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星连这才松手,扶住昏迷瘫软的成瑾。
他没想掐死成瑾,但那个女人是真的讨厌他到想掐死他。
……
自那日后,耶律星连整整一个月没回去,直到身上的钱花完了。
成瑾坐在窗前发呆,见他回来,白他一眼,别过头去,装没看见。
耶律星连走过去,目光扫过那白皙的脖子,淡漠道:“让开。”
成瑾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去坐床沿。
耶律星连从抽屉取几张银票揣好,又去书桌那拿舆图,忽然,目光定在靠在椅背上的布偶。好像是他剪碎的那个,成瑾把它缝合了,针线活很差,本来很丑的东西更丑了。
成瑾见他站那不动,一面偷偷地瞅,一面小心翼翼地威胁:“反正我只补这一回,你再弄坏,我就不管了。”停了下,悻悻然道,“我不该那么说,但是你先气我,后来又掐我,若论缘由,我最多只占三……两分。你不用诓我,我知道那事是真的。我不是同情你,就是……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听了很难过,好像感同身受。说不定我失忆前还不如你呢,否则怎么好端端落水,到现在都没人找我。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又何必为难我……”
他起初醒来很生气,但看到床头的药膏后,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人掌握着他的生死,却没杀他,也不奸他,一直对他很好,令他忍不住心生依赖。他莫名地期待对方更喜欢自己,更疼自己,因此他如今反倒怕这人还为了那日的事生气、再也不理自己了。
耶律星连突然朝门口走去。
成瑾便不说话了,低下头,正郁闷失落,忽然见到一双靴尖,他怔了怔,抬头与拿着药膏的耶律星连对视。
半晌,耶律星连抓起成瑾的手,盯着手指看了半天,着实没找到针孔。
成瑾忙道:“没骗你,真扎了好多下,但这么多天了,好了罢了。”
耶律星连沉默许久,忽然屈膝蹲下,将那手拉得更近。
成瑾正疑惑,忽然感受到他冰凉的嘴唇,不由睁大了眼睛。
“……第二次了。”
他说着,抬眼看着成瑾。这眼神森森的,没有杀气,但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成瑾问:“什么第二次?”
耶律星连没回答,依旧用那么诡异的眼神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将人抱在怀中。
成瑾怕他又掐自己,只好忍耐着听他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啊?”
“坏消息是,我想奸你。”他说。
成瑾倒吸半口凉气:“这——”
耶律星连接着说:“好消息是,我会等到你愿意。”
成瑾顿时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十分疑惑:“为什么?”
耶律星连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
成瑾道:“我知道就不问你了。”
耶律星连又沉默了一阵,然后咬了咬成瑾的耳朵,低声道:“因为,当一个不被任何人喜欢的人,得到了另一个人的喜欢,他很难不喜欢这个人。”
成瑾被他弄得耳朵嗡嗡,头昏脑涨,半天才听明白,忙否认:“我才没说喜欢你。”
耶律星连很失落地问:“是吗。”
成瑾顿时心虚,为自己的否认令他失望而自责:“我……我……”
“我还以为,终于有人喜欢我了。”耶律星连苦笑道,“你一定会觉得可笑,我在那一瞬,连我们的以后都想好了。”
“啊?”
耶律星连的声音越发低沉:“我们将来……”却又停住,不往下说了。
成瑾的心忽然乱了,竟很想听他往下说,忍了忍,没忍住:“你、你说啊,将来怎么?”
