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温暖又安心,叫杜玉章几乎沉沉睡去。可杜玉章恍惚的意识里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两人的姿态,是否太过亲密了?
€€€€竟然用身子……直接为自己取暖?
€€€€宁公子他为何这样自然而然,就做出这样的举动……
哗啦一声,二人入水。温暖微烫的水波,冲散了杜玉章的思绪。他实在太虚弱了,就算想要摆脱那人的怀抱,也站不稳的。他只好就这么倒在对方胸前,任凭那人一边搂着他,一边轻轻为他擦洗着。
从胸前,到小腹,再到腰间……温热的水波中,杜玉章竟然就这么昏沉沉睡了过去。就连那人停下了动作也没有注意到。
……
李广宁盯着杜玉章背后那鲜艳妖冶的芍药图,许久没有动。之后,他手指轻轻从上面滑过。杜玉章的背摸上去柔弱无骨,又白得惊心。看起来好像一整块无暇美玉,没什么血色。好像鬼魅般的芍药图是从他血肉里长出来的,而身子里面,也根本没有什么血管脉络。
但李广宁知道,不是这样的。
无暇玉肤下,一样是常人血肉。
只要将长长的刺青针用力扎进去,立刻就会冒出血珠来。一针又一针,细密的针眼里涌出滴滴鲜血,身下人疼得不住颤抖。血珠横流,得不停地用巾帛抹去了,才能不遮挡视线。
若是一针刺偏,就没有这美轮美奂的芍药图。那时候李广宁摒心静气,若杜玉章敢动一动,立刻就是一巴掌抽过去,将他臀上嫩肉都抽得颤巍巍地红肿起来。只一朵芍药刺完,那块巾帛上就斑斑点点满是血痕了。
那时候他一门心思,只在不要刺偏了花蕊的方向。他却分毫没顾忌……
€€€€这样针针见血。身下这人,他不疼吗?
第2章 -15
李广宁在氤氲热气中为杜玉章擦洗了身子。窗外晨光熹微,室内水汽蒸腾,只能看到一片皎然如玉的肌肤,却看不清细处。那芍药与刻字也模糊成团团鲜艳的红,更叫人心惊。
他将杜玉章拢在绸缎大寝单中,一路湿淋淋抱回榻上。那人一头乌发拖在枕侧,水珠从发梢滴落。
“玉章,那时候你不疼吗?为什么不肯求一声饶?”
李广宁声音放得很轻。杜玉章依旧昏沉沉睡着,一动也没有动。
李广宁一点点将衾单掀开,像是打开一个尘封许久的蚌。杜玉章的裸背就像是心心念念的美珠,被他捧在掌心。
一身皮肉依旧是细嫩白皙,叫李广宁松了口气。还好,他的玉章,并没有沦落到要靠贩卖体力求生的地步。
可是,可堪安慰的也只有这一点了。杜玉章体态修长,从来都有些瘦弱。但在京城时,他好歹身上还有些丰腴处,臀尖上更是挺翘,叫人看了就心动。但现在的他,不仅腰肢更细,就连原本有些肉的地方,也已经瘦得叫人心疼了。
原本日日夜夜煎熬心血的后遗症渐渐显现。伤到了根本,就算衣食无忧地养着,也难很快养护回来。何况杜玉章之前的病也没有完全好。
一条衾单挂在指尖,再往下就该露出腰窝。李广宁却犹豫了,不敢继续。
他害怕了,他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
€€€€那个鲜红的宁字,烙在他身上。是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刻痕,带着鲜血的颜色。
€€€€刻下这个字时,李广宁恨他明明罪大恶极,却连低头求饶都不肯。可现在想来,那人怕是无从求饶€€€€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啊!不知错从何起,又如何求得恕罪,又如何求饶?!
