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章,你不是这种人啊。怎么突然这样任性起来了?你任性也不要紧,可你不能故意往人心里的伤疤里戳。你若是真不能原谅陛下,就与他分手也就罢了。可你原谅了他,却又冷不丁旧事重提,还让他以为你喜欢上了苏汝成€€€€杜玉章,这事情做得可太不地道了。”
杜玉章嘴唇抿了又抿,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最开始说那句话,我也不过是与陛下赌气。本想叫他也知道被人骗了心里难受,再当场跟他说清楚。可没想到突然生了变故。那壶奶茶……苏汝成又突然现身……我……阴差阳错,到了今日这局面。韩渊,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直接去找陛下啊。”
“可我看陛下今日神情,似乎并不愿意理我。”
“你居然担心这个?就算你直接闯进陛下的马车,又能如何?陛下能舍得治你的罪,砍你的头不成?”
韩渊一声轻哼。可看到杜玉章神情,他却又叹了口气。
“罢了。送佛送到西。谁让那萨满祭司的主意,是我老韩出的呢。”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搁在手心。杜玉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
“对了,杜大人€€€€你怕疼吗?”
“有点。怎么了?”
“怕也没办法。忍着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握住了杜玉章掌心,将那块碎瓷狠狠扎进他皮肉中去了。
“啊!”
杜玉章一声低呼。他耳边已经传来韩渊“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杜玉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来人!徐将军,随军有大夫吗?快进来给他看看啊!”
杜玉章惊得睁大眼睛,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韩渊捂住了嘴。
韩渊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却带着笑,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可悠着点,想好了再说话。我这可是欺君。”
“什么?你……”
“这可都是为了你,杜玉章。你等会可别坑我啊!我不比你,你欺君是情趣,我欺君可是死罪。”
“……”
杜玉章无话可说。也没机会让他多说。因为韩渊话音才落,前面滚滚车轮声已经停下来了。
西蛮的草原啊它那么绿之十三
“陛下,怎么了?”
“别挡路!”
李广宁从前方传来。他声音低沉,似乎有些不悦。但他的脚步却很快。下一句话响起时,他已经在韩渊的马车外了。
“开门。”
车帘挑起的瞬间,杜玉章被韩渊按着肩膀跪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撑地,掌心中碎瓷又扎入半寸,疼得他一个寒颤,喉间低吟出声。
“陛下?您怎么来了?”
韩渊演技一流。他声音里满是惊讶,似乎当真没想到李广宁会出现似的。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又将杜玉章从地上拽起来,
“杜大人方才不小心弄碎了杯子,这马车又颠簸。见了血,我才着急找大夫……却惊了圣驾,真是死罪!”
说罢,他将杜玉章从地上搀扶起来。看到杜玉章眉毛蹙着,脸色那样难看,他心里还暗笑一声€€€€果然是三年不见,老杜也学坏了啊。方才那样惊讶的样子,结果这装模作样起来,怎么比我还夸张?怎么,生怕陛下不肯心软?
可等到他将杜玉章掌心翻过来时,他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怎么伤口竟然这么深?那碎瓷片几乎全部压进掌心,血流汩汩,顺着手腕往下淌。看这样子,要是再深些许,就该将手掌整个扎透了!
“杜大人!”
韩渊这下是真的有些急了,
“怎么伤得这么重?真是……徐将军!大夫还没找来吗?”
“回韩大人,随队没有大夫,回去找又太远了!前面就是和谈会场,时间也快到了……陛下,不如我派人送这位杜先生回去疗伤,大队人马接着向前?”
李广宁瞥了杜玉章一眼,眉头锁起,有些犹豫。杜玉章却已经开口,
“不必了。我跟着一起去会场。”
“可是,你的伤……”
“不是什么大事,暂且包扎一下就是。若我没有料错,到了那边,我能找到人帮我医治。”
€€€€能找到人医治?
€€€€那边草原一片,周围数里没有人烟。临时搭了几顶大帐篷,双方人马都在里面起居,是为了肃清周围环境,好叫两边的机密与利益交换不要被外人刺探了去。
€€€€所以去了那边,能有什么大夫?大燕队里没有,就只能从西蛮那边找了!
李广宁目光晦暗,下巴绷紧。他一言未发,转身离开了马车。
“陛下!”
