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重生已七载有余,白驹过隙,他竟连前世今生的事都会弄混了。
“前世啊……”慕之明自言自语,他不知想到什么,不停地喃喃重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忽然,慕之明身子猛地一颤,瞳孔收缩如针尖大小,微张着嘴只知吸气不知吐气。
这句话,他确实对夏侯虎说过。
但不是今生。
是前世。
第97章 京城旧人你可念
前世的时候,夏侯虎曾困惑不解地问慕之明,他一个京城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公子,为什么要跑到这荒凉贫瘠的边疆学夷族语言。
当时的慕小公子一腔意气,直言坦率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习他国语言何尝不是一种知彼。”
于是,一个并不难察觉的事情在慕之明脑海中慢慢浮现,令其骇然无措背脊起了一层薄薄冷汗。
顾赫炎会知道他说过这句话的缘由那般显而易见。
因为顾赫炎也是重生。
这个念头并不荒唐。
他能重生,傅诣能重生,为什么顾赫炎不可以?
闻鹤音适才喂完马回到屋子,一眼看见慕之明坐在床榻边,身子前倾双手手掌按住侧额,胸膛微微起伏,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闻鹤音疑惑地问,“怎么一副见鬼的模样?”
慕之明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我又有事想不明白了。”
闻鹤音:“……”他咆哮,“少爷你不觉得累得慌吗?!算我求你了,好好的脑袋您让它歇歇,别整天拿来东想西想。”
慕之明现在恨不得立刻不管不顾地回到融焰军军营,抓住顾赫炎问个清楚,他对着满地烟笼朦胧月光,幽幽叹息:“不想也行,但求肋下生双翼,一日飞回融焰军军营。”
“啊?”闻鹤音心里不解:他家少爷这一天天的,发什么疯啊。
其实这也不算发疯,只不过是心入相思门,自有相思苦。
漠漠初雪覆京城的这日,燕国公府邸收到一封从边疆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小厮拿到书信后,急匆匆地奔至东厢房院落大喊道:“老爷,夫人,少爷来信了!”
慕博仁正与龚氏在燕国公府邸庭院携手相伴赏初雪寒梅,闻言忙接过小厮递来的文书,展开瞧。
龚氏眼巴巴地瞧着慕博仁手里的书信,又因得维持着稳重,压下把书信夺来自己看的念头:“夫君,离朱他还好吗?”
“好好好。”慕博仁粗略扫了一眼,又逐字逐句地仔细看着,“他说他已经启程回京了,一队人马皆平安,并未遇险。”
龚氏轻吁了口气,又问道:“他出使勾吉一事结果如何?”
“离朱未在信上提此事。”慕博仁看过后心神不宁地将书信折叠起,西风乍起,吹落寒梅枝头雪,点点湿透书信。
“想必是失败了,但这战前出使本就是难于登天之事,我们也不求离朱拥千秋功名,只盼他一生平安喜乐就好。”龚氏伸手,拂去慕博仁肩上凉雪。
“夫人。”慕博仁突然道,“多年未回故乡闽州,念怀先祖旧人,不如我们启程去闽州一趟,在那暂住数月,如何?”
龚氏略感诧异:“好是甚好,但如今离朱即将返京,怎么也得等他回来,我俩再做离开的打算啊。”
慕博仁环顾四周,见庭院清静无闲杂之人也无耳目,压低声向龚氏解释:“此乃离朱所求之事,虽他并未向我诉说缘由,但我已答应,还请夫人与我同行回闽州吧。”
而另一边,皇城东宫,狴犴司之首霍辛被太子急召进宫,两人于内殿会面,太子屏退众人,将一封文书掷于霍辛面前,太子傅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慕之明准备回京了,而且有传闻,他成功出使勾吉,已与异族议和。”
霍辛拿起文书翻开,舌桥不下,震惊地说:“如今勾吉与大晋呈剑拔弩张之势,他是如何办到的?”