李广宁指尖一路向下,最终隔着衾单按在杜玉章的腰窝上。一层薄薄的丝绸,下面就是与那纸笺上完全相同的字体。
这样端正的署名,李广宁此生也只有两次。一次揣在香囊里,送给他一见倾心的侍书郎;另一次却是笔笔带血,留在了那新任宰相的身上。
李广宁呼吸渐渐急促,喉间火烧火燎。
他想着昨日得到的纸笺€€€€鲜红恨意凝成的“宁”,与缱绻暗恋下摩写下的“宁”,在他脑中重合在了一处!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一次,自己在寝宫中折磨了杜玉章三日三夜,那人也没有崩溃;可他却在自己在他腰间刺青这个字时,哭得肝肠寸断!
自己用烈药熬成了刺青膏,将同一个御笔亲书的“宁”,一笔一划都深深刺进杜玉章的血肉里€€€€那是一个耻辱的烙印,一个羞辱的明证!
贵为宰相又有何用?他依然是一个用来泄欲的玩物,一个任凭他予取予求的娼奴!
这个“宁”,原本是杜玉章心中最美好感情的寄托,此刻却成为深深耻辱的象征。试问杜玉章怎么能不崩溃?
李广宁到了此时才真正明白,杜玉章哭喊出的那一句“宁哥哥”,不是给当时失了心智一样摧残他的自己的!是给当年亲手为他佩戴锦囊,将€€着“宁”字的锦囊赐给他的……那个东宫太子李广宁!
€€€€他是在求救啊!
可自己呢?却因为这一声称呼大发雷霆,狠狠进入他的身子……从那时候起,杜玉章在他手中,就算不得一个人了!他明明没有背叛,他该是多么痛苦,多么无措?
李广宁自以为那一切都是惩罚,都是他应得的报应!却不知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最信任的宁哥哥,判了残忍的刑罚!
€€€€何况他还……心仪着自己……
第2章 -16
李广宁深深吐出一口气,继续用目光抚摸着杜玉章的身子。
他右胳膊展开垂在榻边,关节上方是不自然的角度。李广宁猛然想起,似乎在他第一次假死前,胳膊活生生折断了,自己却还对他肆意狎玩……
像是触了电,李广宁目光一下子挪开了。他心里一阵阵发颤,恨不能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抹去。僵着身子挣扎片刻,李广宁总是忍不住,用力将昏睡中的杜玉章压进怀中。
“都是我的错……玉章……都是我的错……”
杜玉章的身子依旧发冷。刚才那一场温水沐浴,似乎没能为他带来多少温度。李广宁忙解开自己外袍,让两人肉皮相贴,用身子替他暖着。
€€€€还好,自己还能弥补一二。他现在身边并无旁人照料,自己却还有赎罪的空间。虽然不敢用真面目示人,可自己毕竟还是他最亲密的人,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
一串串杂乱思绪飘过。李广宁将杜玉章抱得更紧了。他心里发酸,口中发苦。虽然心疼悔恨无比,但杜玉章心中从来是喜欢他的,却又给他最后一点慰藉。
“那时候你还骗我,说你与老七有染。我真傻,竟这样信了……”
李广宁压抑地笑了一声。
“现在我哪还想不明白,你不过是……是厌倦了京城,不想再留下了。你根本没有与他人有染,什么老七,不过是障眼法!这几年,却让我好找啊……谁能想到,你却到了这里?”
又想了想,李广宁再次摇头。
“不,这也怪我。怪我没想到,这里寄托着你的理想……我怎么早些没想到该来平谷关呢?玉章,你想躲开我,我懂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真相……是我对不住你……可现在,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李广宁心情激荡,怀抱更紧。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时候久了,杜玉章身子暖了过来,人也清醒了。
怀中人微微一动,李广宁一愣。一声“玉章”几乎脱口而出,却硬生生断在喉咙里。
因为杜玉章神情迷茫,可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漏痕迹地推开了李广宁。
李广宁还张着双臂,怀中却空无一人。
“是……宁公子么?”
杜玉章开口时,客气却疏离。就算瞎子也能看出他的戒备。
€€€€这是怎么了?