他低低地叹气:“我把将来想得再好也没用,你又不喜欢我。”
成瑾越发心痒:“你说你的,说说又不会掉块肉。”
又过了很久,耶律星连才开口:“我想,我一定会对你很好,怕一点不好,你就不理我。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做什么,我都看着;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我的眼里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只想抱着你,别的都不要。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也罢,我都不在乎,只有我们两个好。”
有什么从心口一路窜到头顶,成瑾浑身酥麻发软,脸一阵阵发热。
耶律星连垂眸瞧着成瑾这副要化了的样子,心知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说,只松开他,起身站到一旁。果然,成瑾满脸写着不舍,眼里全是情意,欲语还休地偷看自己。
他太知道这个笨蛋的命门在哪了。
他现在就期待起了方孝承发现这一切的那天,一定非常令他愉悦。
……
方孝承又失眠了。太医说如此对他养伤不利,给他开了助眠的汤药,但他喝过几回,醒后总觉脑子不像平日清明,便停了。
成瑾失踪,至今已有三个月。
综合谷音所言与当日局势,那伙杀手是狼国派的可能性最大。就算后来成瑾是落了水,可难保不被对方早一步找到带走了。
方孝承最怀疑耶律星连,早就派人去查,得知他最近带回了一个中原男子。
可自从上次方孝承被放走,耶律星连将身边人都换了,方孝承至今还未能插入新的眼线,不能确定耶律星连养在院中那人是否成瑾。虽知那人是耶律星连从闼闼部落带回去的,可如今耶律星连对闼闼监控极严,方孝承同样无从入手。
皇帝不许他贸然行动,说事态不明,若这是耶律星连请君入瓮的阴谋就糟了。
此言不能说全无道理。方孝承不能为了成瑾而妄动大荣布置在狼国的暗桩,他甚至不能亲自潜入,若这是阴谋,他被诱捕,五巷城、镇北军,甚至于大荣全境上下,很可能又要遭受战火威胁。
可万一那真是成瑾……
方孝承翻看着手中册子,心如刀绞。
这是成瑾住在侯府时写的,那时候神神秘秘,每回见到他就赶紧合上,不许他偷看。方孝承那时并不好奇,果真不去碰。
最近他借整理成瑾的物品排遣忧愁,碰掉了这册子,捡起时不经意瞥见了其中内容,不由愣住了。
成瑾在册子里记录他的喜好,他偏好穿白衫,口味清淡,爱看书,每日都要细心擦拭爱枪,睡前两个时辰若喝茶,那夜就会睡不好,每每见到成瑾穿类似鹅黄色衣裳就会格外喜欢……此处被成瑾涂了一把大大的叉,旁边补了四个字:再也不穿。这一页的墨迹化开严重,水干后的褶皱很明显,大概是成瑾知晓真相后落的泪。
千错万错,皆怪他当初行差踏错。
这段时日他已经想好,待成瑾回来,他要郑重认错,要认真地向成瑾解释。
他已经坚定了心意,他对皇帝是曾……但那不过是年少时的懵懂。
原本他与皇帝止乎礼,没察觉出其中微妙。最近,皇帝有意撕破这层朦胧,向他屡屡示好亲近,他才惊觉不对劲。
他是欣赏皇帝,自东宫时便与之志气相投,谈天说地,很是快意,加之年幼初识时的惊艳与依赖,令他一直以为这便是爱慕。
但自成瑾真不要他了,他才终于发现,他想相伴相亲的人是成瑾,只是成瑾。
他可以与皇帝恪守君臣之礼,可以亲手为皇帝择出最合适的后妃,可他绝不能接受成瑾与别人亲近。成瑾嚷嚷和那个姓江的如何如何,他从未那么恼怒恐惧,为此失了理智,不管方朴劝阻,不考虑后果,一意孤行地将人带去五巷城。
他爱成瑾,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是,他知道得太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汤显祖《牡丹亭》
侯爷:我想通了。
世子:我没想通,但我直接不记得啦。
狼星:我也没想通,但饺子是真的很好吃。
陈琰:我想了八百年之后,也想通了,作者在玩我。(作者否认)
第31章
白日, 方孝承的父亲与继母过来探望。
北安侯是新封,非方家世袭,当时按例赐府, 方家人商量过一场。方父自有声名地位, 方夫人又非方孝承生身母亲, 膝下一子一女与方孝承非是同胞, 诸多缘由, 最终没迁来侯府。
方夫人出身不高, 父亲只是七品闲官,但好在也是书香门第。她这些年来与方父举案齐眉, 将后宅打理得很好。
后母难当, 方夫人虽性情温善,可随着亲生儿女长大, 难免生出过忧愁。好在方孝承争气,竟一鸣惊人, 自个儿挣出个侯位。当时听闻消息, 方夫人比方孝承的亲爹亲叔伯更欣慰,从此对继子更上心。
方父为人迂直, 性情使然, 自小对长子严厉。后来长子弃文从武,别人都夸,他却十分恼怒,斥方孝承果真以往没将心思放在读书上!若非确实于国有功,非得家法伺候!
