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清却不再去看这个尚且年幼就走在决定一国命运刀口处的少女,低眉浅笑:“如今的殿下对于周国而言并没有那般重要,大庆也没有耐心等到殿下在周国名声深入百姓之后再收服敌国,如今殿下保全了自己才有可能保全周国的百姓,否则之后若是被人煽动犯上作乱……”
“杨某教出的学生,手段只会比杨某更加冷厉雷霆。”
“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赢的可不一定是大庆!”周蓁蓁冷着脸刺了一句杨晏清,心中其实多少是有想法的。
周国百姓擅武,就算归顺大庆,大庆最多便只是将周国降为州府,派遣属地官来整顿管理,绝无可能直接派遣军队接管,那这中间周国能做的其实很多,若是真的有时间休养生息好好蛰伏,大庆总有国力衰颓内政有隙之时……
“殿下以为,这些日子杨某就只是在周国境内游山玩水,放火烧塔?”杨晏清也不介意将这些告诉周蓁蓁,毕竟周蓁蓁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殿下不妨猜猜看,如今周国境内的商人,有多少是大庆人,又有多少是周国人在替大庆做事?毕竟杨某并不需要他们叛国,只是做些小生意罢了,百姓们总是要吃饭生存的,谁能抵抗带领全家老小活下去的诱惑?”
“当然不需要什么军队接管,我大庆乃是礼仪之邦,怎会对归顺的属国做出这等举措。派遣一系列州府县官接管此方土地,将大庆的国策推行施展……”
“改变州府之地大小土地上的百姓需要多少时间?一年?五年?十年?届时姓周的人的确可以谋反叛乱,可是百姓却已经全然融入大庆,不知故国。听说……周国百姓举国皆兵?就是不知啊……想不起周国曾经的模样,过得比以往更加幸福和乐,听着大庆的故事,与大庆一样的衣食住行,这样的百姓,还如何举国皆兵?”
杨晏清的做法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明谋,却让人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计谋的不断施展、扩大,继而发挥效用。
周蓁蓁怔然半晌,突然苦笑了一瞬,缓缓道:“大庆有帝师,还真是千秋万载之幸。”
杨晏清淡然地坐在殿中,眼帘微垂,语带轻笑:“不过一读书人,殿下多誉了。”
“读书人……”周蓁蓁喃喃自语着,说起来,周国境内似乎从未出现过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大抵是因为一个从心底崇尚武艺,认为武力镇压能够带来一切的国家,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失败。
“先生铺垫了这许久,便直说吧。”周蓁蓁收起面上的失落苦涩,挺直了脊背站在杨晏清面前,“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才肯帮我压下周国境内的宵小,不让周国百姓再度遭受流离失所的战火侵袭?”
“我大庆的陛下尚且缺一位出身高贵,镇得住朝廷大臣的皇后。殿下可有兴趣?”
“……哈?”
“同样是万万人之上的位置,让周国成为大庆的姻地,岂不是一个百利而无一害的法子?不再是京城里一个人人看不入眼的亡国之侯,而是以一国为嫁助大庆统一的皇后。”杨晏清的眼中终于展露出峥嵘锋芒,目的也终于显露出来,“我可以帮殿下以最无人置喙的姿态成为大庆的皇后,只需要殿下来日登上凤位之后,也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殿下所出的第一位嫡子自幼被送到青州由我教导长大。”
这就意味着周蓁蓁不仅要坐稳皇后的位置,且还要在嫡子如此金贵的条件下,说服萧允将以后很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嫡子送到青州,在那片他一向忌惮的土地上长大。
“先生可曾想过,大庆皇帝尚且年轻,比皇帝更不好当的,是身强力壮正值青年皇帝的太子?”周蓁蓁并不笨,相反,这个小姑娘十分聪颖,虽然在政务上尚且有几分生涩,但是在内廷争斗上,她长于周国内廷,自幼见过的手段不计其数。
“那是我的事。”杨晏清淡淡道,“殿下如今要忧虑决断的,是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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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保持更新频率差不多月底之前应该就完结啦,正文还有一些收尾和甜甜,宝贝儿们想看什么番外呀?
我提前打一打大纲hhhh
花哨不放番外,到时候借一步说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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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宝贝儿琴書予铭的地雷~啾啾啾!
