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慎之先深吸了一口气, 在秦卫征面前坐下,终于开了口, 道:“你和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卫征仍旧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他们……这件事,可能有些误会。”
延景明敲桌, 道:“奏素有误会, 所以才要说清楚啊!”
秦卫征:“我……属下不知从何说起。”
延景明恨铁不成钢:“直接一点!”
秦卫征:“这件事同家父有些关系……”
延景明干脆替秦卫征进行翻译,道:“稍微有些联系,但又不是完全有联系。”
温慎之:“……”
延景明看温慎之一副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
“也就是嗦,他阿爸知道这件事。”延景明说道,“但不素他阿爸做的这件事。”
秦卫征点头。
温慎之:“我明白了。”
延景明接口:“并且不怪泥。”
秦卫征:“……”
温慎之终于主动开口, 道:“可你需要同我解释清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延景明:“否则窝就要别扭生气啦!”
秦卫征:“……”
温慎之:“……”
温慎之好容易鼓起勇气说的那么一句话,全都被延景明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噎了几声, 压根忘了自己接下来还要问秦卫征什么,而延景明看着他, 恨铁不成钢一般小声提醒, 道:“那些刺客的身份。”
温慎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延景明的话往下说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卫征微微垂首, 低声道:“他们是苏斯国人。”
温慎之:“……”
虽然早有预料,看当这话真的从秦卫征口中说出来时, 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斯在大盛一方边境,也与西羯接壤,可与西羯不同的是,苏斯极为好战,苏斯之王野心昭昭,曾数次试图入侵西羯,可遭不住西羯人均力大无穷,每次战争双方均是损失惨重。
上一回交战时,因为大盛与西羯有了天河大妃的联姻关系,特意派了军队与猛将相助,这一战令苏斯王战死,苏斯俯首称臣,年年纳贡,而后十余年苏斯不敢再入侵西羯,可即便如此,苏斯私下里的小动作却一点也没少,新的苏斯王还因此记恨上了大盛,觉得他父王的死,全都是大盛的错。
若不是大盛皇帝派兵,他们不可能败得那么惨烈,更不可能失了先王,落到如今这么个下场。
温慎之也曾听过边关线报,这些年来苏斯一直在暗中练兵,试图东山再起,向大盛与西羯报仇,只不过对大盛而言,苏斯实在是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国,因而朝中一直不曾重视过这件事。
温慎之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派出刺客,更没想到苏斯针对的人,竟然是他。
温慎之不由又问:“他们为何想杀我?”
当年下令派兵的是他父皇,如今朝中掌权的是他与皇叔,可明显皇叔的权势要比他更大,若要想让朝中大乱,忠孝王应当才是更好的选择。
秦卫征却摇头,道:“属下只能猜测。”
延景明:“那泥就嗦啊。”
秦卫征:“呃……”
延景明:“不说出来的猜测,算什么猜测。”
秦卫征只好开口,却很是迟疑,还看着温慎之的神色,半晌方才开口道:“苏斯王觉得,皇上是个……是个昏君。”
温慎之:“……”
虽说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可这么直接一下把话说出口,果然还是令温慎之有些不习惯。
“他想借此机会,嫁祸给王爷,好令国中混乱。”秦卫征又道,“皇上……皇上不足为惧,他们当然并不害怕。”
苏斯想让大盛国中大乱,他们好趁虚而入,就算不能真的将大盛如何,也可令大盛元气大伤,他们便能借此机会,同西羯好好斗上一斗,保不齐还能趁乱将西羯收入囊中。
温慎之却觉得很奇怪,道:“他们有把握能嫁祸给皇叔?”
秦卫征:“……他们曾同王爷见过面。”
延景明:“哇哦。”
温慎之:“你是说……皇叔也想置我于死地?”
“王爷拒绝了。”秦卫征低声道,“属下只知道王爷不愿对殿下下手,可他是否还同苏斯有联系……父亲并未告诉我。”
温慎之静静看着秦卫征,问:“那你呢?”
秦卫征:“……”
他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温慎之的问题。
他想说自己一心忠于温慎之,可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他不觉得温慎之会相信他的话,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在此时同温慎之说出这么一句话,反倒是天大的讽刺。
可他不过一迟疑,延景明便已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气恼非常开口,道:“坦率!”
秦卫征被这一巴掌拍得整个人往前一倾,险些撞在那桌案上,他吓得一口气险些不曾上来,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方才勉强开口,道:“属下绝无二心。”
温慎之又问:“那你为何要同这些刺客联系?”