杜玉章突然开口,李广宁顿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就站在原地。
“我能坐您的马车吗?”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然觊觎陛下圣驾……”
又是那个太监尖声尖气骂起来。直到李广宁开了口,
“刘昂。”
“是,奴才在!”
“去取几个软垫,放在马车里。要厚实一点的。”
“奴才遵旨!”
“还有,明天起,你不要跟着朕了。”
“啊?”
刘昂一脸哭丧,似乎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这几日趁着王礼那老家伙抱病,辛苦爬到了陛下脚边。明明每日都挖空心思讨陛下欢心,怎么最后还落得个被赶走的下场?
韩渊在一边看着,唇边带笑,心里想€€€€这么没眼力见的太监,一天里触了陛下两次逆鳞。竟然敢赶这位爷心尖子上的人走,也不看看自己几个脑袋?
若是陛下不心疼,能听了一声杜玉章有恙,连派个人来看看都等不及,立刻下了车亲自过来?若是陛下不在意,杜玉章一张嘴喊了声“陛下”,陛下能立刻乖乖站定,听他讲话?
就这等眼力,这种智商,还想要接王礼的班?
不过话说起来,陛下脾气当真好了不少啊。若是三年前,这种货色,只怕早就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
李广宁在前面走,杜玉章就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了马车门前。
他发现,李广宁今日所坐的马车,与平时那种不一样。平日里都是高头大马,高门大厢,端的是皇家气派。今日这辆,却低矮许多,里面空间却很宽敞。
淮何替李广宁掀开车帘。杜玉章发现,里面也没设座位,而是一条软毛垫从头铺到尾。车厢里软垫不少,还有一个小小桌案。上面一方香炉,安神香徐徐燃烧着,散发缥缈香气。
€€€€想来,是陛下头疼得厉害。所以不耐久坐,特意备了这种能够躺着休息的马车。那安神香,恐怕也是同样的用途吧。
杜玉章静待片刻。李广宁站在门口,却没有动。
“陛下……”
杜玉章声音有些虚。他想,不会是李广宁突然改了主意,又不愿与他同乘了吧?
李广宁四处望望,目光最后定在了淮何身上。他问道,
“你们平日受伤,是谁处置?”
“回陛下。若是平日里受伤,有军医处置。若是战斗中来不及,都是自己处理。我们有药囊。”
“药囊?那是什么?”
“是特制的包裹,系在腰间。里面都是救命的东西。军旅生涯,说不准何时就要战斗,所以药囊就和自己的命一样,我们从不离身。”
“那你今日带药囊了么?”
“呃……”
一向稳重的淮何却有些支吾。他的药囊平日确实从不离身,反倒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秦凌却总是嫌沉,丢在一边了事。
……所以昨日争斗后,他才把自己的金疮药丢给了秦凌。是怕秦凌带着伤,还得回去翻箱倒柜地找药。他现在手里是真的没有了。
不过看了看杜玉章掌心,他也搞清楚情况了。他一拱手,
“陛下是要替杜公子疗伤是么?请陛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淮何没带药囊,但他带了一整队兄弟。很快,他凑齐东西,将杜玉章带到一边。
“您忍着些。”
淮何话语温和,下手却果决。他眼睛眨都没眨,就把那瓷片拔了出来,又眼疾手快洒了药粉。杜玉章疼得一抖,立刻用手捂住嘴,没有叫出声来。
“若是疼,叫出来也无妨。”
淮何悄声安慰道,
“您不是军人,这里不会有人笑话您的。”
杜玉章摇了摇头。
他是很疼,但他不想让李广宁听到。
单看方才那安神香,他就猜到李广宁是烦忧交加,头疼得很。马上就要去会场上和谈,这又是一场硬仗。这时候,何必叫他烦心?
“好了。”
淮何细心地将杜玉章手掌包扎起来。杜玉章道了谢,才要抽身而去,淮何却扣住了他的手腕。
“杜先生。”他手指隔着杜玉章袖口按住他,声音与手指一样平稳,“昨日我没有去,也不知道是何情况。只是陛下……”
他停顿片刻,抬起头,看向杜玉章的眼睛。
“陛下这几年来,确实很苦。若是可以,杜先生,您能否待他好些?”
“……”
杜玉章垂下眼帘,从他掌中抽出手腕,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