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雪 第20章

  龙荧惊讶于他的坦诚:“那你为何要告知我真相?”

  老车夫擦了把汗,隐约还有泪:“因为我……我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之事,若是害死了你,今后我也没脸再做人了。”

  “你——”

  龙荧正欲再说些什么,老车夫打断他,焦急道:“你快些离开吧!公子!现在走还来得及,再往前可就来不及了!”

  “……”

  龙荧默然。

  这老头路都走不利索,站直一会儿便要弯下腰来,仿佛受了千金之累,总低眉顺目,笑脸迎人,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了。龙荧不知他哪来的勇气放自己走,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不要了?

  “我若走了,你不活命了?”龙荧的剑重新归鞘,他越过老车夫,大步往前走去,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远离这是非之地,我一人去赴谢统领的约。”

  “……”

  老车夫似乎是听了,龙荧走出一段,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他没回头,独自进入松林深处。

  正如老车夫所说,前面果然有埋伏。

  且是重兵埋伏,龙荧双脚站定,粗略一看,有骑兵,有弓箭手,放眼一望至少二三百人。

  见他来了,谢炎迈着耀武扬威的步伐,在手下的簇拥下从树后走出,朝龙荧大笑一声:“龙左使,那小老儿果真把你引来了!你连卫队都不带,如此自大,活该今日丧命!”

  树枝的缝隙漏下一缕光线,照到龙荧脸上,天亮了。

  他面色不变,鄙夷道:“谢统领只为杀我一人,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真叫人耻笑。”

  谢炎闻言恼怒,一挥手,只见另一队士兵从他背后走出来。

  这一队人不同于骑兵和弓箭手,他们个个身披重甲,肩扛火炮,虽只有区区二十人,却是谢炎手下真正的王牌:半甲火炮兵。

  这种火炮为机枢门特制,普通人无法使用,只有耐性强、力气大的半甲人才能承受火炮发射时猛烈的后坐力。

  龙荧微微吃了一惊,难怪殿主疑心谢炎要造反。

  他的确有些放肆了。

  而且这还只是下城区兵力的冰山一角。

  谢炎毫不遮掩自己的放肆,龙荧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龙左使,我敬你内门出身,是个豪杰,才用上这些火炮与弓箭,这等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他举起手,作即将发令之态,“你看,只等我一声令下,炮口对准你的脑袋,我简直想象不出,你该怎么活?”

  “——动手!不必留全尸!”

第19章 游仙

  谢炎话音未落,龙荧飞快地闪出数丈,炮火燎着了他一缕飘起的发梢,他闻到了轻微的焦味儿,风过即逝。

  来不及多想,落脚之处箭如雨下,嗖嗖的破风声堪比催命,龙荧借着枯树遮掩稍作闪避,但他避在哪棵树后,哪棵树就被炮火轰碎,一时间林中树木倒塌,野火四起,硬生生将密林烧成了平地。

  龙荧向上跃起,踩着一棵底部着火即将倾倒的松树,足尖点着树干,纵身一翻跳上树顶,随即飞钩脱手而出,钢索将他吊向远处的另一棵树,炮火紧随而至。

  龙荧无法停留,借飞钩之灵活周旋躲闪。

  谢炎不料他竟然还有挣扎的余地,不禁出言嘲讽:“龙左使,你逃命的本事不错,可惜被炮火轰得灰头土脸,真是狼狈啊!不如投降,跪地求饶,说不定我改变主意饶你一命。”

  龙荧充耳不闻,飞钩将他拉远,即将跃出火炮的射程。

  谢炎大喊一声:“拦住他!”

  箭簇比谢炎的命令还快一瞬,不再瞄准龙荧,而是对准飞钩的落点提前射出,等着龙荧往箭上撞。

  龙荧被迫在半空中止住去势,在自己右手腕上轻轻一按,袖中固定的钩械物件咔的一声脱落,他弃钩而去,向左侧闪身,然而四面八方皆是炮火,冲天的火光与尘土断了他的后路。

  火炮射程短,飞行慢,尚可躲避,但弓箭作为火炮的补充,战术上与其配合,龙荧预计躲去的方向便是弓箭手无形的靶子,箭阵攻势精准快速而密集,龙荧百般小心,仍然不慎中了一箭。

  这一箭射在他的右臂上,剧痛传来,龙荧仍不敢停留,他忍痛拔箭掷出,射中了一个靠近他正欲偷袭的士兵,随即左手持剑,剑尖点地助他跃起,眼见逃无可逃,他直奔谢炎的方向而去。

  这无疑是个好决策,也是最危险的决策。

  火炮强悍无匹,但有其笨重之处,太远射不到,太近不便瞄准,龙荧俨然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脚踩火光,迎着炮口而上。

  “——轰他!轰他!把他给我轰碎!”

