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胆敢在狴犴司牢狱放肆?!”霍辛怒斥一声,但无人应他。
霍辛蓦地想起,今日因要杀慕之明,不想引人耳目,所以他将牢狱里的侍卫调走了大半。
牢狱烛火颤栗,空气好似一瞬凝固,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辛眼珠左右一晃,忽然夺过慕之明手里装毒酒的乌墨小壶,就往慕之明嘴里灌去!
慕之明怎会如他所愿,紧闭牙关,扭头挣扎反抗。
霍辛发了狠,伸手死死掐住慕之明脸颊两侧,用蛮力强行让气虚体弱的慕之明张嘴,将那壶毒酒悉数往他口中倒。
正此时,牢狱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响,来人一剑刺向霍辛的胸膛,霍辛急急后退躲闪,手里的酒壶摔在地,毒酒洒落,晕染地砖。
慕之明扑倒在地,捂嘴咳呛数下,匍匐在角落扣喉作呕。
顾赫炎本想先去扶慕之明,哪知霍辛手掌化作爪与他纠缠,顾赫炎十几招将霍辛打趴在地,奔到慕之明身旁,揽着他肩膀自责不已:“我来迟了,你还好吗?”
被关在牢狱数天的慕之明语气第一次有了慌乱:“赫炎,那毒酒,我咽了几口下肚,咳咳咳,咳咳。”
顾赫炎眼眸骤缩,先扶着慕之明靠墙坐好,随后奔到霍辛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按在墙上,凶狠威胁,“解药在哪?”
霍辛被他打得心肺皆伤,嘴角淌血,霍辛平静地说:“酒里的毒乃寒蝎毒,将军定知晓此毒无药可解。”
顾赫炎失态喊出声:“什么?!”
而那边,慕之明单手扶着墙,突然俯身呕出一大滩血污,他只觉得五官在渐渐失觉,身子酸疼,头疼欲裂,正当他无措时,有人在他旁边蹲下,将他一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怕。”顾赫炎说着安抚的语句,声音却在颤抖,“我带你去找大夫,会没事的。”
说着,他抱着慕之明急急地往狴犴司牢狱外奔去。
“顾赫炎……”慕之明勉强打起精神,一声声唤他名字,“赫炎……”
顾赫炎脚步没停,应他:“我在。”
慕之明靠着那温暖的胸膛,气若游丝,他一个字,一个字,坚持说道:“谢谢你来救我,顾赫炎,我有句话得告诉你,我怕……咳咳,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顾赫炎双目血红。
慕之明笑了笑:“赫炎,我喜欢你,可能没有你喜欢我喜欢得久,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声音极轻,也不知顾赫炎有没有听清,只知这句话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慕之明说完,闭眼晕厥,意识消散,不省人事。
第105章 我嘴里甜你尝尝
红泥火炉醅新酒的日子,雪霁天晴朗,京城发生了数件惊天子,书汗青的大事。
羽林大将军顾赫炎擅闯狴犴司,劫狱救囚,惹皇上震怒。
但是这罪责还没降至将军府,勾吉的议和文书先呈至皇上面前。
礼部侍郎慕之明,肩扛使臣之命,不惧胁身刀斧,战前为国出使,不卑不亢地议和成功,实乃千秋功臣。
通敌叛国罪名,不攻自破。
紧接着贤王傅济安宣德殿上,弹劾狴犴司之首霍辛,举出他残害忠良的种种罪证。
霍辛一人揽下所有罪责,在入狱后的第二日,畏罪自杀在天牢里。
这件事,皇上没再深究。
就如同多年前五皇子傅诣落水一事,皇上不愿深究,也不能深究。
嫡亲之子,是天家的颜面。
但是后来,太子傅启因犯了一件极小的错事,惹得皇上大动肝火,将其禁足东宫六个月。
元家之子元报德在霍辛下狱后,连夜乔装打扮逃离京城。
谁知半路遇见护送勾吉使臣入京的裴寒瑭一行人,又被抓了回来。
这次,他再无活路可走。
大理寺卿因看管犯人不当,被撤职,一名正直的官员被提拔。
勾吉使臣入京,无人可接待让皇上犯了难。
傅济安诚心三顾寒庐,请来慕之明曾经的恩师,年逾七十的程老太傅出山。
大晋与勾吉,必定携手昌盛繁荣。
傅济安立功,皇上赏赐珍宝黄金,又唤其入宫,陪自己下棋半日。
当天深夜,落了小雪,琼芳伴寒梅,夜长风凉,皇上不知为何,从新纳的宠妃寝宫离开,在冷宫前站了半宿,染了一身寒气。
翌日,贵妃娘娘恢复妃位,从冷宫移驾凤仪宫。
可贵妃娘娘虽复位,但皇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贵妃娘娘乐得自在,天天和贤妃、德妃嗑瓜子聊八卦。
贤妃娘娘:“皇上的新宠妃,冯婕妤,可飞扬跋扈了,昨个儿早上给皇后娘娘请安,非得拿太子禁足的事说个不停,你是没看见,皇后娘娘脸都铁青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没和皇上说?”