傅启目光狠厉,怒不可遏:“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倘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他回京后定会受百官拥戴、受父皇赏识器重,紧接着升官加爵手揽重权!到时候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就真的无法与傅济安相提并论了。”
“太子勿自扰。”霍辛,“您才是血脉正统,就算贤王在朝中再有势力,终有一天,君王之位,会是您的。”
“都说终有一天,可这一天,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傅启怒火中烧,控制不住情绪愤然拍桌吼道,“我难道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自幼我就看着父皇独宠傅济安,如今我还要看着慕氏外戚干政,看着傅济安大权独揽,那接下来,我是不是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贤王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霍辛忙抱拳行礼:“太子息怒。”
傅启深呼吸数下平复胸膛里翻涌的滔天怒意,他沉声道:“我已拦下所有边疆往来的文书,父皇目前对出使的结果一无所知。”
霍辛困惑:“您的意思是?”
傅启咬牙切齿,面露凶光:“不能让慕之明活着回京。”
说着,傅启将需霍辛所行之事告知他。
霍辛闻言愕然,他迟疑道:“可是太子……此计若成,确实能彻底铲除慕氏一族,但如果被皇上察觉到一丝异样,狴犴司百年声誉不保,更何况此举还会再惹两国纷争,到时候边疆……”
“这是你该担心的事吗?!”傅启厉声打断霍辛的话,“你外甥元报德被关押在大理寺牢狱等秋后问斩,你亲妹成天哭闹寻死觅活,这些还不够你心烦?霍辛你好好想想,如果这次能折了慕氏,挫掉傅济安锐气,何愁大理寺卿那根墙头草不来巴结我,只要我手里能握住大理寺这张牌,到时候帮你行狸猫换太子之计,救出你外甥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霍辛俯首站起身,后退三步,然后五体投地跪拜在地上。
鬓边生白发的狴犴司之首,在其位行其权十载有余,作为皇权的一柄快刀,他曾铲奸除恶,也曾削夺忠良。正是这位从未被人心叵测、风云骤变的朝堂乱流吞噬的霍辛,终是被血浓于水的亲情绊住了手脚,一错再错。
霍辛:“还请太子救元家之子一命,老朽定倾心报恩,不遗余力。”
霍辛离开东宫后,太子傅启唤来宫人:“备步辇,去慈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除慕氏之计策的一环,可少不了皇后娘娘的相助。
初冬霜寒悄无声息而至的日子,一座位于偏僻官道林间的简陋驿站里,东侧第二间屋子,慕之明正端坐在木桌旁就着豆大烛火看书,忽然料峭寒风从窗外吹进,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躺在屋顶数星星的闻鹤音从窗户外翻进来,找到行囊,从里面寻见一件稍厚的外袍,上前递给慕之明:“披上。”
“不披了。”慕之明嘴角含笑,他见闻鹤音当即横眉,忙解释道,“我这就休息了,明早还得赶路呢。”
“噢,歇息也行。”闻鹤音将外袍重新塞回包裹里,而后包裹挂在床榻旁木架上,又把床上的被褥摊开用手抚平。
慕之明将书放好,拿起烛台走至床榻旁,他看着闻鹤音笑道:“再有三日就到京城了,想不想燕国公府的柔软床被,念不念西街巷口的火炉烧饼?”
闻鹤音:“有点想吧。”
慕之明笑道:“只是有点吗?”
闻鹤音点点头:“嗯。”
“那……”慕之明弯眸笑着,语调忽然拖长,“那这京城旧人呢?可曾念?可曾想?”
闻鹤音抚被子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开口,语调因不自然显高:“少爷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是京城旧人啊,我听不懂。”
慕之明露出狡黠的笑意:“这懂的人啊,自然懂;不懂的人啊,无需问;至于懂却装不懂之人啊,哎呀呀,你说我是解释呢,还是不解释呢?”
