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这位€€€€御史台白知岳的未来门生,才布了榜的新科探花,大燕官场明日之星?到底什么情况?难道白知岳犯了事,明天就要罢官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不长眼的,往朝堂重臣眼珠子里揉沙子?
主考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呆若木鸡。
反而是韩渊见了他们几个,唇边露出个恭谦微笑,还不失礼数地点头示意。
胖子见几位大人都惊呆了,还以为是摄于自己的一身正气。他心中得意,声音更高,
“主考官大人,学生要举报他!请各位大人定夺!”
“什么?你……要举报他?我劝你三思而行,你知道他是……”
其中一个姓黄的主考官开口,似乎想要抢在他说话前息事宁人。毕竟白知岳真是春风得意之时,东宫太子对他那儿子很欣赏,人人都知道。尤其今年那小子还争气,点了状元。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白知岳现在就是权臣,日后恐怕更是一门两权臣,地位更上一层楼。现在明面上得罪白知岳,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谁料,韩渊拱拱手,笑道,
“主考官大人,请您让他讲完吧。我也很感兴趣,这位兄台要举报我什么。”
说罢,他将衣领从胖子手中拽出来,拱了拱手,
“来,兄台请讲。”
“你别以为你现在对我恭敬三分,我就不告你了!”
那胖子还以为韩渊怕了他,气势更盛,
“他欺压考生,横行霸道,方才在场边挑衅滋事,还污蔑白知岳白大人和今日新科状元白皎然!”
“什么?他……污蔑白大人和白皎然?”
主考官脸都僵了。眼神齐齐投向胖子,眼神里全是关爱神经病的怜悯与抑制不住的嫌弃。看起来,若不是围观看榜的人太多,他们能当场将那胖子赶出去。
“真的!他方才说什么白大人徇私舞弊,才让他儿子白皎然当了状元!我听不下去阻止他,他反而向我动手€€€€大人您看,我这新买的袍子,被他踹出这么大个脚印!我气不过,他还说,若我敢来告官,他就要污蔑我,将这盆脏水泼在我头上!可是大人,我绝不是被他吓一吓就退缩的人。我们陵西王家虽然做的是布匹生意,可从来都是读书传家,圣贤曾经告诫我们……”
这就是卖乖讨好,想在主考官们面前露个脸了。
这胖子毕竟家里是做买卖的,算盘打得精€€€€他维护了主考们的声誉,那主考们总不会亏待他。赶紧将自己身世禀告上去,是想暗示考官们给个机会来往€€€€无官不贪,主考们又不会跟钱过不去。对方不过是个穷酸,傻子也知道该选谁。
虽然这一次他过来污蔑白知岳他们,是背后有人牵线搭桥,有人指使。可被韩渊中间一搅合,预期效果没达到,估计这根线也搭不上了。
正好,眼前都是主考官,都很有权势。他家里又肯出钱,若是能借此攀上哪个大人,下一次科举不就有戏了?
“一派胡言!”
却没想到,那位姓黄的主考再次开了口。
“你大概不知道,这朝中各位大人为了避嫌,从不曾在自己子弟参加科举的时候去做主考。今年白大人从头到尾都不过问书院中事,连一步都不曾踏入。今年的考试,都是我们在操持。白大人怎么可能舞弊?一听,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
“大人说的是,这话当然是假的!这穷酸就是这么污蔑白大人……”
“别说了!信口雌黄,其心可诛!”
黄大人却突然开口,喝止那胖子,看样子半句都不想让他多说。可韩渊突然开口,
“黄大人,请容学生细细禀报。”
“这……”
“黄大人?难道有什么缘故,不能让学生在这里说出苦衷?”
那黄大人一顿,脸色不太自然。但很快笑道,
“当然没有。我只是不想让这人妖言惑众,对白大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黄大人一片苦心,学生明白。”
韩渊面上带笑,言语恭敬。可是他依然说了下去,声音还特别地大。
“我今日来取榜单,却听到有人在污蔑白大人,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对白大人心中仰慕许久,闻言不忿,自然正色喝止。谁料此人不但不服气,还威胁我说,除非我跪下求饶,否则就要来书院诬告我,将他所说的话黑白颠倒算在我头上,叫我自己掂量着办。”
“竟然有这种事?”
