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相!杜相在这里!”
很快,随着乒乒乓乓的脚步声,一个副官推开了房门,找到了杜玉章。
“你是来救我的?”
“是!我们从悬壶巷一路追到这里来,那歹人真的太狡猾了……直到方才,才算找到确凿线索!杜相,你没事吧?”
“我没事。”
杜玉章摇了摇头。窗外已经有些微亮,看来,营救他的行动持续了一夜。
“是陛下叫你们来的?……陛下他也来了吗?”
“陛下?”
副官一愣。
“陛下昨晚不是给白大人接风去了吗?虽然我职位低微,没能参加,但也收到了陛下打赏的酒肉和赏钱!营救杜相,是韩大人派我来的,却没听说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啊。”
杜玉章勉强笑了笑。窗外风吹得紧,他突然觉得身子发冷,寒意一路透到心里去。
“怎么,听说不是陛下亲来,杜大人很失望?”
杜玉章抬头,看到一人倚在门边。那人个子很高,麦色皮肤,一脸促狭地盯着他。杜玉章眉头微微蹙起,
“韩渊?”
“是我。杜大人,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危忙了一夜,到现在水也没喝一口,更别提歇上片刻。你这个反应,却叫我好生伤心啊。”
“杜某多谢韩大人,今夜奔走救助之情。”
杜玉章态度,比方才对苏汝成更加戒备了。
毕竟,那苏汝成再神秘,也不过是敌我未知。韩渊却不同,他可是杜玉章多年的朝堂老对手。
韩渊身为京城知府,手握整个京城治安行政大权。有道是天子脚下,鸡犬升天,别看他只是个知府,就连外面封疆大吏都得敬他三分。眼看着,是与御史大夫白知岳,六部尚书们分庭抗礼的实权人物。
韩渊这人,手段也了得。做人八面玲珑,结交一群朋党€€€€据说敛财手段也十分厉害,是个教科书般典型的奸臣。杜玉章身为宰相,当然不能放任他逍遥,正经挫败过他几次,坏过他的好事。那之后,虽然韩渊没有针锋相对地报复回来,但杜玉章习惯了腹背受敌,高处不胜寒,总要防备三分€€€€若韩渊哪天趁机捅他冷刀呢?他怎能不防备?
韩渊也看出来他的戒备。他呲地一声笑出来。
“杜大人,你大可放心。我可没有这个闲心害你€€€€再说了,你还用我害你?瞧你那身子,瘦得都不像人样了。政务有这么好做,值得你废寝忘食,连命都不要了?”
说着,他走上前,将杜玉章没受伤的半边胳膊架在肩膀上,扶着他往外走。
“不是我说你啊。陛下的江山,终究是陛下的€€€€你那么拼命干什么?到时候把自己折腾死了,这么一大摊子事情谁来干?对不对?”
杜玉章抿了唇。这话他听着就刺耳,忍不住冷笑一声,
“韩大人,你也是进士出身,读遍了圣贤书。你该知道,这江山是陛下的,更是天下百姓的。生而为官,不为百姓谋福利,岂不是尸位素餐?至于政务……你放心,就算我真死了,陛下也早就想好了宰相人选。不会没有人做事的。”
前半截说得壮烈,后半截勾动心事,杜玉章便有些凄然了。韩渊瞥他一眼,
“算了。这位置,还是您来坐吧。杜大人,您千万保重身体,可别累死了……”
€€€€要不然,接下来在这宰相位置上呕心沥血的,怕不就是那个视杜玉章为偶像的白皎然?
€€€€陛下不心疼这位杜大人,他可还心疼那位白大人呢!这宰相,谁爱做谁做,反正白皎然不能做!
第87章 .执念
韩渊将杜玉章扶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不愧是大燕第一奸臣,马车装饰奢华无比。杜玉章被安置在柔软的羊毛垫上。车轮上似乎裹上了上好的羊皮,不但走动起来悄无声息,而且也减去了颠簸之苦。
“韩大人,你可知道€€€€城郊的百姓,在苦寒之日,也穿不上羊皮袄服?”
“杜大人,你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有羊皮裹着车轮,车子这样颠簸,你那折断的骨头可有得是苦头吃。”
“……”
“何况,在我韩渊治理下,今年京城城郊冻饿致死的百姓,可是比往年少了三成。我韩渊救了这么多人,心里很过得去,没道理要跟自己较劲。别说羊皮车轮,就算我要在宅子里用羊皮铺地,又有何不可?”
“三成……那剩下的七成呢?韩大人,他们又当如何?”
“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讲。”韩渊啧啧道,“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高官子弟,都一个德行。”
话不投机半句多。韩渊闭上了嘴,眼睛发直,不知在想谁。
马车轻盈驶过大街小巷,一轮明月皎皎高挂天边。
……
“快醒醒。杜大人,你想在我这马车上过夜?”
杜玉章朦胧间睁开双眼。韩渊满脸不快地盯着他,杜玉章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想起他和韩渊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到了?”
杜玉章往外面看了一眼。这里并不是他的府邸。
“这里是……?”
