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禄福、焦恨和公孙博的目光齐齐投向他:“为何不可能?姬殿主知道些什么?”
姬世雄轻咳一声:“我不知道。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吴坤坐拥北骁王遗迹,自己却是凡人一个,这还不能说明遗迹无用?我们应当小心,别被轻易骗了。”
暗中的江白昼嗤笑一声:“姬殿主自己鬼迷心窍,劝说别人的时候倒讲起理来了,原来他有脑子。”
有脑子的显然不止姬世雄一个,觊觎北骁王遗迹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越劝说,那三人越心动,当即派人将地图从棺材上拓下来,一人存了一张,去不去寻宝日后再议,首先不能落于人后。
江白昼扯了扯龙荧的袖子,轻声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愈发不对劲了?”
龙荧点头:“我原以为北骁王秘图是惊世之秘,可它竟然散布得到处都是,恨不得每人发一张,生怕知道的人不够多似的……”
“对,荒火、飞光殿、三大世家都知道了,包括你我。”江白昼握着龙荧的手,浑不自知地摆弄他的手指玩,一边捏一边道,“越看越像有阴谋,可我更想去了。”
第40章 自由
天将破晓,三大世家和飞光殿的人终于撤走。
他们带走了吴坤棺材里的北骁王遗迹图,将金银财宝交给士兵随意瓜分。
喧闹声渐行渐远,周围重归寂静。
江白昼和龙荧从暗处走出来,见吴坤棺盖大开,遗体横于其中,仍死不瞑目,都有点于心不忍。
死者为大,他们决定帮他重新入土为安。若不是他们闯进来触发地震引来那群人,吴坤的坟墓也不至于被毁。
可转念一想,吴坤之所以把地图刻在棺材里,似乎早料定有人会来开棺,同时又把“天机”藏在密室的墙壁里,一个普通人发现不了的地方,仿佛专门为“远来客”准备——他似乎什么都算到了,都是故意为之。
埋土之前,江白昼拿出密室中得到的地图,和棺盖上这张仔细对比,竟然一模一样,那么“真图藏于密室,假图用来诈对他遗体不敬之人”的猜测便不成立了。
吴坤只是想方设法地将地图送出去。
埋完了他,天边已泛金光。
二人拾起在地震中碎成数块、字迹都辨认不清的墓碑丢去一旁,找了块木板,重新刻上他的名字。
龙荧亲手做这一切,江白昼在旁边看着他,看了片刻冷不丁开口:“小荧,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吴坤的墓建得这样工整,之前是谁埋葬的他?”
“……”
龙荧愣了一下,江白昼道:“他不可能是自己钻进棺材里的,即便是,谁帮他合棺填土?”
龙荧和江白昼面面相觑,被疑问难倒。
然而一夜未歇,两人都觉得累了。
龙荧的累是正常的劳累,江白昼的累则来源于五行之力的耗损——他就像个水瓶,瓶中之水用一些便少一些,只好回去稍作休整,将它蓄养回来。
一宿过去,上城区仍然处于封锁之中。
他们“隐身”经过时远远一瞧,云梯边上排起了长队,等待出城的人相当多,经商的、探亲的都有,个个面带焦急又无可奈何。
封城是世家的特权,即便生在上城区,人也分三六九等,并非处处自由。
“你之前告诉我,修建上城区是为了躲避黑雾?”江白昼突然对龙荧说,“黑雾已经开始下沉,到时下城区被吞没,即便开启云梯,这些人也无处可去,岂不相当于永远封城了?”
“嗯,但我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龙荧牵着江白昼的手,罕见地与他一起走在太阳下。他低头盯着地面上的影子——“隐身术”最明显的弱点便是影子,为此他们专门走小巷,没被人注意到。
目的地是龙荧在上城区的家。
江白昼忽然感叹:“我明白吴坤为何要在园林门外的石碑上刻‘天涯’二字了。”
“嗯?怎么说?”
“大地被黑雾侵蚀,上城区孤岛独存,城池的尽头便是天下的尽头,名‘天涯’再恰当不过。会想这么多,说明吴坤也是一个内心孤独的人。”
“……”
龙荧怔怔然:“‘也’?”
围绕在身畔的无形水雾忽然显出颜色,雾中无数个水滴膨胀而成的气泡飘然升起,阳光一照,五彩缤纷。
江白昼在璀璨的碎光里靠近亲了亲他:“和你一样。”
他的吻潮湿甜蜜,安慰中饱含爱怜。
龙荧被几乎能杀死人的幸福击中,对江白昼的爱意已有无穷之多,此刻忽然又多了几分,多到这具区区凡人之躯几乎无法承受。
龙荧呆愣片刻,回抱住江白昼。
五光十色的水雾在眼前氤氲,他恍惚中意识到,原来爱是一种痛觉,令他浑身麻痹颤抖,又死不掉。
一吻完毕,江白昼更加累了。虽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但见他愈显虚弱的气色,龙荧有一种自己是狐狸精,吸食了他的精气的错觉。
“哥哥,我抱你回去?”龙荧自告奋勇,作势要将江白昼抱起。
江白昼摇摇头:“还不至于,我只是有点疲惫,又不是走不了路。”
“你就不能装作走不了路吗?”
