泡而成,一旦毒针折断,空气中就会散发出毒香,一步致死。”
两人此时都对视一眼,一个和蛊婆婆年轻时候如此相像的周国公主真的……只是巧合吗?
若是当年蛊婆婆的女儿与周国的某一任国君相恋,不但为他生儿育女,还替他给这座本就机关重重无坚不摧的九鼎塔锦上添花提供了蛊毒呢?
亦或者……
“如果,从一开始,九鼎塔就是需要这份天下只有一脉可解的毒药呢?”杨晏清看向那毒针的眼神微冷,带着凛冽的杀意。
所以,她才必须要死,还要死得让她的母亲蛊婆婆没有丝毫怀疑,心如死灰的守在大庆的方寸之地,永不踏足周国。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前面的都挑出来了,呼
这里的时间跨度关系,周蓁蓁不是蛊婆婆的外孙女,而是后代哦~她们的年龄相差很远,蛊婆婆女儿死的时候杨晏清都还没穿越来呢
第100章 遇险【二合一】
杨晏清仰头看了那被绒线悬吊在上方的卷轴, 手指摩挲着思忖了半晌,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
萧景赫自然是个聪明人,见到杨晏清拿出火折子来挑眉笑道:“倒也可行。”
萧允只是想要这东西不落入周国手中, 可没说要带回去,那只要这天下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拿到这样东西, 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杨晏清将火折子递给萧景赫道:“方才我仔细看过,虽然有琉璃瓦外护, 但这九鼎塔身是整层木质, 火折子不能落地。给我个落脚的地方?”
也不知道建造者是怎么想的, 如此建筑居然整体用木质构造,也不怕哪天被人破釜沉舟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
萧景赫接了火折子, 将脸凑到杨晏清面前眨眨眼:“亲一下, 就给先生一个稳稳当当的落脚点, 怎么样?”
杨晏清一手抱琴, 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住萧景赫的下巴将男人的脸拉下来咬了一口唇瓣, 没好气道:“快去干活。”
“遵命~”
萧景赫将半个身子探出管道外,视线在六层扫了一圈, 握着长刀的手一紧,内力运转在手心将长刀用力掷了出去!
锐利的长刀切豆腐一般深深扎进墙壁,刀柄露在外面颤动着力道的余韵。
怀中抱琴的青年将身一纵稳稳立在战刀的刀柄之上, 两人对视一眼,萧景赫将火折子打开甩了甩,火苗燃起的瞬间手指用力将手中的火折子朝着那悬于梁上的卷轴弹去。
琴声铮鸣中那火折子着火的头部被音刃削下点燃了悬挂于梁上的卷轴,就在那被点燃的卷轴就要落下之际,又是几声急促紧密的琴弦拨动, 密集的音刃划过那正在灼烧的卷轴。
密集的音刃划过空气, 带出的力道正正好将那绒线烧断的卷轴托在半空, 直到那卷轴很快在半空中化为灰烬,一点火星不留后琴声才悠然收拢,纷纷扬扬的带着余温的灰烬轻飘飘落在插满了毒针的地板上。
杨晏清按了琴弦止住颤音,脚下一动朝着萧景赫所在的管道扑过去,旋身在半空中时还不忘转头衣袖一卷将入木三分的长刀拔出甩向了萧景赫。
萧景赫看都没看直直冲过来的战刀,先是将媳妇儿接了个满怀,这才伸腿出去脚尖一勾将战刀带到身侧。
刀也拿了,卷轴也毁了,六层没有办法落脚,一时间也找不到通往七层的通道,两人只能顺着管道回到五层。
杨晏清刚一落地,鼻尖动了动,皱眉道:“灯油的味道更重了。”
萧景赫此时也看到了近邻供台上的凹槽里汩汩流淌着的灯油:“这灯油似是在流动,想必下方还有一道添加灯油的凹槽来确保供台之上的灯油经年不涸。”
“但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味道并没有这么浓烈。”杨晏清感觉到有些不对。
就在他眉头皱紧准备与萧景赫尽快离开时,五层上原本的四扇窗户上齐齐落下坚硬的琉璃瓦死死封住了五层唯一的出口,所有的光亮都被一瞬间掠夺,塔层里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噗噗噗噗——”
伴随着几声微弱的响动,黑暗里幽幽燃起一簇簇烛火,定睛望去,竟是每一个供台之上的凹槽尽头都立着蛇形的油灯,橙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像是一只只盯着闯入者的眼睛,跳动着暗藏的杀意。
萧景赫在身上摸了一把,没找到物件,最后伸手将身边杨晏清腰间的玉佩拽下来捏在手中握成齑粉,朝着面前撒过去,借着两人手中夜明珠的光亮和油灯的烛火,面前塔层里错综复杂的闪动着金属光泽的丝线交错间隐隐显露出杀机。
只听得一直寂静的外面一阵锣声乱响,守卫嘈杂的声音远远透过被封闭的窗户传进来,有人高声喝道:“放箭——!”
那笃笃笃打过来的箭矢却并没有透过封死窗户的琉璃瓦射进塔内,但随着箭矢密密麻麻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杨晏清与萧景赫鼻间缠绕着的灯油味已经浓烈到刺鼻的程度!
