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该不会也是……那个……“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心人早就看出些端倪。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在二人身上,他们眼光诡异,神色更是微妙。
杜玉章盖着盖头,但李广宁却没有。他能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只是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对面一人而已。
可杜玉章一直没有开口。李广宁面上微笑渐渐不见了。他更加用力地握着杜玉章的手。
他不想去催杜玉章,他更不信杜玉章会拒绝他的真心。他想,玉章只是需要时间,所以他一直静静地等着。
可真的太久了。庙里嘈杂渐起。终于,阿婆开了口。
“新郎官,该夫妻对拜了。这一拜之后,就是新婚礼成。去向偏位娘娘行个礼,这一场祭祀就算是结束了。”
阿婆就站在李杜二人身边,李广宁的话她听得最真切。可她神色如常,仿佛一名男子对另一名男子告白再正常不过,绝无可惊异之处。
李广宁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拜吧。”
“那你们……”
阿婆眼睛看向二人紧握的手。李广宁坦然回视,并没有松手的意思。阿婆突然笑了,挪开了视线。
“那好,就这么拜吧。”
于是这一对新人,就保持着双手相牵的奇特姿势,相对拜了一拜。杜玉章本来也觉得不太对,他其实想要松手的。但李广宁握得太紧了。紧到杜玉章能感觉到他掌心有些汗湿,甚至还有点颤€€€€原来李广宁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
“好了。”
掌心再怎么出汗,李广宁脸上却绝不会露出半点慌张。他笑着,
“堂也拜完了。玉章,我们去给这位偏位娘娘行个礼,然后就该入洞房了吧。”
“宁哥哥,别胡说。”
“怎么算胡说?我娶了你啊。不该入洞房吗?”
低声开着玩笑,掩饰了心中失落。李广宁牵着他的杜玉章,引他向前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这是他的珍宝,要被他带回家去,妥帖收藏,是绝不容有失的。
“玉章,到了。就在这里站住,等我说……”
“等一下!”
李广宁话说一半,突然被一个男声粗暴地打断了。
“阿婆,这算什么祭祀?这两个人处处不按规矩,简直是胡闹!”
“是啊!谁准他将新娘抱着下来?谁准他们牵手拜堂?谁准他们在娘娘神像面前窃窃私语!”
“就是就是!他们还在那里说些什么……娶了妻,又要入洞房的!这是祭祀!不是他们搞些脏事丑事的地方!”
“实在太过不成体统,他们……他们简直恶心透顶!真是不要脸面,恬不知耻!”
这话说出来,场面一静。
不过是有些许亲密,没那么循规蹈矩。若说不合规矩冲撞神灵,还算有依据。却谈何“脏”“丑”,又谈何“恶心透顶”“恬不知耻”?
这些人到底指的是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根本不加掩饰!
李广宁站住了。他能感觉到杜玉章身子一抖,握在他掌心里的手瞬间冰冷。
李广宁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众人一眼。
毕竟是帝王威严。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觉得周身一冷,两膝发软,几乎当场跪了下去。可他们不知道眼前人身份,还仗着自己这边人多,逞强道,
“你还敢瞪人?你们这种外来的,还敢在我们村子撒野!滚出……”
李广宁冷冷哼了一声。
“淮何何在?”
他声音不高,神态也没什么变化。可就这一句,对于隐藏在暗处时刻紧绷神经的侍卫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就在他开口的同时,一支长箭嗖地一声破空而来,射入出言不逊那人脚下地面中!
“哇啊啊!”
那人惊慌的叫声还没停,四面墙外已经跳进来十余个便服软甲的侍卫。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数十把长弓拉成半圆,箭头全部指向中间的村民。
瞬间,村民中一片狂呼惊叫。还有妇人直接吓得瘫坐地上,嚎啕大哭。
“宁哥哥!息怒!”
杜玉章急忙掀开盖头,抓住李广宁胳膊。早在听到那一句“淮河何在”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要糟!
“宁哥哥,别与他们计较!我们走吧!宁哥哥,你带我回马车上去吧!好不好?”
“为什么失了准头?”
李广宁没有理会杜玉章,而是冷着脸质问淮何。淮何立即半跪在地,
“宁公子未曾下令射杀他,臣不敢擅专。”
“未曾下令?这还需要下令?他对我不敬,更辱及玉章,难道不是死罪!”
“不要!宁哥哥,不能对他们动手,那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
杜玉章忙转到李广宁正前方,为这些村民求情。李广宁视线转过来,带了冰冷的怒意。
“百姓?百姓就敢跟我这样放肆!谁给他们的胆子!玉章,我本来叫你高兴,才不跟他们计较。可他们敢给我来这一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管!”
说着,他再次向淮何下令。
“淮何,给我把他们……”
“不行!”
“杜玉章!我说了你不要管!”
李广宁猛地回头,眼中怒火更盛。可看到杜玉章身上那一身嫁衣,他却心里却是一窒€€€€方才那些混账话,叫自己心中憋闷,勃然大怒!玉章也在自己身边,也听得真真切切,他心中又该是何等滋味?
