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冲喜 第2章

  温慎之离得远,他只听清了几个字。

  延……西羯……王子。

  可这几个字,也已经足够了。

  温慎之心如死灰。

  延是西羯所赐汉姓,温慎之听宫中人说过,天河郡主和亲之后,因思乡而给每个孩子都起了汉名,而姓延的西羯王子,除了他的太子妃,还有谁?

  温慎之不由认真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位壮士。

  身高九尺,胸肌贲发,大臂粗壮,腰如铁桶,人似高塔,一脚好像能踢死两个他。

  完了。

  温慎之觉得,自己的婚后生活,可能会有一点点的……不太圆满。

  ……

  温慎之失魂落魄,决定还是折返去平康坊看一看。

  毕竟要迎娶这样太子妃,往后他若是敢去平康坊,也许连腰都要被打断。

  他绕到驿馆后侧,听闻一阵€€€€异响,再抬起头,正见树梢一晃,一名金发少年轻巧翻过墙头,砰地一声砸在他面前。

  确切地说,是那少年一时手滑,怀中圆溜溜的包袱猛地砸在地面,而他紧张不已,将那包袱一把抡起抱紧,而后再抬起头,惊恐不安地看向温慎之。

  两人均是微微一怔。

  方经历过九尺太子妃的剧烈打击,温慎之看着眼前的异族少年,倒略有些割裂一般的错乱感。

  金发碧眼,肤色白皙,身姿纤弱,完完全全就是温慎之最爱画的那款异族美人。

  延景明也愣住了。

  他趁着阿兄出门,偷溜出驿馆买吃的,又害怕无人看守金瓜丢失,这抱着金瓜刚刚翻过墙,就一眼看见了一个生得这么好看的中原公子。

  好像有些清瘦,却又并非他这些时日所见中原读书人那般的孱弱。

  延景明很少看见生得这样好看的人,他有些紧张。

  而西羯之人说话向来直白,他单手揣瓜,挠了挠脑袋,小声以并不标准的汉话叽里咕噜说道:“泥……泥长得真好看。”

  温慎之一怔,不由失笑,道:“你觉得我好看?”

  他是太子,身居高位,夸他文才的有,夸他礼德的有,倒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直白地说他生得好看。

  延景明仍在不住点头。

  “我母妃……我阿妈教过我一句诗。”延景明偷溜出驿馆,决定掩饰身份,及时改口,快速念出天河大妃教他的诗,“回眸一笑百媚生€€€€”

  他好像有些忘词。

  温慎之并不觉得冒犯,他唇边笑意渐深,只是觉得眼前这名异族少年,用着并不熟练的汉话念诗,实在有趣极了。

  他抖开折扇,微微阖目,低声提示,几乎已要跟着延景明念出这诗的下半句来。

  温慎之:“六宫粉……”

  延景明:“€€€€六宫冰粉香甜色!”

  温慎之:“……”

  延景明满意点了点头。

  “窝饿了。”延景明开开心心说,“窝带你去吃冰粉吧!”

  温慎之:“???”

第2章 恰冰粉

  温慎之带延景明去西市吃了冰粉。

  他时常偷溜出宫,对京城颇为熟悉,一面却还忍不住还在心中想,这异族少年未免太过天真单纯了,如此便跟着头一回见面的人跑了,也不担心自己遇见的人是拍花子。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近来京中并不太平,若这少年是刺客,那他恐怕今日就要交待在此处。

  可他见异族少年看见冰粉便兴高采烈,那副不加矫饰浑然天成般的模样,着实令久居深宫见惯人心险恶的温慎之心动。

  他支着下巴,看异族少年用勺子戳着碗中的冰粉,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是哪国人士,叫什么名字?”

  延景明戳冰粉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听阿兄说过,中原人,很危险,出门在外一定要多一些心眼,不可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那个人长得好看也不行。

  他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西羯王子。

  于是延景明咽下一口冰粉,认真同温慎之说:“窝叫阿花,素西羯人。”

  温慎之:“……”

  西羯人!西羯有这样的美人!那为什么他的太子妃就是个壮士呢!

  温慎之很心痛。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缓了缓心神,又问:“你可是随西羯送亲队伍入京的?”

  延景明眨着大眼睛,略微有一些没听懂这个漂亮中原人的汉话。

  温慎之原想再问,见延景明揣着瓜往腿上收了收,他一时好奇,又问:“你这是抱着何物?”

  温慎之方才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少年拎着这么大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而那少年走到哪儿都不肯放下,倒也不知这包袱中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难免有些好奇,可不想他开口一问,延景明反倒是将包袱抱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道:“是……是个瓜。”

  他当然要紧张!

  金瓜是瓜没错,可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瓜!