“确实有这种事。”
韩渊点了点头,
“我见他在书院前颠倒黑白,实在气愤不过,就踹了他一脚。他说的这一点是实话。学生也知道,不该在这书院前,圣贤布道的地方动手打架,以至于斯文扫地。学生认罚€€€€各位考官大人,学生愿按照书院规定,接受惩罚,革除功名!”
此言一出,众考官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开什么玩笑?!
新科探花,革除功名?就因为有人污蔑他老师,他路见不平,替老师维护了尊严?
不用说会得罪白知岳,这都算是小事了!就说这可是国家的科举大典,陛下会亲自过问!这么大的事一定会惊动皇上的!
主考官们一个头两个大。一双双眼睛,全都怨恨地盯向了胖子€€€€都是你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累了我们,该死!
而其中,就数那位黄大人,眼神最恶狠狠了。
【韩白】错之四
“你先别冲动。你是为了维护老师,这个当然不能随便就革除功名。我想你老师也不会同意……”
“不,白大人不是我的老师。虽然白大人曾经对我有恩,也曾经指导过我的文章,但我从没有对他行过拜师礼。”
韩渊立刻打断了黄大人的话,他声音提的很高,似乎很激动。正好方便书院前的闲人们将这些话尽收耳底。
“但是白大人确实对我有恩情!我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只有一位老母亲与我相依为命。往日里除了读书,有时帮工下地,有时替他人写信算账,做些杂工€€€€虽然很想参与科举,可是却不知其门而入。那一日我在京城做工,晨起练习文章破题,恰好到了白大人府边的小路上,打扰了白大人的清净。他不仅没有怪罪我,还将我带入府中询问我情况,替我介绍参加科举的门路€€€€若没有白大人,怎么会有我韩渊的今天?”
这番话说的真是义正言辞€€€€叫他这样一形容,白知岳完全是偶遇韩渊,惜才如命,才将他介绍进了考场!他们不但之前素不相识,更没有什么师徒关系!所以什么拉帮结派,什么假公济私,那都是一点没有的!
偏偏,现如今韩渊还真没有对白知岳行过拜师礼€€€€白知岳之前倒是想来着,不是没来得及嘛。
所以这些话,那是一句假话没有。
而且,他这一身打扮,当真是贫苦人家才有的。那一身长衫,干净笔挺,却有好几处补丁。衣领袖口都洗白了,一看就穿了许久,又极为爱惜。
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了吧?
围观群众从来都是很有想象力的。尤其其中还有些大妈大婶,本来看韩渊腰身笔挺,相貌英俊,就很喜欢。一听他又出身贫苦,偏偏知恩图报,宁愿不要前程去报答白大人的知遇之恩,更觉得感动。一时间,外面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不就是圣贤书上说的圣人品格吗?”
“对啊,恩人被诽谤,不出头,难道要做缩头乌龟?”
“不应该罚他啊!该罚那边那个胖子!踹他一脚怎么了?这种人就该打€€€€哎哟,这人长得可真丑!真是丑人多作怪!”
“你们说,他怎的有胆子污蔑白大人啊?难道……背后有奸臣指使?”
黄大人脸色更难看。
方才那些话,完全是将韩渊今日所为,往白知岳弟子身上引。毕竟,若他是为了自家老师出头,那与路见不平,性质可就大大不同了。何况他还得了探花,到时候他话中有意无意提一提胖子挨打前说的闲话,说不定就能引起有心人的猜测€€€€哦,得了第三,也是白知岳门下。结果听别人说同样白知岳门下得了第一的那个有问题,就受不了了,要出手伤人……怎么回事?莫非,是真被说中了,才恼羞成怒?
偏偏韩渊拒不接招,第一句话就将他与白知岳的师徒关系给撇清了。甚至还闹出了一场“不要功名”的闹剧€€€€开玩笑!堂堂探花!又不是一百零几名的同进士!是你自己一句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这种事,出了结果就等于朝廷出了官方的风向!若是真的革除了韩渊的功名,就等于朝廷公开表示,哪怕有人污蔑朝廷命官,也不能出手教训;哪怕有人为了恩情和大义而仗义出手,也不能收到朝廷的一丝庇护!
他敢担这份责任吗?且不说陛下会不会龙颜震怒,单说白知岳那边,就一定会记恨上他,抓住这个漏洞,让手下那帮疯狗御史往死里参他的本子!他敢得罪白知岳吗?
