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高兴了!祁知年其实是五岁开蒙的时候才正经取了名字,之前大家都是“小郎君”、“哥儿”地叫他,是长公主见他平安长大,又见他长到五岁,也没有什么人来认子,祁淮也未曾说将这对母子赶走。
长公主便揣测着此子是自己孙子的可能性,怎么算都是大于五成的。
不论如何,先取名才是正经事,否则都要上学了连个名字都没有算什么?
若是祁家人,姓祁天经地义。若不是,在祁家出生、长大,姓祁倒也还是使得的,家中有些忠仆都能被赐“祁”姓,他又为何不可?
取名知年,也是望他知年华,知岁月,不虚此生。
这是祁知年名字的由来。
懂事后,在没有名字之前,祁知年没有哪天不盼着祁淮从天而降给他取个名字的。
没有想到,这个愿望竟还有实现的一天!!
瞧见小家伙剔透的双眼,祁淮想起那夜,雪夜梅林,初相遇。
心中蓦地就生出个字。
他索性单手拉过小家伙的手按在桌子上,在其手心写字,祁知年盯着看,疑惑地问:“霙?”
“霙,意为雪花,纯澈,无邪,天真。”
祁知年忍不住的激动,不论怎么说,这些形容都是很好的!
换句话说,哪怕祁淮给他取个平平无奇的字,他都觉得很好!更何况是这样的字!
他兴奋得小脸都有些通红了。
祁淮失笑,又道:“往后,你跟我姓,姓祁。”
当初放他走,他却又自己跑了回来,活该他要属于自己。
不论将来如何,哪怕大仇得报彻底离去,他到底会给小家伙安排好余生,是他的人,就该跟他姓。
真到那一天,这个姓多少也能庇佑他。
祁知年听了这话,却是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蹿,同时浑身又开始发热,热到冒汗。
当真是水深火热的,心中情绪也是极为纷杂,高兴而又难过。
祁淮想让他姓祁,是对他的认可与信任吧?
作为一个见面不过几次的人,祁淮能这般信任他,他欢喜疯了,更是自豪,他们不是父子又如何,他们天生就有缘分!
可是……
这样一来,若是祁淮一旦知道他本来叫什么,他该怎么办啊……
祁知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上。
他此时还有退路,可他好像太贪婪了,过于贪婪祁淮给予的关怀。
他也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步会是如何……
他想到他身后的娘亲和范嬷嬷,他还有人要保护,他不能保证到时能抵挡祁淮的怒火,他自己即便被烧成灰也不算什么,可是家人们呢……
见小家伙脸色一直在变,且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祁淮并未在意,小家伙从前家世不凡,虽说家道中落,改姓的话到底愧对祖宗,对于这样一个过于认真的孩子而已,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接受的。
这是他看中的小家伙,他能给小家伙一切,却给不了长长久久的陪伴,与更多的他也并不了解的感情。
只要不过界,他可以满足小家伙的任何要求。
况且这次的事儿还没完,他受伤,宫中那一位必定会着急,指不定明天就能过来,等他养好伤,一个月后下山再给小家伙改名、重新落户也不晚。
他收了个尾,将胸口的伤口也包扎好,轻松地拍拍祁知年的小脑袋瓜:“好了,随我用晚膳去吧。”
“哦!”祁知年赶紧回神,发现伤口已包扎好。
祁淮已经起身,拉着他直接往内室饭厅而去,之后用膳时,祁淮倒是开始“食不言”起来,没有再说什么改名的事,祁知年心中松了口气。
用过晚膳,喝茶时,祁淮还道:“此处没有红茶,明日我叫他们去准备。”
祁知年没想到祁淮还记得这件事,心中更是感动无比,世上怎么就有祁淮这么好的人?
这样的关怀,教他如何舍得离开眼前这明明极度危险的悬崖?
饮完茶,祁淮叫朗月带他去卧房歇息,祁知年知道他这是有正经事要干,也不敢打扰,乖乖地跟着朗月走了。
他也得好好想想今日的事。
朗月带他去东次间的卧房,祁知年好奇地看了眼,问:“这可是他的卧房?”
倒是跟整座道观的古朴完全不符,竟然很是豪奢。
朗月性子比清风稍微安静些,微笑着摇头:“才不是,郎君的卧房极为简朴,便是床,也是木板床,有时郎君整夜在蒲团打坐,甚至不睡呢。”
“那这——”
朗月再笑:“这些就不是我能说的啦,若是你该知道,往后你总能知道的。总之,郎君偶尔也会过来住上一晚两晚的。”
祁知年点头,不该他问的,他也不问。
“被子日日都晒的,很是暄软,你放心歇息,这边书架有许多书,什么都有,你若无趣便看,喏,这里有些糕点,味道都还不错,饿了可以吃,茶水在这儿,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拉床头这个铃铛,我便能过来。”
这里的布置和英国公府很像。
祁知年从前的卧房就是这么摆置的,都由纪嬷嬷负责,看到这般的卧房,祁知年不由想,难道英国公府中,祁淮的卧房便是如此吗?
