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何陛下,却脱口而出€€€€陛下心中,不能有杜大人?”
“朕叫你住口……”
“……难道陛下从前,也曾想过与杜大人的事?”
“你!”
李广宁猛抬起头,双眼赤红。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王礼!你当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老奴今日,当真是放肆了。老奴也知道,陛下从前其实没有想过这些。只是杜大人这次假死后,陛下心中……”
王礼点到为止。但对于李广宁来说,这却是九天惊雷,不由得他不听。
王礼是个奴才,可他年纪大了,练了一双看透人心的眼。他早就看出李广宁对杜玉章绝不寻常。但李广宁自己全无所觉,旁人又能说什么?
却没想到,这一次杜大人死里逃生,陛下心神震荡之下,竟然将那情爱之道上蒙昧的壳子,给琢开了一缝。
也因此,王礼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要将杜玉章那句话说出来€€€€否则,当真再有个阴差阳错,李广宁岂不是抱憾终身?
王礼是个忠仆。见李广宁面上显出迷茫之色,他横下心来,说得越发大胆:
“陛下,从前您未曾想这些的时候,老奴不敢像今日这样放肆。但陛下心里既然有了,若奴才还不说,岂不是不忠?”
“朕心里……朕心里不过当他是个玩物……是个榻上奴……朕根本没有……”
“陛下说杜相是个玩物,那就算他是个玩物。只是陛下,老奴有一句话却不得不说€€€€就算是玩物,那种随意作践着,玩死了就换一个的玩物……和放在心尖子上,说什么也舍不得他死的玩物……总是不一样的吧?”
“够了!”
李广宁终于一掌砸在书案上。王礼下意识闭上眼。
他等着李广宁一记窝心脚,然后就是滔天的怒火,和赐死的谕旨。
却没想到,李广宁果真一脚踢过来,却并没踹到他身上。反而是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他身前€€€€他睁开眼,发现李广宁将他的腰牌踢了过来。
“拿好你的腰牌,滚回去做事!”
李广宁砰地推开御书房门,
“这些昏话,朕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遍!”
“……老奴遵旨。”
“还不快滚!”
王礼当真退了出去。李广宁颓然坐下,双手捂住了脸,重重叹了口气。
……
“杜大人?……杜大人!”
宰相官衙中,杜玉章恍然回神。
门外敲门声急促,伴着声声呼唤,
“杜大人,我是白皎然!您没事吧?”
“……我没事。”
杜玉章环顾四周,是满地狼藉€€€€砚台碎成两半,茶杯也成了瓷片。文书更是散落一地,不少溅上了墨迹。
他就坐在这些东西里,两腿裸露着,手中还握着一截碎瓷。摊开掌心,血珠随着瓷片一同坠地,传来€€地一声脆响。
“杜大人,我能进来吗?”
杜玉章站起身来,将地上文书胡乱拢起来,堆在案板上。然后将外袍拢了拢,遮盖了施暴痕迹。地上的墨汁碎瓷,却是顾不得了。
“请进吧。”
白皎然进来,看到杜玉章神色惨淡,发丝也有些散乱,身后更是狼藉一片。他怕杜玉章尴尬,只好努力装作看不到地上的混乱。
“杜大人,休息一会吧。我泡了茶来。”
“……白大人费心了。”
“方才……方才陛下走时,似乎脸色不好。”
茶杯都碎了,白皎然只好重新去取了两个。他有些忧心地问道,“莫非我们错了事,惹得陛下心情不佳?”
“跟你们没关系。”杜玉章勉强一笑。“陛下他见了我,心情就好不起来。”
“……”
白皎然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当晚,他强拉着杜玉章去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今宵醉”,好叫他散散心。
“这家酒楼花销不菲。却叫白大人破费了。”
“无妨的,我只要了些家常小菜。杜大人千万不要客气!”
白皎然话音才落,雅间里鱼贯而入四名妙龄女子。她们每人放下四样菜食€€€€合计四碟小食,四碟甜品,四盏羹汤,四样主食,样样精美绝伦。
杜玉章疑惑地看了白皎然一眼,
“白大人,不是说只是些家常菜?”
“我……”
白皎然神色微妙。可没等他说话,又是一排女子走来,每人端着一样膳品€€€€鱼翅根根鲜亮饱满,汤汁浓稠;鸭掌肥嫩饱满,点缀着红绿椒丝;肥嫩羊羔烹出上品小排,羊油吱吱作响,散发扑鼻肉香……更有鸡丁、鱼卷、竹荪、红蘑、牛骨、莼羹……山珍海味,不一而足。
白皎然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声,
“韩渊!”