后来, 方孝承封侯立府, 他执意不肯搬去。平时夫人郑氏劝他和长子亲近, 他倒反过来劝郑氏, 让儿女在家好好读书,日后自有前程,不要想着沾光!
可这回方孝承身受重伤,方父到底心疼,半推半就地被郑氏隔三岔五拉来侯府。
比起生父,方孝承与继母更亲近。他自幼失恃,继母对他真心慈爱照拂,他很敬重她。
两父子不擅相处,以前见面便是方父过问方孝承读书成绩,不好就骂,好则严肃警训他切不可骄傲自满;后来方孝承封侯,方父和他再没什么好说,等方孝承问完安,两两相对,各自沉默。
好在有郑氏周旋,偶尔方父能单方面聊多几句——方孝承大约是自幼习惯了他爹训话,如今仍是听,很少接,好在方父也很习惯如此。
今日这对父子又坐着没话,郑氏便照旧寻起话题:“我昨日赴宴,遇见敬顺伯夫人,听她提起了一件事……”
方父皱眉:“你们后宅妇人间的事,拿到我们面前来说什么?”
郑氏不慌不忙:“本不该说,可事涉瑞王府,我是想着瑞王世子的事……”
方父还未开口,方孝承便道:“母亲请说。”
郑氏用丝帕捂嘴,轻咳一声:“瑞王府的兰姨娘又有了身孕。”
方父大怒,正要训斥,突然细思不对:瑞王府那个姨娘前不久才生了个女儿,瑞王大喜,广告天下,四处请客,这才多久……
回过神来,他又要大怒训斥郑氏拿这种丢人的事来方孝承面前说,却听郑氏接着道:“瑞王想扶正兰姨娘,屡次试探太后。太后不悦,可瑞王这回铁了心,听敬顺伯夫人之意,他和太后还起了争执,只是不知究竟怎么吵的。”
众人皆知,若非已故的瑞王妃是太后胞妹,恐怕瑞王早就不管不顾地将兰姨娘扶正了。
方父沉吟一阵,皱眉道:“依我看,这些都是虚的,他就是想改立世子。”
瑞王府那点事,京城里没有不知道的。
虽然世子成瑾着实是不成器,庶子成琏着实是不错,可方父这样的古板人还是觉得瑞王过分了。尤其这回,世子刚失踪,瑞王就迫不及待地到处嚷嚷,说人死了。有次嚷到方父面前,方父没忍住,和他吵了一架。如今瑞王再不来他面前嚷,却在背后跟人抱怨方家这是怕要负责,打算赖账。
郑氏叹了一声:“瑞王世子幼时,我与他说过话。那是我初次赴宫宴,有些怯,凡事跟着旁边人学,竟没顾上自己怀着钊儿,吃了几口冷汤,加上人多吵闹,犯了恶心,却不敢显露出来。也不知怎么被世子发现了,他偷偷过来,塞给我一碟酸梅,又说和皇后说过了,果然随后有嬷嬷过来,说奉皇后的意思,陪我去附近廊下坐会儿,散散心。唉,这些年来,我常听人说他如何顽劣愚笨,总觉得奇怪。”
方父怀着对瑞王的不满,道:“你这么说,我也记得,世子他小时候挺机敏伶俐的,读起书来比方铮快多了。”
方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