  谢炎的喝声穿透炮火,狠厉地扑向龙荧。

  龙荧眼疾身快,身躯仰倒,后背贴地,双脚向前滑行,炮火擦着他的鼻梁飞过,但他躲得开炮火却躲不过弓箭,起身时肩膀一痛,他中了第二箭。

  但他仿若未觉,神情一丝不变,拔出箭随手一掷,也不看掷向了何处,一双冷漠的眼死死盯着谢炎,越逼越近。

  谢炎悚然惊动,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恼羞成怒,无法接受被一个年轻小辈吓破了胆,顿时恶狠狠道:“龙荧!今日你不死!我也枉做这统领!”

  说罢便亲自提刀上阵。

  谢炎一上前,立即制止了火炮手和弓箭手。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他与龙荧站在被烧成平地的密林中心,脚下枯树东倒西歪,两人一刀一剑相视而立。

  他们交过手,龙荧打得过谢炎,但打是打得过,轻易杀不了。

  谢炎浑身甲片,头砍不了,背刺不穿,四肢都是机械肢,几乎不知疼痛。

  且龙荧中了两箭,血流不止,两人缠斗下去,即便谢炎打不过他,他也会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丧命,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

  谢炎便是捏准这一点才放心大胆地和他单挑。

  龙荧自然也明白,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做选择。

  龙荧二话不说一剑刺出!

  他右臂有伤,左手剑丝毫不逊色,磅礴剑意凌空而起,刺破满眼的烟尘木屑,直冲谢炎面门。

  谢炎仰头躲开,挥刀反击。但龙荧身形矫若游龙,闪得快,刺得准,招式毫不花哨却招招致命,正是内门杀手作风,每一次出手都奔着毙命而来。

  谢炎的刀摸不着他,越打越火大。

  不过二三十招,龙荧优势尽显。突然,他手腕一翻,长剑变了去势,直刺进谢炎的右肩关节!

  那是人骨和机械的连接之处,外部也镶满甲片,空隙十分之细窄,龙荧剑刃角度刁钻地刺进去,硬生生切断了他的筋脉!

  谢炎痛嚎出声,右手失力,武器脱手而出。

  龙荧正欲捉住他做挡箭牌,身后忽有破空之声,数支长箭直奔他而来,冷铮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指挥弓箭手:“敢伤统领?给我杀了他!”

  龙荧只得立即躲开。

  谢炎趁机站稳,换左手捡刀,再次向龙荧劈将过来!

  身前有刀,身后有箭,龙荧避无可避。

  奋战至此,他越是拼命伤口血流得越多,他逐渐力竭,眨眼间又中两箭,一箭刺中了他的左腿,另一箭刺穿了他的后背。

  龙荧踉跄跪地,呕出一口鲜血。

  看来今日要死在这了,他想。

  幸好江白昼不喜欢他,不会为他的死而伤心。

  他略感庆幸,庆幸之余又有几分不甘。

  他心口剧痛,甚至痛过了身上的伤。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斗志,再次出剑,朝谢炎攻去!

  谢炎大为吃惊,但龙荧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谢炎侧身一躲,他便径自栽倒在地,再站不起来了。

  谢炎被他断了一条机械肢,恨得牙痒痒,见他落败,十分解恨地拎刀走近,说道:“龙左使,我便砍下你的脑袋,偿我一臂之命。”

  说罢挥起了刀——

  刀光闪过,龙荧微微眯了下眼。

  临死之际他没有恐惧,心里竟然是空的,正如他短暂而空落落的一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他又想起了江白昼。

  如幻觉般,眼前掠过那人如云的衣角和丝绸般的长发……

  他心有贪恋,不舍得闭眼了。

  “昼、昼哥哥……”

  龙荧手指颤抖,抓住了地上一根枯枝。

  他睁大双眼望向天空,竟然真有一道白影掠过,恍若凌云而来的游仙,又飘飘兮如落雪,倏地出现在龙荧身前,他衣袖一挥,也不见怎么动作,谢炎就被震退数丈,竖着摔了出去。

  “你是谁?!”周围响起惊恐之声。

  江白昼理也不理,他扶起龙荧,拔掉他身上的箭,手指在伤口上轻轻一抚,龙荧的血便止住了。

  龙荧呆呆的:“昼哥哥……”

  江白昼道:“站在我身后,别怕。”

  他转身面对谢炎。

  谢炎已经被冷铮等人扶起,躲到了遮蔽物后面。他不认识江白昼,但不管是谁,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两个便杀一双,谢炎高声发令:“别留活口!”

  弓箭与火炮再次架起。骑兵负责断后,围住了四面八方。

  江白昼却根本不躲。

  不知他是太过镇定还是略显迟钝,生死关头,竟然盯着漆黑的炮口出神,他似乎没见过这种东西,眼中露出了好奇之色。

  紧接着,炮弹上膛,轰的一声,凶悍的火光朝他和龙荧炸了过来!

  龙荧瞳孔紧缩,下意识想把江白昼护在身后。

  但他动不了。

  那一瞬间,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

  唯有江白昼的动作仿若慢放。

  只见他双手高抬,在虚空中轻轻一握,手中便凝出了一把刀。

  那刀凭空出现,巨大无比,却轻盈如雾,质如水流,刀身有白光环绕,仔细一看,那白光竟是一条水珠凝成的龙。

  龙啸之声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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