第103章 气运【一更】
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 杨晏清便再也没有出过院子,萧景赫也着实是美滋滋地享受了一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宝贝儿贴贴温声软语的日子, 可惜躺着享受的好日子总是不长久,随着蛊婆婆和师老爷子两个人的到来, 带着萧允密旨的沈向柳也随之而来。
“差不多了吧,王爷?杨大人?”沈向柳用脚够了椅子过来坐下, 正对着大白天床帐拉得老严实的床榻, 双腿交叠衣摆一抻, “您二位再不回青州,我家的愣头青要石化在青州变成望夫石了。”
“姓沈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敲门二字怎么写?”萧景赫阴沉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 声音里还夹杂着压抑的暗沉。
“我敲了。”沈向柳不光坐在那, 手里还不知道从哪端来了一盏茶, 正揭开盖子一点一点抹着茶沫子, “是你们不开。”
“……妈的,老子这次一定要弄死他。”萧景赫埋头在杨晏清的脖颈间, 咬牙切齿恨恨道。
“这次我可是请了陛下赐婚,择良辰吉日与靖北军蒋青将军完婚,二位不能这么为了自己的性|福在外面浪着回不去, 让我家阿青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吧?”沈向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算帐子里面闹出天大的动静,把帘子掀开他今儿不达目的就能在这地方一直坐下去,“差不多得了,您二位就来了周国两个月, 给人周国搅和成什么样子了?还得我过来收拾, 我这一天天的自己的事儿干不完, 还要跟在您二位后面擦屁|股。”
“您两位修成正果心意相通性|福美满,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们小两口见个面成个婚?”
“做朋友做兄弟嘛,怎么也都得讲究个有福同享对不对……”
“闭嘴!”杨晏清可没有帐子外的沈向柳那么厚脸皮,平日里他的确是乐见于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但是骨子里到底是个文人,哪里能想到沈向柳居然来这么一出?
萧景赫:“嘶……宝贝儿,有点紧,松松。”
待到好不容易哄好了有些恼羞成怒的杨晏清,萧景赫再朝着帐子外说话的语气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煞气与冷冽微微撩开床帐的一角,锐利的煞气直逼沈向柳的面门:“回去告诉小崽子,我们给他定了个皇后,周国是皇后的嫁妆,让大庆准备好迎亲。即日启程回国,还不快滚?!”
“啧,男人欲求不满真可怕。”沈向柳手中的茶盏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他不动如山地用内力包裹住茶盏,起身将椅子踢回到原位置,“我就是来要个准话,成了,您二位继续。”
随着雕花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桌子上的茶盏也碎成了几瓣从桌面滑落到地上,茶水晕湿了一大片。
“你也给我滚、滚出去!”杨晏清气得发抖的声音传出来,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死死扣着床榻边缘,骨节处用力到泛白。
“不要,外面冷,里面暖。”肤色稍深的大手将纤细的手五指相扣拖回帐子里,萧景赫贱兮兮的声音含含糊糊道,“宝贝儿好棒……”
“还有这条蛇!也扔出去!”
“……怎么老是粘着你?哪都有它……”
萧景赫的声音有些不满,下一秒,银白色的小蛇被人从床帐里撵了出来,吐着蛇信子回头看了一眼床帐里翻云覆雨的人类,小蛇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出去,它好像闻到了好熟悉的味道……
***
那条银白色的小蛇从那日带着两人从九鼎塔底层出来的时候便跟在杨晏清身边不走了,平日里也是自己养活自己,十分有灵性,饿了就自己出去,吃饱了再回来挂在杨晏清身上。
因为体型并不大颜色又不起眼的缘故,好几次萧景赫都是衣服扒到一半从杨晏清的亵衣里把这条小蛇拽出来。
生气是的确生气的,但是萧景赫也没法对救命恩蛇恩将仇报不是?
当时被机关拖下去的时候他是的的确确因为中毒昏迷了的,但是那条小蛇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咬了他一口,及时唤醒了他,他才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足以将他捣成肉泥的铜柱,并且挣脱开铜网等到了回过头来找他的杨晏清。
“嗯?”
蛊婆婆身上带着蛊虫,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伸着脑袋鬼鬼祟祟靠近的小白蛇,而此时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另一条几乎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银白色小蛇也感觉到了什么,从蛊婆婆的手腕上滑下来,一点点游走过去靠近那条比她大了一圈的小蛇。
师老爷子也看到阑蝮了那两条小蛇,自从杨晏清派人过去接管了帝流江之后,老爷子总算是从灰头土脸的湖底洞穴出来了,只不过出来之前再三写信叮嘱杨晏清不能让其他人进去帝流江后面的山谷里,那块风水宝地他还准备和蛊婆婆厮守以后呢。
“怎么有一条长这么像的?”师老爷子纳闷道。
蛊婆婆看着那两条纠缠在一起的小蛇,眼睛早已被泪水盈满:“这是我苗族一脉特有的传信手段,不论是历经多少年,多少距离,想说的话都能被带到同种血脉的人手上……”
那仿佛确认了什么东西的小蛇游过来顺着蛊婆婆伸出的手指缠绕上来,整条小蛇盘在一起像是十分用力的模样,然后极为轻巧地吐出了一个表面包裹着蓝盈盈毒液的小球。
***
将周国的一系列事情安排妥当,萧景赫的身体也开始由蛊婆婆亲自上手解毒之后,总算腾出手的杨晏清再次来到后院的柴房。
“失踪了这么些日子,怎地都没人来找国师大人?”