“哎,这儿呢。”
门再次推开,韩渊走了进来。他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主人座上,随手将一个食盒丢在一边。盖子开了,露出一盒粉嫩嫩的桃子来。
“再来一瓶好酒,要十年以上的琼浆纯酿。这些蜜桃,叫后厨压碎了拧出汁来,滤干净了装进壶里,给那边那位白大人送过去。”
“韩渊!你……”
“怎么,白大人也要喝酒?”
韩渊唇角一勾,
“可以啊,我叫人给你上一碗酒酿果子露,多放点冰糖。”
酒酿果子露是大燕贵族孩童们宴会上的常见饮品,多少有点酒酿在里面,也算染了点酒气。白皎然哪能不知这是将他当成孩子调笑?更气得满脸通红。
第134章 .杜大人找死,别拖着他一起
“我与杜大人吃饭,并没有请韩大人你!不请自来,反客为主,韩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反客为主?这话可不对吧。这酒楼都是我韩渊开的,到底谁才是客,谁又是主?”
“你……”白皎然一时语塞。他只听说这“今宵醉”是外省一个富商的产业,却没听说跟韩渊有所关系。
反而是杜玉章眉毛微蹙,沉声道,
“韩大人,你身为京城知府,地面上这些商家一定十分巴结你。这酒楼,你收了几分干股?你不怕御史台弹劾于你,叫你官位不保?”
“御史台?”
韩渊一声轻笑,瞥了白皎然一眼€€€€他爹白知岳就是御史台大夫,收的好处一点也不比他韩渊少。旁的不说,“今宵醉”这位外省富商,还是白知岳给他牵线认识的呢。
“这开酒楼的是我老朋友,托我帮他照看生意。若不是今日听说有人付不起酒钱,拿着宰相府的出入牌来赊账€€€€我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呢。”
韩渊和杜玉章的视线一起投向白皎然。白皎然脸上腾地胀红了。
“我,我只是暂时挂账,等到俸禄发下来就会补上。又不会赖账,不用韩大人你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我诚心诚意请杜大人吃饭,却与白大人无关。这是我的正事,却是白大人你的闲事了。”
“可是这明明是我定下的酒席……”
“是你定的没错,可你又付不起酒钱。难道白大人想吃霸王餐?”韩渊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看着白皎然,“我们这可是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韩渊!”
白皎然哪还看不出,韩渊这就是专门来搅局的?可他确实囊中羞涩,若韩渊用“概不赊账”来搪塞他,他真的无法可想。白皎然气得不轻,腾地站起来,
“杜大人,真对不住,白某先走一步!明日再专门去向您请罪!”
说罢,他扭头就走,将身后房门摔得山响。
杜玉章看了看兀自晃荡的房门,又看了看韩渊。此刻琼酿美酒已经端了上来,韩渊替杜玉章满上一杯,又自斟一杯。
“杜大人,左右无事,你不妨来猜猜€€€€白皎然这几个月的俸禄,都花到哪里去了?”
“这个杜某可猜不到。”
“我想你也猜不到。”
韩渊嘲弄地一笑,
“他那点俸禄啊,都进了京城最著名的那几家大铺子,换成天南海北的名贵点心、珍稀瓜果,送到你的宰相府去了。我认识了他这么久,都没吃到他一个果子€€€€杜大人,你在他心里,是当真地位不同一般啊。”
“……”
“杜大人,你文章写得很好。白皎然看过之后,暗地里视你如师如友,如楷如模。他是个一眼能看透的人,没什么坏心。他看重你,你说话他就一定会听。可若是他看不上谁……那人劝什么,他也不会听一句的。”
韩渊说到最后,隐隐带了几分苦涩。可他又自斟自饮一杯,再抬头时,却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韩大人。
“……所以杜大人,你自己找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拖着白皎然一起?就看在他那些点心果子面子上€€€€放他一马,行不行?”
“我实在不懂韩大人在说什么。”
韩渊已经喝下了第三杯酒,杜玉章却一口也没喝。他有些戒备地说,
“我杜玉章活得好好地,谈何找死?更不要提拖着白大人一起了。”
“杜大人当真不懂?”
韩渊挑眉嘲道,
“那我就直说了。若不是找死,杜大人去动那帮子大头兵的军饷做什么?不知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么?”
第135章 .杜大人,韩某有个妹妹,感觉跟你挺配的
杜玉章神情一变。韩渊却浑不在意似的,还随手给杜玉章布了几道菜。
“杜大人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呵……我不过是借着替陛下办案的契机,早知道了几日。可是杜大人,终究纸里包不住火。现在你还是暗地里布线织网,暂能瞒得一时;等到你有所动作的时候,你还能瞒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