“说了有什么用?”贤妃娘娘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人家年轻貌美,正是花红得宠时,你可小心点,指不定,她就来招惹你了。”
一语成谶,第二日清早,冯婕妤果真带人来凤仪宫来闹。
只因凤仪宫庭院红梅开得艳,冯婕妤听说后,命人前来剪下数枝插瓶,但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小雁不允,将人都请了出去,冯婕妤于是来兴师问罪。
贵妃娘娘素来脾性好,不想和她闹,答应冯婕妤,移几棵红梅去她寝殿前。
哪知冯婕妤不依不饶,甩了小雁一巴掌,还将贵妃娘娘的衣袖剪破,讥讽她是冷宫妃。
此事惊动了皇上。
冯婕妤梨花带雨,扑在皇上脚边哭诉委屈,将贵妃说成刁难她的恶人。
皇上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贵妃娘娘,道:“冯氏以下犯上,目中无人,僭越不知,赐白绫自缢。”
冯婕妤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多事之秋,语多言杂人心乱,唯独顾将军简朴的庭院,安静平和。
清风抚衣襟,躺在榻上的慕之明缓缓睁眸,窗柩外,连片的梧桐叶和婆娑树影印入他眼帘。
慕之明想起年幼时,母亲龚氏将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识字。
她眉眼慈祥,嘴角含笑:“小离朱,凤象者五,赤者为凤,神禽离朱也是赤鸟。”
年仅六岁的慕之明疑惑地问:“凤?”
“嗯。”龚氏笑道,“凤皇,栖梧桐,食练实,饮醴泉,是瑞鸟啊。”
“你终于醒了。”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之明转头看去。
顾赫炎也不知道在病榻旁守了几个日夜,意志坚毅的将军此时眼底发青、面容憔悴、神思涣散,可那双原本全是疲惫和倦怠的眸子,在看见慕之明睁眼的瞬间,陡然明亮。
慕之明无力,小声唤他:“赫炎……”
“哪不舒服?”顾赫炎问他。
慕之明摇摇头,朝他伸手。
顾赫炎犹豫片刻,紧紧握住。
慕之明笑了笑,他说:“赫炎……我们成亲吧……”
顾赫炎眸光震动,沉默许久许久,郑重地点点头:“好。”
慕之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能睁眼,实乃大幸。
军医夏天无说,幸好毒酒只灌进去两口,慕之明又吐了一阵,才没酿成大祸。
想来,那碗酸馊的米汤,竟是有功的。
只是寒蝎毒诡异,不知会不会留下遗症。
采薇坐在慕之明榻前低头哭了好一阵,慕之明怎么哄都没用,娟娘和梁姨担心她哭坏身子,带她去侧屋休息了。
采薇一走,闻鹤音又来了。
他和裴寒瑭帮着急回京的顾赫炎护送勾吉使臣,昨日才至慕府,才听说慕之明的遭遇。
闻鹤音扑在慕之明身上,抱住他哭得嗷嗷直叫:“少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呜呜。”
“那可不行。”慕之明笑着轻拍他的背,连声安抚,“你肩膀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呜呜。”闻鹤音嚎啕,“他娘的狴犴司,狗东西,畜生玩意儿,混账,睡门板的,头朝下埋的,大年三十买棺材,七月十五没香火。”
慕之明:“……哪学的话?”
一旁的裴寒瑭看天看地:“……”
顾赫炎盯了裴寒瑭一眼,咳嗽一声。
裴寒瑭立刻领会,上前将闻鹤音从慕之明身上薅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让慕大人好好休息吧,你就别吵他了。”
闻鹤音手臂伸直,不舍呼喊:“少爷——————”
然后被裴寒瑭半拽半抱地带出了厢房。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夏天无送来药汤,嘱要趁热喝,顾赫炎点头,接过药碗,坐在床侧,舀起一勺,吹了热气递到慕之明嘴边。
慕之明手腕无力,端碗端久会抖,他笑了笑,坦然喝下顾将军喂来的药。
“对了。”慕之明有些疑惑,“我晕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慕府的人,没来寻我回府吗?”
顾赫炎:“燕国公尚在回京的路上。”
而其他人,不可能把你带走。
“啊……这样。”慕之明点头,他想起之前父亲极力反对他和顾赫炎的婚事,不免有些惆怅担忧。
顾赫炎见他怅然,垂眸略带失落,轻声:“你想回慕府住么?”
慕之明笑道:“不想回,还是你这好,安静。”他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笑意更甚,摇头晃脑地念,“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嗯。”顾赫炎应了一声,“喝药吧。”
慕之明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