柴房逼仄狭窄,里面靠着稻草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沾染了血污的黑衫早已狼狈不堪,用来遮挡眼部的黑纱也不知去了哪里。
“杨大人这是……终于肯给我……一个、一个痛快了?”原本合身的黑衫松松垮垮地罩在槐虞这一身骨头架子上,他体内的水分好像被蒸发一般消失殆尽,此时再看那头华发,哪里还有鹤发童颜的温润弱气,只剩下行将就木的腐朽枯萎。
“有这个打算,不过也可以再继续玩。”杨晏清冷笑了一声,施施然道,“毕竟国师大人也不需要进食,九鼎塔的火也被殿下救下没有伤及根本,我们离开之后国师想必还能再活上很久……很久。”
槐虞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连喘息声也变得微不可闻:“我能感觉得到……周国的国运越来越衰颓,周蓁蓁反倒像是……像是吸取到了周国的气运……有了庇护一般如日中天……你做了什么?”
“我们的眼光很相似,你看中了周蓁蓁来做这个亡国之君,我看中了周蓁蓁来做我大庆的国母。”正值晌午,杨晏清抬手触碰到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而槐虞则是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更加痛苦虚弱了几分,“周国的确是快完了,但是要达到国师想要的永不复起的地步,还要烦请国师再等上个三五年。”
槐虞的面色惨白,咧着唇无声的笑,一边笑一边微弱的喘息咳嗽,良久才出声:“好计谋啊……她可是天生的帝皇之命,用她来兴旺大庆……哈……周国的列祖列宗怕是能被气活过来……哈、哈哈哈……”
杨晏清温文道:“国师将这么一个人送到我大庆,杨某代陛下谢过了。”
“你有事……想让我替你办到……”槐虞在知道杨晏清所做之事后反而像是放下了一切一般不再坚持,整个人轻飘飘地倒在干枯的稻草之上,气若游丝,“说罢……”
“颜修筠。”
“……呵……你、你倒是敏锐……”
“我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存在,我只看结果。”
结果满意就给个痛快,不满意就继续熬。
杨晏清其实无所谓槐虞是不是真的能办到,他也的确不关心周国的国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颜修筠又是什么,如若槐虞真的能做到,也不过就是给他一个痛快罢了。
槐虞没有再说话,而是仰头躺在稻草中,嘴角的弧度却越拉越大,带着一种诡异的喜悦与向往。
杨晏清最后看了眼槐虞,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柴房。
自始至终也没有关上窗户的意思。
……
刚出柴房没走几步,杨晏清就被等在路上的蛊婆婆拦了个正着。
“婆婆?”杨晏清刚走过去,两条一大一小银白色的小蛇从蛊婆婆的衣襟里探出脑袋。
杨晏清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看那条蛇那么眼熟了……除却体型的些许诧异,这蛇简直和当时在蛊婆婆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蛇几乎如出一辙。
“这是我女儿留下的,本以为她死后留信会被带回到我手里,结果没想到周国的国师与九鼎塔密切相连,小蛇根本出不来。此番也是你机缘巧合之下重创了那周国国师,它才能带着你们从九鼎塔顶层出来。”
“顶层?”杨晏清扬眉,他和萧景赫明明是从一处地下山洞出来,出口也是在距离九鼎塔几十公里外的荒郊,怎么会是九鼎塔的顶层?
“我前几日被它带着去九鼎塔看了一眼,那塔的一到六层都是寻常建造,但是七层却建在地底,只有塔身受到严重损毁机关触发的情况下才会开启通往七层的机关,那根巨大的铜柱贯穿了整个九鼎塔,顶端便是连接在从外面看上去的七层。”
“对了,六层里捡了一把战刀,瞧着成色不错,我们就给顺手带回来了。”
蛊婆婆这几日和师老爷子什么都没干,就专门怼着差点要了俩小子的九鼎塔研究,师老爷子仗着武功好,上一层拆一层,蛊婆婆更是将所有的蛊毒从下往上解了个干净。
“按照我女儿留下的地图,我们在七层找到了周国历代国师的残骸,还有些冻在玄冰里的眼珠子,看着倒是真挺骇人的,也不知是什么邪术。”蛊婆婆说着摇了摇头,“那些眼珠看上去都还未长成,应当是婴儿时期便剜了出来,但是那些残骸却都是暮年,死的时候还是冲着自己的眼珠跪拜祈祷的姿势,实在是难以想象……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猜错了,毕竟那眼珠子的数量和残害的数量并不一致,似乎多了一双。”
杨晏清想起槐虞黑纱下平滑凹陷的眼部,只淡淡应了声:“嗯。”
“那九鼎塔你留着还有用没?这两日我们打听了一下,说是那塔还是什么国塔,但是……”
蛊婆婆犹豫着,女儿的遗愿……
“苗姨的遗愿只提到了九鼎塔?”杨晏清忽然问。
“是啊,她想烧了这座塔。”蛊婆婆沉沉叹息一声,眼中满是痛楚。
杨晏清便也没有再提他所猜测的蛊婆婆女儿当年可能与周国王室的纠缠以及周蓁蓁的长相,思忖了一下道:“再等等看,过几日应当就能烧了。”
槐虞想必已经不想不愿也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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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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