闻鹤音:“……”
慕之明朗笑数声,不再逗他:“行了,不多说了,赶紧歇息吧。”
两人吹灭烛火和衣而眠,夜凉如水,屋内寂静,慕之明阖眼刚有了睡意,哪知闻鹤音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摇晃,开口轻声问:“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之明答道:“你与我从小就在一块,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
闻鹤音:“……噢。”
静了片刻,慕之明刚要睡着,闻鹤音又小声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慕之明困意没了一半,他翻了个身,轻声:“我可没说我是怎么想的啊。”
闻鹤音安静下来,慕之明放松四肢继续试着入眠,正当他好不容易有些睡意陷入迷糊之时,身旁人再次开口:“行吧,少爷,我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而且这些日子,我……我还真有点念他。”
慕之明:“……”
困意三番五次被驱赶,慕之明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说:“你现在赶紧闭眼入梦,就能梦里与他相会。”
闻鹤音吓得整个人直愣愣地坐起身,好半天才重新躺下,嘟嘟囔囔:“哼,什么啊,谁要梦里相会啊。”
慕之明哀叹:“我,行了吧,是我想和周公相会,好阿音,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赶路呢。”
闻鹤音:“噢,也是,睡了。”
总算能得片刻安宁的慕之明吁口气,阖眼休息。
大约是因被吵醒数次,困意许久不至,慕之明一下子再难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慕之明昏昏沉沉之际,闻鹤音突然又压低声喊了他一句:“少爷。”
但这次不同之前几次,闻鹤音一言说得极快,还带着不安和忐忑,他紧接着说:“屋外好像有脚步声。”
“什么?”慕之明疑惑,“脚步声?”
他话语刚落,听见了门栓被轻轻撬动的声音……
第98章 媳妇危火火快回
木门前那根沉重的短横木被从门缝插进来的刀背轻轻抬起往旁挪去再放下,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不规律的叩叩声响,声音极小却令人恐慌。
闻鹤音一开始以为是偷盗蟊贼,起身大声呵斥:“哪来的小贼,这般嚣张!?”试图将外面的人吓走。
他怒吼过后,屋外静了一瞬,突然!外面的人竟然开始拿脚猛地踹门!似乎恨不得马上冲进来!门板破裂的巨响搅乱夜晚宁静,紧接着,隔壁屋子传来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将这个山林驿站变成了恐怖之地。
闻鹤音和慕之明皆被吓得一激灵,闻鹤音回过神来,拿起剑就往门边走。
慕之明将他一把拽回来:“阿音我们逃,不和他们纠缠打斗,谁知道外面有几个人,武功如何啊!”
“好。”闻鹤音将木桌木柜凳子拖到门边抵住门拖延时间,而后与慕之明小跑到窗边,闻鹤音双手扒住窗户上边木框双脚往外一蹬悄无声息地翻身至瓦片屋顶上,随即伸手将慕之明拉了上去。
慕之明才在屋顶站稳,听见房门被踹破的巨响,以及搜寻人时将桌椅接连弄倒地的‘哐哐’声。
“少爷,走。”闻鹤音压低声,两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从驿站屋顶最左侧奔至右侧,闻鹤音俯身看了一眼,确认这间屋内无人后翻身下去,又将慕之明接了下来。
这间屋子明显刚被袭击过,满地狼藉,桌椅倒地,慕之明走了两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借着薄凉月辉他低头定睛一看,吓得当即捂住嘴。
那是使团里的一位随从,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整个人倒在血泊当中因死不瞑目,已浑浊的双目瞪圆。
若刚才慕之明和闻鹤音没有谈天而是沉睡,那此时,他俩恐怕也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靠着绕屋顶争取了一些时间,两人躲避着刺客来到驿站马棚,可马棚里哪还有马匹,两人不得不用双足逃跑,驿站里的屠杀还在继续,刺客们一个活口都不留,无论是驿使还是使团的人皆不放过,一时间惨叫声回荡,血腥味浓重。
闻鹤音拽着慕之明逃出驿站在山间树林疾跑,不多时,两名刺客察觉后追赶上来,闻鹤音将慕之明往身后一推,拔剑上前,以一敌二。
三人在林间打得难分难舍,刀光剑影之中,闻鹤音用剑柄击晕其中一名武功较弱的刺客,可就在他喘息的片刻,一枚短镖划破空气狠狠扎进闻鹤音右肩——另一名刺客丢暗器偷袭。
“呃!”闻鹤音吃疼捂住肩膀后退两步,腥红温热的鲜血溢出他的指缝跌落在杂草上,他脸色煞白。
“阿音!”慕之明惊慌失措地喊。
那刺客原本想乘胜追击解决闻鹤音,一听见慕之明的声音,竟立刻举剑转身朝他冲来。
但有人比他更快,就在刺客手里的剑距离慕之明胸膛不过几寸时,一把三尺长的薄剑贯穿了刺客的喉咙。
这名刺客太过大意,低估了闻鹤音的轻功,闻鹤音拼了命地冲过来的,幸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慕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