朗月都介绍过,并不打扰,便转身离去,给他关好门。
祁知年也不敢胡乱碰东西,他方才就已看到挂在多宝格旁高架上的那盏,他亲手做的,又被祁淮买走的花灯,他走过去,仰头看了会儿,笑着收回视线,又走到书架前看了看,确实什么书都有,以游记、诗册、杂记为主,甚至还有话本子。
他不禁奇怪,祁淮平常竟会看这些吗?
老翰林平常不许他看这些,他也只是偶尔看过些许的游记。
他再走近些,打算选几本书看,瞄到角落里有本字帖,抽出翻开,是他不曾见过的字帖。他师从名师,从前在英国公府也不缺任何资源,可以说当今世上好的字帖他全都见过,就是有什么新的书法大家或是奇才出世,他也总是那第一批看到的人。
他欣赏地翻了几页,虽是从未见过,这字却是极其好看。
字能观其风骨,此字大开大合,却又在每个笔锋处适当停顿、收敛,祁知年都能想象到这是出自怎样大气雍容的大师。
瞧见喜欢的字,祁知年便有些手痒,总想试着摹上几张字。
屋中一应都是齐全的,桌上笔墨纸砚齐全,祁知年思考了会儿,到底是小心在椅中坐下,再看面前这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宝,竟是生出感动之情,光是就这么坐着,看着这些,他都高兴。
静坐片刻,他挽起袖子,开始磨墨,从笔架挑了支笔,翻开字帖,想着写些什么字。
便是此时,忽又想起祁淮给他取的名字。
祁霙。
待他慢慢回神,蘸了墨的笔已在他手中,面前的纸上落下“祁霙”二字。
他微愣,就这么写出来了么!
他还未从字帖中瞧见这两个字,不过比划无非就是那些,但凡有些书写功底与天赋的,看过旁的字,也总能写出差不多的。
就例如面前的“祁霙”,写得还当真和字帖上的字儿有些像。
祁知年却是看着这两个字发呆。
他喜欢这个名字。
无论是读音,是写法,还是含义,甚至是取这名字的人。
或者说,终究是因为名字是那个人取的,才会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
唉。
祁知年放下笔,倒是又难得有了从前生活优裕时候忧郁少年郎的模样,那时候无忧无虑,总是轻而易举地为一些简简单单的小事伤心或是喜悦,例如落入湖面荡起涟漪的秋叶,又如夏日大雨过后草丛中新生的白色小蘑菇。
或亡,或生,总能戳中心间最深处。
也只有无忧无虑时才会为天地万物的生与亡而忧心。
此时的生活呢,却是再复杂不过,面前是悬崖,身后是刀山火海。
祁知年的心境也只有更复杂的,他双手撑住下巴,看着玉狮子的镇纸发呆。
他在想,还要多久,祁淮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呢?
其实,不论多久,他还是愿意往前走,谁又知道落下悬崖会遇见什么?
哪怕粉身碎骨,似是也愿意的。
祁知年放下手臂,将那张写了“祁霙”二字的纸对折、对折再对折,折成枚方胜,最终小心地藏到胸前的衣襟里。
他是不指望真的叫这名啦。
祁淮早晚会知道他是谁的,他又哪里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名字。
不过起码,短暂的此时,这个名字属于他。
祁知年收好桌上的东西,将字帖原样放回,脱衣到床上睡觉。
是熟悉的卧房构造,被香雪海包围的道观中浮有淡淡腊梅幽香,哪怕是陌生地方,祁知年也睡得很快。
祁淮推门进来时,他毫不知情,他甚至根本就没想过祁淮会过来这件事。
床上帐子拉得严严实实,祁淮直接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帐子。
祁知年双手交握摆在小腹上,睡得香甜,呼吸绵软。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这么乖。
祁淮的视线放肆地遍布他全身,上上下下,只觉怎么看都很喜欢,能遇到这么一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性子都是按照自己心意长的小家伙,可真是太不容易。
方才程渠来汇报审问的结果,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练剑的梅林位于无名观的后山,自有山道通往山脚,但这条路从未修过,遍布杂草,很是陡峭,除了他与许言,根本就无人从这条山道上下山,他又特别令人每年都往外放消息,说山上有野兽出没,更有说山中鬼怪的。
本来这路就不好走,听了这些话,又有谁会绕这么多路从这条路上来?
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误入过。
偏偏祁知年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无知者无畏,还真给他从这条路找到了道观。
那天之后,祁知年便令人在梅林外放了许多机关,还布了道门阵法。
他在洛水与梁逸峰比完武,便匆匆赶回,身上还有伤,正打算包扎伤口,听程渠急急来报,说山下有人来,甚至是好几人。
他便猜测兴许他们还是暴露了什么,他修身养性多年,终究是难忍心中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