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参将越发迷茫。
阿奇丛不慌不忙,笑了笑,看着他说:“你可以,但你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唔——”
猖狂的笑容僵在脸上,阿奇丛低头看着捅入自己左心口的剑,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方朴。
陶参将都愣了,也看向方朴。
方朴面无表情地将剑抽出来,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包住剑锋,将剑往下一抽,利索地擦净了血渍,将脏了的手帕扔到地上阿奇丛的脸上,对陶参将道:“你处理尸体,我去见侯爷。”
陶参将愣愣地应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拉住他道:“等等!这——”
方朴解释:“他们不是诚心和谈,只想借用此事离间皇上与侯爷。”停了下,淡淡地说,“侯爷非成安乐不娶,耶律星连知道此事。”
陶参将震惊了。
方孝承听方朴说此事,勃然大怒,可此刻只能竭力让自己镇定,半晌,道:“杀了阿奇丛,耶律星连可以再派他人,或许他已经借由别处传递此事入京了。若是从前,我尚且能尝试向陛下进言,此事不大能成,可如今……”
如今皇帝迁怒于成瑾,很可能会顺水推舟。
方孝承皱眉思忖道:“为今之计,只能对外称阿瑾急病没了,否则他没一日安稳。”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声音:“启禀侯爷,京中急报!”
“……进来。”方孝承说道,心中已经直觉不安。
送信人进来大帐,道:“十日前,狼国耶律星连亲率使团抵京,愿割地求和,结姻亲之盟。圣上大喜,亲派两队礼部官员分别前往五巷城与狼国王城迎接成大公子与狼国鸿燕公主回京完婚。”
不止方孝承,连陈琰和方朴都惊到了。
“为何毫无消息?!”方孝承质问。
送信人停了下,低头道:“此事紧要,圣上恐防人从中作梗吧。”
……
谷音拦在门口,惊疑地盯着面前队伍。领头的人他认识,确实是礼部的刘侍郎,圣旨他也确认过,不像作伪,可——可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侍郎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们奉圣谕接成大公子回京,你别抗旨,叫侯爷为难。再不让开,我们只能动手了。”
一身红衣春风得意地坐在马上的耶律星连淡淡道:“这倒不必,别惊了院里人。”
刘侍郎心情复杂,面上和善,打趣道:“耶律大人这就心疼上了,哈哈。”
耶律星连依旧神色冷漠,话却说得炽热:“我拿身家性命求娶到的心上人,自然要疼。”
“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乱套了!
得知此事将近十日,刘侍郎仍没想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我就要娶老婆我就要娶老婆我就要娶老婆
皇 帝:朕就要当废帝朕就要当废帝朕就要当废帝
第54章
门口动静不小, 成瑾知道有许多人堵门,却不明缘由,怂又好奇, 向春桃提议:“我们偷偷去看一下, 也好有个提前应对。”
春桃不答应, 只让厨娘去瞅。不多久厨娘跑回来, 惊讶地转述了一通。
成瑾懵了半天, 心情复杂, 想来想去,道:“不论如何, 我得露面了。我去问问阿连。”
春桃忙制止:“还是我先让人去通知侯爷, 等侯爷来了再说。”
成瑾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心中赞同她,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是不该的, 便犹豫着反驳:“哪里就非得事事都倚仗他了……我就知道, 你不过嘴上甜些,心里和谷音一样瞧不起我。”
见他在这时候任起性来, 春桃无奈地哄:“从没这么过, 别胡思乱想。”
可成瑾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又仗着对方是耶律星连,无论如何不会伤害自己,便闹起来,非要现在就去大门口“主事”, 春桃拦都拦不住。
耶律星连胜券在握, 被谷音拦着也不恼。他知道他们会赶紧去叫方孝承来, 他还就怕方孝承不知道、不来。来了才好, 来了才能让他好好地欣赏方孝承无能为力的狼狈模样。
因此,他的耐心十分充足。
耶律星连正得意地等着方孝承,突然眼中一亮,下了马,朝门里出现的成瑾迎上去:“阿瑾!”