萧景赫冷声道:“拆了冲出去!”
杨晏清也再也没有留手,琴弦颤动间已经将所有的钢丝悬线暴力直接斩断,萧景赫手中的长刀用力劈向那封住窗户的琉璃瓦,却只是在那坚固的琉璃瓦上留下了一道刻痕,顿时面色一变:“琉璃内浇筑了铜水!”
琴声震动间,房间内的机关铜线已经被杨晏清拆了个干干净净,他第一时间走到那燃烧着的灯油前想要掐灭烛星,那机关却反应的十分迅速。
杨晏清用音刃斩灭了其中几道烛火,却漏掉了最远处不在攻击范围内的油灯,机关倾覆间火焰顺着供台内的灯油霎时间蔓延开来!
萧景赫与杨晏清这才发现,原来流淌着灯油的凹槽并非只是在机关之下,五层所有的盘龙柱,底板阴影中的沉陷都无声无息地流淌着炽热的灯油,而那火焰也在一瞬间将整个五层照亮,化为一片火焰通明的绝境。
耳尖一动,萧景赫看到两人方才刚出来的管道口正在缓缓关闭,来不及思虑太多,直接揽住杨晏清的腰身纵身挤进了那已经关闭了三分之一的管道入口,衣帛撕裂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中响起,萧景赫沉着脸将微微有挣扎之意的杨晏清死死按在怀中,手中长刀直接戳开了六层正在缓缓关闭的管道出口。
刀气扫过地面,那毒针根根寸断,萧景赫稳稳落地,一手提着刀一手将杨晏清拦腰横抱在怀中。
杨晏清下意识地抓住萧景赫的腰,耳边传来毒针不断被折断的清脆响声以及男人沉稳带笑的嘱咐:“宝贝儿,把口鼻捂上。”
果然,六楼和萧景赫猜测的相同,那浇筑了铜水的琉璃瓦只封了五楼,六楼的窗户大开着,但同样也没有了东西阻挡外面飞蝗骤雨般袭来的箭矢。
手中的长刀将那密密麻麻的箭尽数斩落在地面,萧景赫稳稳走过那被折断了毒针的地板上,靴底还沾染了方才燃烧卷轴掉落在地面上的灰烬。
抬脚踹开中心处的木质供台,萧景赫抬腿用力将木板踹过去死死钉入塔墙内阻挡了那个方向的箭矢,在箭雨停歇的几息空档抱着杨晏清背靠墙壁躲进了窗边的射程死角处。
一直忍着怒气不想拖累萧景赫的杨晏清终于寻到机会直起身子,脚底刚要触及地板却被萧景赫伸过来的靴子阻止,整个人被萧景赫托在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地面墙面裸|露的毒针截面。
“你做什么?!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晏清焦急的想要去查看萧景赫后背处的伤势,那些毒针他看得分明,在被萧景赫斩断之后里面幽蓝色的流光更甚,想必不仅仅是淬了毒,而是在凝练之时便已经灌入了蛊毒,此时被折断,萧景赫的双脚与后背都接触到那些毒针,此刻定然已经中了毒!
“先生……宝贝儿,嘘,冷静点,听我说。”
与杨晏清不同,萧景赫是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惯了的,这种阵仗对于他而言虽说凶险却也并非头一次,那种咋生死关头堪称下意识的迅捷反应更是在无数个鬼门关中磨炼出来的直觉。
“若是咱们都倒下了,可就没人知道这毒应该要请什么人来解了。”萧景赫的唇贴在杨晏清的眼角轻声道,“外面的箭雨我方才看过了,只是普通的箭矢,并未淬毒,但这塔是木质结构,哪怕有琉璃瓦在外也会很快燃烧起来,咱们必须扛着箭雨出去。若是……”
“我警告你,把你后面的屁话给我憋回去。”杨晏清攥着萧景赫的衣领威胁,看着萧景赫踢过去阻挡箭雨的木板被箭雨的力道冲击开始松动,冷笑道,“老子最不怕的就是暗器!越多打得越爽!”
萧景赫闻言低笑道:“宝贝儿,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辣了。”
对面窗口木板脱落的瞬间,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两人直射而来,下方的火焰也终于攀爬到了这一层,萧景赫揽在杨晏清腰间的手一用力将杨晏清整个人抛出窗外,琴声乍起,外面顿时发出一阵阵惨叫声!
在箭雨中借力停滞的杨晏清回头:“快出来!”
萧景赫抬脚踩住窗棂,忽然眼前发黑,机关齿轮的声音轰鸣响起,腰间骤然一重,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萧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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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蓁蓁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时,九鼎塔所在的庄子已经一片狼藉。她站在庄子外,缓缓流出的血液已经无法被饱和的泥土吸收,粘稠着浸染了她素色的绣花鞋面和浅色的裙摆。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跑到墙边干呕起来,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股压迫性极强的危险气息朝着她笼罩过来,轻柔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枝叶勾划到衣摆的声音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僵硬着身子一点点转过去。
月光下,清冷如月单手抱琴的青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深色的衣衫上看不出血迹,素色的玉琴晶莹剔透流转着月光的皎洁,但那平日里执笔握卷的手指此时戴着闪动着寒光的金属护甲,正一滴一滴向下抵达着殷红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