李广宁还在愣神,杜玉章再次开口。
“宁公子一直以来对在下照顾有加,在下十分感激。可有一件事,却令我十分惶恐。”
“……”
“原本是受了宁公子恩惠的,这样说未免有些忘恩负义。但若不说出来,反而在心中暗自揣测,更不是君子所为。希望宁公子恕我唐突€€€€”
杜玉章轻声道,
“宁公子与在下原本是萍水相逢,却对在下照顾有加。相处时显得十分亲密,在下本来认为这是因为宁公子宅心仁厚,热心坦诚。可今日,我觉得,宁公子您未免待我太好……敢问,这其中是否有些我不知道的原因?”
“我是……”
李广宁三个字被生生咽回喉咙,李广宁看着杜玉章脸上些微敌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杜玉章的心性,绝不会因为旁人对他太好,就心生敌意的。他会这样,一定是因为他有了些猜测!
“我与逸之一见如故,所以愿意对你好。”李广宁带着试探,“不知逸之为何这样问?是在下哪里做错了?”
“是我失礼。可是因为我过去的一些经历,却不得不失礼下去€€€€宁公子,我有一个仇敌,也住在京城。宁公子既然从京城来,请问与我那仇敌,是否有些联系?”
第2章 -17
仇敌?
李广宁脸色瞬间白了。他勉强稳住声音,笑了几声。
“逸之这样的风流人物,怎么会有仇敌?这倒叫我生了几分好奇。不知逸之的那个仇敌,是,是什么样的人?”
杜玉章脸上戒备不减,声音更带清冷。
“那人位高权重,权势滔天,从不将旁人死活当成一回事。冷心薄幸,心狠起来,是不给人留一点活路的。”
李广宁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口腔里像含了黄连,满口苦意。
“原来,你心里这样想的……”
“想什么?”杜玉章此刻却敏锐,“宁公子这话说得蹊跷,还说不是受那人派遣而来么?”
“不……我都不知这人是谁,逸之过虑了?”李广宁强笑道,“我只是有些疑惑。觉着逸之这一番形容,却不像是形容仇敌。反而像是曾经情浓至交,最后却反目成……冤家了。”
终究不愿用“仇敌”形容自己与杜玉章的关系,李广宁最后改了称呼。却不想这一声“冤家”,倒像是触动了杜玉章心思。
他微微低头。
“宁公子,你说的对。或许便是前世冤孽,叫我该撞在那人手里,受一番不死不活的折磨。可就算前生欠了他一条命,这辈子种种,也该还清了。所以我只希望今后,再不要见到那个人了。”
李广宁张了张嘴,只觉得一桶冷水从天而降,将他彻底浇透了。
“所以宁公子,我今日在这里问你一句€€€€你从京城来,又对我这般好,是不是与那人有关?若是有关,你早些告诉我,对彼此都有好处。不然,你报信过去,他将我抓去了,我也不可能屈从的。怕只怕到时候,他到处迁怒,倒连累了你自己性命!”
李广宁深深呼吸,声音里带了苦楚。
“听你的口气,你这位旧相识,当真卑劣。看来你是恨他至深啊。”
杜玉章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我……我不是他派来的。也没谁能够派我来€€€€我遇到你,真是意外。而救下你,却是发自本心。对你好,也都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愿意对你好……这样子,你能够放心了么?”
“若是这样,那真是失礼了。是我自己想得太多,担心太多,才说出这番话来。”
杜玉章叹了口气。
“多有冒犯,还希望宁公子海涵。”
杜玉章这番话,却又叫李广宁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轻声问,
“你心中那样在乎这个人?常常想起他么?不然怎么会对他的事情这样在意?还误以为……”
“不,并非常常想起。只是宁公子身上有些东西,叫我有些……”
像是想起了什么,杜玉章脸上微红,又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李广宁这才想起来二人是坦身相见。他心中一热,目光从那人如玉般身子上滑过。
“你别多想,并非我有意唐突。你方才一直喊冷,身子靠在我身上,也是凉得不行。我一时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