“这是我家。”
€€€€韩渊的家?杜玉章楞了一下,心中却释然。是了,韩渊本来与自己就是政敌,今日救了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没道理要将自己送回去的。不知韩渊的府邸距离王公大街远不远,若是他走回去,还能不能赶得上早朝?
“……那么韩大人,杜某就此告辞了。今日相救之恩,杜某十分感激。”
杜玉章话音未落,只觉得手腕上一疼。原来,是韩渊一直替他扶着伤臂,此刻不知为何,突然用力一握。
“嘶……韩大人……”
“抱歉,控制不住。”韩渊面无表情,没看出一点抱歉的意思来。“面对你们这种天真的耿介忠臣,我真是……你该不会以为,我将你带到我家,是为了让你自己走回家去吧?”
“我……”
“还是说,你想拖着伤臂,直接赶去上朝?真是‘鞠躬尽瘁’杜玉章。”
“……”
“又或者,你就这么看不起韩某。连踏进韩某的宅子都觉得脏了你的脚?”
“……”
“你放心。我韩某人的宅子里,并没有用羊皮铺地,金箔垫脚。”
“韩大人!”
被这样连串揶揄,杜玉章脸上有些涨红了。韩渊看了看他脸色,摇了摇头。
“杜大人,实话实说,我可没有想借此机会跟你攀交情的意思。你们这种耿介的忠臣,我伺候一个就很够呛了,实在没工夫再高攀一个。只是,你昨夜受了伤,脸色太过难看。若是不能好好休息,只怕真的撑不住吧。”
杜玉章知道韩渊说的对。他虽然方才还打算去上朝,但其实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有些头晕了。若不是韩渊还架着他胳膊,说不定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既然如此,还烦请韩大人派人将我送回去。我不去上朝,在家中休息一日。”
“家中?”
韩渊一声轻笑,别有深意地说,
“若是回到杜大人你自己家中……只怕你连片刻的休息,也不可能有的。”
韩渊什么意思?
杜玉章一时没想明白,但他也没力气再想。他头晕得更加厉害,还有些想吐。胸腔里又是阵阵发紧,隐约闷痛起来。杜玉章知道,他要是再不休息,那病怕是快要发作了。
“既然如此,就麻烦韩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若是真念着我的情,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死了就行。来,杜大人,这边请。”
很快,杜玉章被韩渊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客房中。韩渊嘱咐人点了安眠香,又叫人给他熬了参汤灌下去,就离开了。不知参汤里是不是也掺杂了安神的药物,杜玉章才喝下去,就觉得眼皮子发沉,很快沉入梦乡。
韩渊则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龙飞凤舞,寥寥数语,最后落款一个“渊”字。第二封却长之又长,字迹清楚俊秀,字字斟酌过。满篇骈俪辞赋,言辞恭敬得不得了,堪称马屁楷模。
“这一封送到白府去。告诉白皎然,他的偶像我给他救回来了。若是他已经睡下,不必吵醒他,把信送到就是。”
看着心腹将短信收好,韩渊又将那封长信递给他。
“这封么,你去过白府,再送到宫里去。机灵点,若是陛下不在,你就跪在寝殿前一直等到陛下回来。若是陛下在……千万别叫醒他,也别告诉大内总管你有什么事,免得王礼叫醒陛下。你只管在门口等到陛下醒来。”
“那要是陛下醒着呢?”
“若是醒着……”韩渊微微一笑,“陛下喝了那么多酒,除非听到什么震动心神的消息,他不会醒着。但他要当真听了风声,必然彻夜难安,不可能坐的住,呆在皇宫里等消息。”
心腹有些没听懂。可他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头脑,不是一般人能够跟得上的€€€€所以他就不多问了。
“对了……要不要去给宰相府送个消息,免得他们担心?”
“千万别去!”韩渊大笑起来,“你以为陛下不在皇宫,会在哪里?老子的安神香可是很贵的,要是杜玉章才睡下,陛下就找来了……老子的钱不是白花了吗?”
……
韩渊的安神香果然效力颇深。杜玉章沉在睡梦中,就像沉在一潭温暖的湖水中,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很奇怪,他明明睡着,明明四周毫无声息,他却好像又有知觉,知道自己在往深深的、黑暗的、温暖的巢穴中沉了下去……
杜玉章猛地一激灵,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那份黑暗就如同墨汁滴落在清水中,渐渐稀释开。四周依旧是虚空,但杜玉章渐渐能看清周围了。
“这是……哪里?”
杜玉章不知道这是哪里,但这一定不是韩渊府邸中的客房里。
“杜大人,你醒了?”
杜玉章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郑太医?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这是我的梦?”
“这确实是梦,但这也是真。只不过,这里不在人世间任何一个角落。”
郑太医在昏暗中显现了身形。他依旧鹤发童颜、身形矍铄,穿着也还是那身太医打扮。但杜玉章又明显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郑太医,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会接到你的字条,又为何我会遇到袭击?郑太医,这事情与你有关吗?”
“杜大人,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律幽魂。若不是要见你这一面,我连现在残存的一点记忆也不会有了。”
什么?杜玉章大惊失色。他追问道,
“你死了?怎么可能?”
“几天前,我因为曾为你看病而被人害死。现在,尸身也被运到了外省,被焚化成为灰烬了。”
郑太医说着,面容却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