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雪霁晴光好,庭院里,采薇与娟娘守在炉火药罐旁,边闲谈边看着给慕之明炖药的炉子的火候,梁姨抱着半大的孙子,和蔼满面地逗他玩,温钟诚不辞辛苦,在院前扫雪。
闻鹤音原也是在的,但裴寒瑭今日例行带刀巡街,方才过来,不由分说将闻鹤音一把抓走作陪。
顾赫炎与慕之明则在廊下对弈,顾赫炎以淡青锦带束发,身着墨青竹纹锦缎袍,利落飒爽。而慕之明以白玉簪冠发,温润雅致,他身上不但穿着极暖的棉袍,还披了件厚重的润白云纹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身旁放着炭火盆子,一点寒气都不敢袭其身。
棋局上,顾赫炎持黑落下一子,慕之明笑道:“将军想好了?当真要下这?”
顾赫炎:“落子无悔。”
“好。”慕之明手伸进棋盒,捻起一枚白棋,堪堪落下。
顾赫炎并不意外:“你赢了。”
慕之明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归回棋盒里:“将军可还记得,下这局前我俩的约定?”
约定是输者要答应胜者一件事。
顾赫炎:“记得,但说无妨。”
“好,将军不愧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慕之明恭维后,再不掩眸里使坏的笑意,“我想要将军做一件事。”
顾赫炎:“何事?”
慕之明弯眸,笑得越发恣意:“见到我父亲母亲后,唤他们岳丈和岳母。”
顾赫炎:“……”
第108章 寻一个良辰吉日
“见到我父亲母亲后,唤他们岳丈和岳母。”
“……”
温钟诚急忙慌张地小跑到廊前:“少爷,方才闻公子来,说燕国公已从故乡闽州回到慕府,正乘轿往我们这来呢!”
顾赫炎:“……”
顾赫炎因崩溃扶额半晌,颇感无力,他看向慕之明:“你早就知道燕国公今日会来?”
慕之明笑道:“早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顾将军,一声岳丈,是迟早的事啦,你呀,就认命吧。”他话落,一把将棋盖合上,意得志满。
半个时辰后,燕国公慕博仁携其妻龚氏至将军府,正厅见到了顾赫炎和慕之明。
他们才站定,顾赫炎行了大礼:“见…见过…”他深吸一口气:“见过岳丈,见过岳母。”
慕博仁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慕之明见顾赫炎行了大礼,忙站在他身侧跟着行礼。
“顾小将军,不可,万万不可。”慕博仁连忙扶起顾赫炎,“你是一品武将,官位远在我之上,这不符礼节。”
顾赫炎道:“我是小辈……”
慕博仁:“自古尊卑,论功绩不论年龄,将军守护疆土山河多年,应当是老夫施礼才是。”说着慕博仁就要拱手作揖。
慕博仁行礼,龚氏自然不可只站着,对着顾赫炎行万福礼。
顾赫炎不敢受,他又寡言,不知言辩,于是跟着抱拳拜下去。
眼见几人拜来拜去,开始比谁的头能低得更低,慕之明忙道:“爹,虽无礼无以立,但既然是一家人了,就无需太在意官职大小了。”
知子莫如父,慕博仁抬起头来,吹胡子瞪眼:“慕离朱,方才那什么‘岳丈’的混账话,是不是你撺掇顾小将军说的?”
慕之明乖乖低头认错:“是,还请父亲息怒。”
慕博仁气得抬手就要打他。
顾赫炎吓得上前半步,把慕之明挡在身后。
龚氏也一把拽着慕博仁:“夫君,万万不可啊!你消消气!”
慕博仁本就是做做样子,龚氏一拦,他就借坡下驴,收回了手,但仍怒焰不减:“慕离朱,你跟我回府去,看我怎么教训你。”
回府两个字瞬间乱了顾赫炎心神,
他知道得将慕之明留下,只是他才开始斟酌语言,慕之明已经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段话了:“父亲,孩儿也知道久住将军府不妥当,但我的伤病一直是融焰军军医夏大夫在医治,若我此时回慕府,令夏大夫不得不两府之间日日来回跑,如此劳其心神,实属失宜。”
慕博仁:“那你的伤病便不劳烦夏大夫了,我替你请别的大夫来,夏大夫那我会备下礼好好言谢的。”
慕之明:“于情,好是好,只是于理,我饮下的是罕见的寒蝎毒,怕是京城大夫,未必知晓此毒,而夏大夫年轻时曾游历西南,知晓此毒,再者夏大夫已为我医治了一段时间,颇有成效,若此时换一名大夫,恐是前功尽弃之举。”
慕博仁:“那便请夏大夫住进慕府,我等自当盛情款待,宾至如归。”
慕之明:“融焰军有将士此行随顾将军至京城,住在城郊田庄处,不少将士身上有顽疾,夏大夫五日会去田庄一次,给将士们看病,他并非只照料我一人的大夫,父亲请他回府,未免蛮横了些。”
慕博仁:“夏大夫要去哪,我自会让奴仆备马车送他去。”
慕之明:“但夏大夫是融焰军军医,住在慕府,旁人定要对他言论一番,说他一个军医,怎能以慕府为先。”
顾赫炎:“……”
他和顾缪,可能一周都说不上这么多话。
慕博仁和慕之明不愧是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唇枪舌战,最终,竟是慕博仁败下阵来。
龚氏忙见状打圆场:“夫君,我瞧将军府安静,若顾将军不嫌弃,就让离朱住这吧,等离朱身子痊愈后,再接他回府,他早已冠发,在挚友府上住几日,不是什么失礼之事。”
慕博仁刚要顺着龚氏的话说一句‘也好’。
谁知慕之明正色道:“母亲糊涂,我与顾将军已经定亲,怎能说是挚友?”