李广宁将怒火咽了回去。他强压着情绪,稳了稳语气。
“玉章,我曾经发过誓。在我身边,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我更不会让你在这些村野愚夫面前忍气吞声!听话,回马车上去。等我料理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我们就即刻动身!”
“宁哥哥……”
“听话!淮何,送杜公子回去!”
淮何答应一声,就要上前。却不料,杜玉章一掀袍摆,直接跪在了李广宁面前。
“玉章!你干什么!”
李广宁根本没想到杜玉章会跪下求情。此刻雪深风急,杜玉章一身单薄嫁衣,两个膝盖完全埋在雪中。他两手撑在雪地里,只露出手腕在雪面之上。
“请宁哥哥放过他们吧。”
“你……你今日却要为了这些愚夫愚妇,忤逆我的意思?我已经一再忍让,他们却还对我们这样不敬!难道不该施以惩戒?”
“他们也不过是些百姓。虽然冲撞贵人,毕竟不知者无罪。”
【李杜】奉旨成婚之六
“你竟然为他们求情?杜玉章,你……”
李广宁怒火中烧,可眼前的人正跪在雪地里。他根本不想退让半步,但他更知道,此刻他多争一句,杜玉章就要多跪一句话的时间。
“好,既然是你为他们求情,那我不杀他们!我答应你!你快起来!淮何,扶杜公子起来!”
李广宁从来一言九鼎,这已经是极大的退让。淮何上前扶住杜玉章手臂,杜玉章却摇了摇头。
“别罚他们,让他们走吧。”
“你€€€€”
眼看杜玉章就这么跪在雪地里,一双裸露在外的手腕都冻得通红。那膝盖深埋雪下,更不知是什么光景。李广宁又气又急,咬着牙指着杜玉章,
“好,好!你行,杜玉章,你真行!你有本事,竟学会用自己的身子威胁我€€€€好,你赢了!淮何,让他们滚!不要再让我见到他们!”
淮何一扬手,侍卫们推开院子大门。那些村民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很快神庙前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雪,还有雪中跪着的一身红衣的人。
“还不起来?要跪到什么时候?朕太宠你了是不是!”
李广宁气得牙根发痒,恨不能将杜玉章按在膝盖上,扒下裤子在他屁股狠狠掴上几掌。杜玉章也知道他生气了,也有些心虚。他赶紧撑着地面,就要起身。
可这雪地里冷极了,杜玉章里面又只有那件素白暗花的薄夹袍,里面一点棉絮都没有。就这么一会,膝盖里早就冻得麻木了。他这一起身,两腿竟然吃不住力,直接往旁边歪倒过去。
“玉章!”
李广宁眼睛都在他身上。此刻眼疾手快,立刻将他一把捞住,搂在怀中。
“陛下。”
杜玉章缩在他怀里,两只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李广宁感觉怀里这人无一处不是冰凉凉的。他神情更加难看,简直像是要吃人。杜玉章偷看他脸色,心里更忐忑了。
杜玉章小声叫了一句,
“宁哥哥,我……”
“你别说话!”
李广宁脸色更难看了。
“别以为你叫一句宁哥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杜玉章,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自己的身子胁迫朕?本事见长是不是,恃宠而骄是不是?杜玉章,你是不是以为朕宠你,就舍不得惩戒你了?你做梦!你给我等着,等你身子暖过来,我再与你好好算账!淮何!”
“臣在!”
“马车呢?点上碳炉,煮上姜汤!叫他们给我将马车赶过来€€€€快点!冻坏了这混账东西,我唯你是问!”
眼看叫“宁哥哥”也没用,杜玉章自然知道这次李广宁是真的生气了。他心里忐忑,缩在李广宁怀里,被骂了“混账东西”也不敢抗议一句,只能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怒火。
李广宁将怀中人抱进马车,丢在那厚实兽皮之上。他胸膛起伏,脸色冰冷。看杜玉章身上大红嫁衣沾了不少雪,已经脏了一大块,他就动手一把扯了下来,丢在一边。
“杜玉章!你可知错!”
“陛下,臣知错了。”
杜玉章那一身嫁衣下,只穿着那件单薄的白缎子夹袍。现在嫁衣被脱掉了,里面袍子也有些脏,膝盖处更被雪湿透了,看起来好生狼狈。
但杜玉章也顾不上整理。李广宁怒火中烧,他哪能怠慢?当然要赶紧爬起来,乖乖跪好。
“陛下,都是臣不对。臣不该臣忤逆陛下的成旨,更不该冒犯陛下的威严。陛下,请您责罚。”
杜玉章此刻脸色冻得发白,身子也有些发抖。加上衣衫单薄,看着实在可怜。李广宁本来窝着一肚子火,可看自己心上人这个样子,又怎么发得出来?
但他确实生气,也做不到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结果二人一个跪、一个站,一个冷着脸、一个低着头。各自心有千秋,却都不言不语,冷场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