  他们西羯远没有大盛富庶,这么一个金瓜对他们而言,几乎已算得上是举倾国之力,无论如何,他们是拿不出第二个金瓜来了。

  延景明知道,此番和亲,大盛送了他们许多东西,而他们陪了这么个金瓜,母妃令他护好陪嫁之物,他便恨不得日夜将金瓜抱在怀中,哪怕偷溜出门找些吃的,他都担心会有不会有人顺走了他的金瓜。

  可不想他这么一说,反倒是令温慎之更加好奇,温慎之放下茶盏,正要询问,一句话未曾出口,忽而听闻店中伙计惊叫,他抬起头,正见一名黑衣蒙面的壮汉提着亮闪闪的大刀,正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这场面,温慎之见得实在太多了。

  从他受封太子起,隔三差五便要见有人提着大刀来找他,只不过以往他身后大多跟着亲卫,这场面大多也只发生在他以太子身份示人时,他偷溜出宫遇刺,还真是头一遭。

  温慎之虽病了多年,鲜少再习骑射之术,可他毕竟反应机敏,退却数步,还未到安全之地,忽而便听闻那异族少年一声惊叫。

  糟了。

  温慎之记得那少年纤弱的身姿,他觉得这少年看起来不会武,他而今退开,那少年便要遭殃,温慎之匆忙回首,正见延景明惊恐拎起怀里的瓜,一把抡起砸在了刺客身上。

  肋骨断裂的声音如此清脆,温慎之不由缩了缩脖颈,眼看着那刺客如飘飞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跌到街上,呕出几口鲜血,引路人尖叫不已,而少年手中的包袱也终于不堪重负,豁出一个破口,从中滚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大瓜,吨地一声砸在温慎之脚边。

  温慎之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金灿灿的大瓜,觉得这玩意……应当不能吃,像是纯金打造的,可这么大的纯金之物,正常人应当都拿不起来,这异族少年却拿得极为轻松,如此看来,这玩意应当是中空镀金的。

  温慎之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金瓜,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悟了。

  京中好蹴鞠,温慎之未病之前也会一些,他看那大瓜在自己脚下,下意识便以足推行,想令这瓜滚到少年脚下。

  他轻轻一踢,那瓜纹丝不动,温慎之皱眉,想镀金镂空的金瓜也是金瓜,应当很沉,他便用了些劲,用力一踢€€€€

  金瓜窝在原地,稳如泰山。

  温慎之一把扶住了一旁廊柱,脚尖疼痛不止,那一下简直像是踢在了铁墙之上,可他看那异族少年朝他跑来,他只能勉强面带微笑,竭力神色平静,坚持不丢大盛须眉的脸面。

  他甚至开始怀疑此刻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个镀金镂空的金瓜。

  延景明很惊慌。

  “他他他……泥们中原……介么可怕的吗!”延景明委屈道,“他是不是想来抢窝的瓜。”

  语毕,延景明伸出手,拍了拍金瓜上的灰,而后单手将瓜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扯着破损的包袱皮一把盖上,而后松了口气,道:“还好没坏。”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简单。

  他蹙眉看着眼前的少年,问:“这瓜……多重?”

  延景明也皱起眉,认真想了片刻,小声嘟囔,道:“两只……三只羊?”

  他是真不知道中原量重的单位,只觉得这瓜好像同两三只羊差不多重量,掂在手里或许还会再沉一些,他也分不清,随口一说,再抬头时,便见温慎之神色一凛,满是敬佩。

  “你……”温慎之一顿,立即改口,道,“这位……阿花美壮士?”

  延景明不由一怔,壮士二字,在西羯可是对男子极高的褒扬,而这中原人一见面就这么夸他,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一只抱着瓜的手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不是壮士啦,母……我阿妈说了,我在我们家,就是个小废物。”

  语毕,他还要伸出一个小拇指,以表示他在西羯到底是如何一个卑微的美丽废物,可不想他越是如此说,温慎之的神色,便越发凝重。

  温慎之:“……壮士不必谦虚。”

  他的目光,离不开延景明单手拎起的金瓜。

  看吧,他就说吧!

  西羯人尚武,各个都是以一挡十的猛士,这么一个柔弱少年尚且如此,他的太子妃……他身高九尺的太子妃……

  温慎之不敢想下去了。

  他捂着额头,靠在那廊柱上,一时心神俱疲,难以承受当下的痛苦,连头都有些抽痛起来,而街上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引来巡使注意,他深吸口气,勉强起身,还想着有人来时拿秦右卫率的腰牌充数,可万不想人群一分,朝外走进来的人,竟然就是秦卫征。

  温慎之咳嗽一声,整整发冠仪表,便见秦卫征带着数名亲卫下跪行礼,道:“属下护主来迟€€€€”

  温慎之面不红心不跳,抖开折扇轻轻摇一摇,再同秦卫征一笑,直接打断秦卫征的话,道:“秦右卫率,真巧。”

  秦卫征满额细汗,像是憋着满腔怒火,又好似惊慌之心已定,他丢了腰牌,又丢了太子,在京中寻了太子一日,将太子平常惯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未曾想最后竟然会在这路边小摊上碰见温慎之。

  可他不善言辞,憋了许久,也发不了火,只是闷闷道:“殿下,您莫要胡闹了。”

  他伸手,温慎之从善如流,立即拿出右卫率的腰牌,交到秦卫征手中,道:“你以后将东西收好一些,腰牌这等重要之物,若是弄掉了,很麻烦的。”

  秦卫征:“这腰牌明明是……”

  温慎之又压低声音,道:“今日是我看见了,帮你收好了,下次若是再丢了……小心父皇罚你。”

  秦卫征:“我……属下……”

  他辩不过温慎之,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儿说辞,正要开口反驳,那边温慎之忽而一合折扇,捂住胸口,往廊柱上一倚,假装病发,开口便道:“秦右卫率,孤身体不适,你先送这胡人少年回驿馆,再带孤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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