“好吧。”江白昼含笑抬起双臂,既然有人不辞辛劳也要抱他回家,为何要拒绝?
龙荧立刻将他打横抱起,稳稳当当地往前走。
江白昼将长发拨开,侧脸靠在龙荧肩上,本来还想逗弄他几句,但被他温柔抱着,太阳一晒,江白昼忽然困意深重,有点睁不开眼睛了。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熟悉的海岸上,暖白日光烘人脸,他一如往常坐在岸边,仿佛能听懂一般认真倾听海鸟的鸣叫,祈盼自己能和它们一样,心无绊,身无拘,永远自由。
……
江白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竟然还在龙荧的怀里。
而龙荧坐在床边,一直保持这个略显辛苦的姿势抱着他。
“你怎么不放下我?”江白昼抬眼看了看陌生的房间摆设,这是龙荧在上城区的家。
“不想吵醒你。哥哥睡得这么香,还说梦话了。”
“唔,真的吗?”
“真的,你说——”龙荧故意停顿,“我不想告诉你。”
江白昼:“……”
“随你开心。”他从龙荧的怀里离开,下地走了几步,略略伸了个懒腰,回头道,“对了,我忽然想起件事。”
“什么?”
“之前一直忘了问,六年前我教了你一些阵法皮毛,后来回来一看,你会的比我教的多,是自己悟出来的吗?”
“算是吧。”龙荧羞于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江白昼却道:“你很有天分,不多学点可惜了。”
“哥哥的意思是?”
“我教你。”江白昼忽然到桌边坐下,朝他招了招手,“小荧,拿纸笔来。”
……
几乎同一时刻,飞光殿内。
姬云婵又被关了起来。
她的“囚笼”大如宫殿,雕梁画栋山珍海味不一而足,唯独没有“门”。她像一只被折了翅的鸟,只能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世界发呆。
“唉。”
姬云婵叹了口气,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贴身丫鬟小跑进来,悄声说:“小姐,殿主来了。”
姬云婵只动了下眼皮:“我爹来做什么?”
丫鬟道:“奴婢不知。”
“告诉他我睡着了。”姬云婵后知后觉回魂了似的,飞快地离开窗台,准备躲进被子里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腿才动两步,房门就被打开,姬世雄身居高位太久,在自己女儿面前也收不住赫赫威压,不悦道:“怎么一见了你爹就要躲?”
姬云婵重新趴回窗台上,故作懒倦,藏起自己发抖的神情,背对着她爹,慢吞吞地道:“我想出去玩。”
姬世雄冷哼一声:“你才回来又想出去?外面有多乱你不知道吗?这次若不是侥幸被龙荧所救,你就被人贩子捉去了!”
“……”
姬云婵心想:人贩子倒卖可怜少女,不也是卖进你手里?
自从恢复记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有一部分事情在江白昼面前她羞于启齿,可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她爹不仅对成仙执迷不悟,还痴迷于半甲人偶。那些人偶大多是用少女做成的,她见过几个,听见她们的惨叫,吓得魂飞魄散。
她爹自己喜欢,也拿这些少女赚钱,将她们卖给上城区的贵户,价格昂贵到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
据说,每个少女被切断手脚做成半甲人偶时都会哭得死去活来,眼睛哭肿,喉咙哭哑——甚至把嗓子哭坏,所以她们大多是哑巴,不会说话。即便能开口,嗓音也十分不悦耳,“主人”不喜欢,不允许她们说话,当一个安静漂亮的人偶便好。
姬云婵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哭肿了眼睛。
可她连自己都帮不了,遑论帮别人?
在被她爹发现之前,她曾试图救过人。
是在飞光殿的秘密药房里,她遇见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少女已经成为半甲人偶,只是伤口还未痊愈,要等她身上结的痂全部脱落皮肤恢复正常才会被带出去卖掉。
她也很安静,姬云婵以为她和别人一样,不会说话,便自顾自地嘱咐:“我放你离开,你出去之后逃远点,千万别再被捉到了。”
当时姬云婵天真,不知世道险恶无处可逃。那少女也不解释,只摇了摇头。
她急了:“药房每天都有人把守,我好不容易才溜进来,你这回不走,下回就没机会了!”
少女仍然摇头,竟然还开口说话了。
“我不知道去哪儿。”她指了指自己遍布金属与宝石的身体,“我很丑,会吓到人。”
“……”
姬云婵呆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她发现,这名少女竟然不是哑巴,嗓音也很好听,为什么?因为没有彻夜痛哭过吗?她为何不哭,不怕疼吗?
——她不怕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