这段时日,方孝承在成瑾四周布下重重监视,等着他现身抓他,他便只能干看着。偶尔扮成贩夫走卒能向成瑾搭上两句话,却只是些不相干的废话,半点端倪不能露,他甚至只是想叫声“阿瑾”都不行。
谷音皱眉看了眼春桃,拦到成瑾身前,不让他俩碰触。
耶律星连顿起杀心,眼中涌现狠厉之色,但转瞬便掩饰过去,只又唤了声阿瑾。
成瑾越过谷音肩头看耶律星连痴痴望着自己的模样,心软得不行,忙催谷音让开。
谷音黑着脸,死活不让。
这边僵持了不少时间,早已引起了百姓的注意,其中有原本能辨认出耶律星连的,可今日耶律星连完全是中原形制的衣裳发样,没戴面具,以手段藏住了脸上的疤痕,绿眼珠变成了黑色,加上礼部刘侍郎早就叮嘱过队伍众人不要轻易说破耶律星连的身份,因此百姓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仇敌,只当热闹看。
——耶律星连倒是悠然自在,反而刘侍郎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生怕他被人认出来,激起民愤。
五巷城离狼国近,百姓们沾亲带故的谁家都有死在狼国入侵者屠刀下的,如今见到血仇之人,可不会讲究大局,必定要群起而攻之。
刘侍郎是京官文官,没有亲近的人死于狼国人刀下,堪称“事不关己”,他对敌国的仇恨说重是重,要化解却又很轻易,只需说一句“大局为重”,再说一句“化干戈为玉帛”,什么血海深仇都是过往云烟,“终须朝前看”。
人性如此,刘侍郎不是例外,京中无论高官百姓,许多都和他是一样的。
甚至,京中早已有官员对北安侯不满。上回狼国提出和亲议和,多大的好事,因北安侯坚决反对而搁置。
武将就是武将,只懂逞凶斗勇,自以为了不起,居功自傲,以为打场仗就他们前线的将士辛苦,眼里谁都没有,哪知道别人得辛辛苦苦地在后面给他们运粮草算供给,哪样不花钱?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扔水里,连个响儿都听不到。那可都是钱啊!
也有人冷笑,说恐怕不是想不到,而是装不知道。当谁不知道“屯寇自重”四个字呢?
此次耶律星连入京议和的事,甚至不消皇帝提醒,都有许多官员主动上下提点,刻意在生米煮成熟饭前帮忙隐瞒,生怕又半路杀出个可恶的程咬金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各为所好,各图其利,古今常事。
……
方孝承匆匆离营后,陈琰在帐中坐了会儿,觉得憋闷,便出去找了处僻静的小坡坐着,许久,长叹了一声气,扭头看不知何时默不作声地过来靠在一旁的方朴:“要不要赌一把?我赌成瑾这次必嫁无疑,除非侯爷起兵谋反,否则他一定阻止不了这件事。”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话必定大惊,但方朴仍旧十分平静地看着陈琰,半晌,道:“还不到时机。”
……
谁都等得,刘侍郎等不得,他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一面叫人去驱赶,一面上前去笑着对成瑾道:“下官刘为贞,曾与大公子在京城里有过几面之缘,不知道大公子记得否?”
成瑾摇头:“我失过忆,许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刘侍郎忙道:“下官听过此事,哎,无妨无妨。大公子近来身体可好?”
成瑾点头。
刘侍郎客气地寒暄了这两句,便迫不及待地说:“圣上亲下圣旨,请大公子回京,路上都追上来人催过几轮了。事不宜迟,大公子快随下官回京吧。北安侯那里,圣上另派了人去说明。此国之大事,北安侯必也遵从,没有异议。”
“我都还不清楚是什么事儿呢。”成瑾看了眼耶律星连,又看了眼刘侍郎。
刘侍郎道:“路上慢慢说!”
成瑾正迟疑着,耶律星连问:“阿瑾,你不要我了吗?”