秦卫征颇为为难开口,道:“是……是我父亲。”
他父亲是边将,这些年来尽忠职守,可不想前些年那国师几句废话,皇上便想要广修天下道观庙宇,削了边军军饷,还因他父亲不肯讨好国师,不愿肖着其余官员,在辖地之内为国师修缮建立生祠,反遭了其他有心之人参本。
他父亲心中不服,心中所想更是多了几分变化,若说他原想忠君,而今便只剩下了忠国之心,至于那君是何人,他根本不想理会,也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早些时候,苏斯派人寻到他,想令他帮忙,说皇帝一死,忠孝王便要登基。
秦卫征的父亲同忠孝王有多年共事,自然很清楚忠孝王治国的能力,若是忠孝王登基,他相信大盛能重归盛世,可谋害皇帝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最终没有同意苏斯的做法,却也不曾向上汇禀此事,对苏斯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事他同秦卫征说过,因而秦卫征知晓其中一二,而后苏斯更是干脆在大盛边关募求对朝中心怀不满之人,将他们训作死士,令他们入京刺杀温慎之,好掀起朝中大乱,这一切,秦卫征的父亲都知道,却始终不曾同朝中任何人提起。
延景明很疑惑,问:“他们想杀的是皇桑。”
秦卫征点头。
延景明:“那他们为什么要对太子动手呢?”
秦卫征:“……”
延景明很是疑惑:“皇帝死了,不是该传位给太子吗?泥阿爸为什么先考虑的是王爷?”
秦卫征:“……”
“难道泥阿爸也不喜欢太子?”延景明扶着下巴陷入沉思,“如果不素这样,他们要杀太子,泥阿爸都不阻止吗?”
秦卫征:“属下……这……”
秦卫征觉得,这理由当着殿下的面说出来,可能就太过伤人了。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他们既然想弄乱朝政,那杀了我,再嫁祸给皇叔,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计策了。”
秦卫征勉强开口,道:“我父亲觉得……”
二人均转头看向了他。
“殿下,是属下一时嘴快。”秦卫征尴尬说道,“家父知道殿下很喜欢去平康坊。”
温慎之:“……”
秦卫征:“还知道殿下总想找借口不去上朝。”
温慎之:“……”
秦卫征非常尴尬:“前些时日,他好像还知道殿下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文玄光了。”
温慎之:“……”
温慎之明白了。
在秦卫征父亲眼中,他父皇是迷信仙道的昏君,而他,则是淫乱享乐的太子。
这样一对父子,留在这世上还有何用?
倒不如一齐死了,再将皇位留给忠孝王,从此太平盛世,政治清明,何不快哉。
“属下同父亲澄清过许多次。”秦卫征道,“可父亲……他并不相信。”
温慎之:“……无妨。”
这的确是他对外做出的假象,只是没想到他的掩饰竟然如此成功,朝中原来有这么多有志之人对他恨之入骨。
“苏斯培养出的刺客,没有一个是苏斯人,他们中的许多人,我都认识。”秦卫征蹙眉说道,“他们专寻那些对朝中心怀不满,被这朝政逼得活不下去的普通人……而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越往下说,那声调便不由变得更轻,像是他不想承认自己尽忠的朝廷已在昏庸君主的统御之下越发污浊,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事实。
苏斯只不过是在边关燃了一把火,无数人便蜂拥而上,甘愿助他们将这火,烧入京中。
秦卫征又低语,道:“他们原都是在边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希望这些人平白送死,也不想与这些人为敌。
他是太子右卫率,若有刺客,他必然要将这些人斩于剑下,他做得到,但是他不忍。
他不敢同温慎之告发此事,他的父亲对这谋逆之举熟视无睹,若是他真同皇上或是太子告发了他父亲,只怕先被治罪的,是他们秦家。
眼下之境,他没办法改变,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护好温慎之。
温慎之沉默不言,延景明也不知如何开口。
延景明从西羯来到大盛,不过短短几月,他也已经明白了。
而今的大盛苟延残喘,若是再无改变,只怕一切都要来不及了。
秦卫征终于开了口,那接下来的话,他说得也就更容易了。
“殿下的行踪,并非是我同外泄露的。”秦卫征低声说道,“属下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寻到此处来。”
只是苏斯既已找上了忠孝王,那朝中诸位重臣,只怕有不少人都同他们私下里保持着关系。
这些人中,总有人知道国师身边的是温慎之的替身,而真正的太子殿下,随着暗卫一道走了另一条路。
秦卫征还想再说,延景明已气呼呼敲了敲桌案,震得桌上的杯碟都跟着跳了一跳。
“太森气了!”延景明说道,“泥们的皇帝,奏素个大混蛋!”
温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