“你!”慕博仁气得又想打他了。
慕之明双膝落地跪下:“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今我与赫炎已有媒妁之言,还望能得父母之命,若父亲母亲不允,孩儿长跪不起。”
顾赫炎生怕他真的长跪,又着急又心疼。
慕博仁:“慕离朱,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慕之明:“孩儿不敢。”
“那还不给我赶紧起来!”慕博仁怒吼,“你要跪,也得是跪在列祖列宗牌前,你能跪在将军这吗?不知礼数!”
龚氏忙去拉慕之明:“好了,离朱,快起来。”
顾赫炎也去扶,慕之明被两人强行拉起。
顾赫炎:“燕国公……”
慕博仁猛咳一声,打断顾赫炎的话:“将军,我适才前来,瞧见庭院青苔小径幽静,将军可否愿意陪老夫走一走。”
顾赫炎:“好。”
慕博仁和顾赫炎离开正厅,厅堂只剩慕之明和龚氏。
龚氏方才不好询问,如今拉着慕之明的手,问他伤势问个没完。
慕之明有些失落地问:“母亲,你是否也觉得,我不应当和赫炎成亲?”
龚氏笑道:“怎么会,娘亲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慕之明松了口气:“多谢母亲,如此我放心不少,希望有朝一日,能得父亲的同意。”
龚氏掩唇藏笑,温柔地笑着说。
“傻孩子,从闽州至京城,你爹他啊,一路上都在翻黄历找良辰吉日呢!”
第109章 大婚之日笑一笑
正值冬日,京城连日落小雪,今时难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慕博仁瞧着庭院那青苔石板小径,想起很多年前,他与慕之明造访将军府,只叹物是人非,心中颇多感慨。
“顾小将军,我来京城的路上,听说了犬子这些时日的遭遇。”慕博仁开口,他作揖行礼,“多谢将军又救犬子一命,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燕国公多礼了。”顾赫炎扶他。
“顾小将军功名显赫,世人皆知你的忠义,只可惜将军和将军夫人驾鹤西归太早,不然定以你为荣。”慕博仁扼腕叹息,又道,“冒昧一问,而今,顾小将军的大事,都是自己做主么?”
顾赫炎点点头:“祖辈皆故去。”
顾家满门忠烈,拿血肉之躯护国,以至于到了顾赫炎这辈,除了那些不在京城的远亲,就只剩顾赫炎一人,茕茕孑立。
慕博仁虽是文官,但听见这句话仍肃然起敬,不过这也是他担心的事:“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顾小将军指教。”
顾赫炎:“燕国公客气,请说。”
慕博仁:“以你的名望,何愁寻觅不到红袖佳人,许你、也许顾家一个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呢?”
顾赫炎安静半晌,郑重其事地说:“听闻燕国公夫人身体抱恙,所以只生一子,燕国公就不愿她再因孕育受累,您的不愿,和我不愿儿孙满堂,是同一个不愿。”
慕博仁神情微微错愕。
顾赫炎抱拳:“拿燕国公家事说事,是我无礼了,还请责骂。”
“不。”慕博仁笑着摆手,“如此一说,倒令我安心不少,我们回吧。”
两人回到正厅,慕博仁脸一板,双手背在身后,严词厉色地对慕之明说:“把身体养好后,就给我回慕府!”
慕之明慌乱地喊:“父亲……”
慕博仁:“喊什么喊!成亲大事,事事劳心,你不回府,如何操办?”
慕之明由忧转喜,欣喜若狂地作揖道:“多谢父亲!!!”
慕博仁拂袖:“哼!”
六日后,天降圣旨,双喜临门。
慕之明因战前出使勾吉国议和有功,封为县侯,食邑千户。皇上还留下口谕,等慕之明身体痊愈,可为朝廷效力后,官升礼部尚书。
雏凤清于老凤声,燕国公世子不再沾燕国公半分荣光,是世人皆敬的慕小侯爷了。
但慕之明接旨当日,却不见高兴,反而显得满腹心事。
顾赫炎问他:“在担忧何事?”
慕之明笑了笑:“树大招风。”
当初他为护慕家,满脑子想着揽权往上爬,如今真到了高处,只觉得不胜寒意。
顾赫炎宽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身正不怕影子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