他若是敢……他就不会让对面这个蠢胖子暗地里煽风点火,却不敢出面与白知岳对上了!
这时候,韩渊抬起头,冲他拱了拱手。
“所以黄大人,今日学生不愿叫您为难。这功名若是该革除,您就做了主吧。”
€€€€怎么回事?韩渊他看出什么来了么?不然在场这么多考官,为何偏偏就咬定叫我拿主意?
“这这这,我还要与诸位同僚们商量……”
“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赏罚学子,只需要一位主考大人就能够定夺。原来是需要所有大人一起决定才行?”
“不不不,你没说错!这种事一位大人就能做主的€€€€黄大人,你看?”
偏韩渊的话提醒了其他人。担责任又容易得罪人的事,谁也不想沾手。黄大人想责任均摊,他们却想叫黄大人一人出头。其中一个甚至热心地催促起黄大人来,
“今天毕竟特殊!放榜的重要日子,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不给个结果,会不会引起舆论非议?黄兄,您抓紧给个结果啊€€€€这边韩渊的喜报都准备好了,是给还是不给啊?”
黄大人还没开口,看热闹的倒开始起哄了。
“什么,他考上进士了?能考上进士太不容易了,刚才他就看到金榜了吧?可还是能挺身而出……”
“对啊!到手的功名啊!这,太叫人感动了……这样的人朝廷不用,居然要罚?”
“人家大人没说要罚啊!你们别乱讲!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做了官,才是我们大燕的福气!”
“说起来,我们那边的县太爷今年到了任期了,这位小官人会不会去我们那里做县令啊……”
说这话的是个大姐,话才出口脸都红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啥。一边跟她一起来的女伴推了她一把,两人一起捂着嘴笑。结果大姐不说话了,她那位女伴胆子更大,直接问出声来,
“这位小官人,你叫什么名字啊?取中了第几名?”
韩渊微微一笑,向她颔首。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在下韩渊,渊薮的渊。”
他也不说是第几名,可金榜就在那里,人人都是长了眼睛的。瞬间,场上凝滞片刻,一群人的眼睛都忙忙地往金榜看,再三确认了,视线又瞬间都转回了韩渊身上。
“第三……”
“真的是第三?”
“探花郎啊!”
人群轰然,各个脸上红光满面,眼睛里发亮。好像韩渊高中探花,他们也与有荣焉€€€€大燕人爱看热闹,更喜欢这种戏剧性情节,这是古已有之的了。
“不敢当,不敢当。这个探花……”韩渊向书院外拱拱手,笑容带了点苦涩,声音也低了些。他摇摇头,不再说了。
众人这才想起,韩渊的探花说不定还没能拿到手,就要拱手让人了。
很快,人群中喧闹声更甚,有忙着安慰韩渊的,有吵吵嚷嚷请考官们法外开恩的,有向胖子吐吐沫的,还有趁乱挤过来问韩渊籍贯何地年龄几何是否婚配的……一时间沸反盈天。
黄大人脸都青了。边上的考官们则是彼此对了眼神,那是心照不宣的看戏表情€€€€都是官场上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到这时候还能看不出韩渊在造势?这时候,谁要是敢真革了他的功名,那不但是跟白家过不去,更是与京城的百姓们过不去了!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谁做谁倒霉,说不定明天就被编成奸臣折子戏,到酒楼里串场去了!
好在这倒霉差事落在黄大人脑袋上了,跟他们都没关系。真是万幸万幸。
黄大人的脸色变幻不已,眼睛从韩渊身上挪到那胖子身上,又从胖子身上挪到激动的围观群众身上。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咬牙切齿地说,
“韩渊,你今日所为,虽然冲动,但没有过错€€€€是他诽谤朝廷命官在先,侮辱你老师在后!所以……”
“不不不,黄大人又说错了。那不是我的老师。虽然若是有机会,我真的很希望能拜入白大人门下,只怕我材质愚钝,却没有这个福分。哎,若是真能如愿,我一定在白大人座下苦心学习,也如他一般爱民如子,鞠躬尽瘁。那就了了我的夙愿了。”
黄大人一听,脸色更难看几分。
果然如他所料,围观群众又开始起哄€€€€
“这么好的弟子,品行好又有才华,白大人为什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