刘侍郎:“……”
是狼国人脸皮厚,还是断袖脸皮厚,还是独这耶律星连脸皮厚?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等肉麻话?!
“啊?”成瑾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没啊。我、我就是……有点突然。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坐,喝口茶,把事儿说清楚?”
刘侍郎与谷音异口同声道:“不可!”
谷音沉声道:“侯爷到来前,谁也不许进这院子,谁也不能出这院子。”
耶律星连根本不屑与他对谈,理都没理。
刘侍郎则是反复强调是皇帝催促他们早日回京。
纠缠间,春桃突然出声:“侯爷!”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策马而来的方孝承,只有耶律星连仍望着成瑾。
方孝承勒住缰绳,不等马停稳,便翻身下地,三两步来到门口,向刘侍郎问了声好,然后看向耶律星连。
刘侍郎忙将圣旨递上前:“侯爷,这是圣旨。”
方孝承接过来,展开匆匆看了一遍,还给他,道:“此事我自会向圣上说明。刘大人风尘仆仆而来,不如先下榻驿站休息。”
刘侍郎愁眉苦脸:“不是下官有意拂逆侯爷好意,实在是圣意难违——”
他话未说完,就被耶律星连推开了,怀里的圣旨也被拿走了。
耶律星连很轻佻地一只手抓着圣旨,抖落开来,伸到方孝承眼前晃了晃,几乎打到对方脸上,然后发出畅快的笑声:“要我念给你听吗?北安侯。还是说,你要抗旨?你敢吗?边关大将,抗旨不遵,是要造反吧?”
刘侍郎急忙劝说:“这话不能说!”
“你滚开!”耶律星连不耐烦地把他推了个踉跄,眼睛牢牢盯着方孝承,不能再得意了,“回答我啊,你是要造反,还是乖乖滚开?别耽误我娶阿瑾。”
方孝承正要说话,耶律星连回头把刘侍郎拽过来:“你们皇帝给你的好东西还不拿出来?”
皇帝叮嘱过刘侍郎,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拿出来就不拿出来。刘侍郎瞅着眼下这情况,不好说是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但被耶律星连揪着衣襟一问,又怕久则生变,便将心一横,扭头叫人请来这“宝物”。
耶律星连笑了笑,松开了刘侍郎。
刘侍郎整了整衣裳,扶了扶官帽,深呼吸,然后恭恭敬敬地接过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双手高举过头顶,道:“尚方宝剑在此!如朕亲临!”
方孝承怔了下,下意识地跪了下去,周围人也都一层层地跪下,连成瑾都是如此。只有耶律星连没跪,他做样子地右拳按在心口,微微躬身,行了个狼国礼节以示尊重。
刘侍郎当年科举殿试都没这么紧张,生怕北安侯真的当场造反,头一个杀他祭天。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凑近方孝承,压低声音劝说:“侯爷别见怪,下官只是遵命行事。圣上说……圣上说,若侯爷抗旨不遵,就、就以此剑斩之……唉,侯爷,您若为难,上书回京就是了,在这儿僵持,不是个事儿,解决不了问题!”
方孝承沉默了多久,刘侍郎的心跳就仿佛停止了多久。
耶律星连笑着看方孝承,并不催促。如此美景,他只嫌看不够!
成瑾偷偷抬头,目光在方孝承和耶律星连间逡巡,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先前他为自个儿和耶律星连的身份天堑忧虑,如今皇帝下旨赐婚,他虽还不明白其中细则,但想来是两国议和了,他曾经的忧虑迎刃而解了。
他本该高兴,可是却很奇怪地高兴不起来。
突然,成瑾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宽阔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人人脸上都笑着,眼里都充满崇敬,欢呼着,雀跃着,迎接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将军。他十分英俊,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也有这份沉静都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灿烂的日光照在他银白色的盔甲和锋利的长|枪头上,耀眼刺目。
不知沉寂了多久,刘侍郎要昏厥的前一刻,成瑾开口了:“方孝承,你别逗这位大人,他满脸都是汗了。我本来就是要和阿连在一起的,如今皇上都答应了,你又凭什么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