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景明:“那也是人啊。”
暗卫首领:“……”
延景明皱着眉嘟囔:“既然是人,为什么不可以有这种想法?”
暗卫首领微微一怔,过了片刻,也只是低声重复道:“既然是暗卫,就不可以有这种想法。”
他们是皇帝养在身边的近卫,却又同宫中的禁军亲卫不同,暗卫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皇宫之中随时消散的影子,本不该有寻常人应有的一切。
暗卫若是有了家室,那便等同于是从暗处走到了光亮之地,他们会在他人面前暴露身份,会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风险麻烦,还很有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本分的普通暗卫。
可延景明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至少在西羯,可从没有国王身边近卫不能结婚的说法,他极为不解,而他觉得温慎之向来最擅长为他解释他不懂的事情,他便小声去问温慎之,道:“他是什吗意思?”
温慎之多少还对暗卫首领带有些醋意,他原以为暗卫首领是不肯死心,对延景明多少还有些想法,可后来他听暗卫首领说完了这些话,他倒是明白了暗卫首领的意思,只好同延景明解释,道:“他不能对外暴露身份,自然不能随意寻人成婚。”
延景明若有所思。
温慎之又道:“暗卫也很危险,若已成婚,心有牵挂,对他们而言,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
延景明:“嗯……”
什么,原来这些暗卫的工作,不是平常嗑嗑瓜子看看戏就好了啊。
延景明略微有些震惊。
他觉得暗卫首领的理由听起来好像十分充分,虽说似乎有些不太对的地方,可他一时找不出反驳理由,也只能同暗卫首领深沉点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具体的,他打算回去再认真想一想。
暗卫首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由松了口气,再同温慎之和延景明告退,可他转身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总有什么奇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心生不解,想了许久回过头,便见几名蹲在树上的暗卫,正万分幽怨看着他。
暗卫首领:“……”
……
这一夜,延景明睡得并不踏实。
国师在这儿,他当然不能和温慎之睡在一个房间里,他只能孤单一人,抱紧被子,想想就很生国师的气。
他数着时间,巴不得那泻药早些生效,可外头却迟迟没有动静,等他熬得有些困了,方才听见外边有些响动,延景明噌地清醒,溜到窗边去往外一看,正见国师披衣提腚歪歪扭扭朝着院子另一端跑去。
延景明觉得,好戏来了。
他熬着困意,蹲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眼见着国师来来回回在房间与茅厕之间奔跑,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这才转头爬回床上,安心闭眼,觉得今天,显然也是美好的一天。
……
翌日他们要返回州府,而此处距州府仅有一日路程,他们早上起身,傍晚时应当便能抵达了。
国师带来了车马,他今日面色苍白虚弱,好似一日便已虚弱了许多,全靠弟子搀扶方爬上马车,延景明看他痛苦,自己又开心了一些,那温慎之还要关切上前询问,道:“国师这是怎么了?”
国师尴尬一笑,却又不好说自己拉了一晚上肚子,只好委胡乱编出一个借口,道:“近来天气转变,有些受寒。”
延景明:“神仙也会受寒哇?”
国师咳嗽一声,道:“太子妃,臣不是什么神仙……”
延景明天真询问:“可金蛋不素会长生吗?”
国师:“确实如此。”
延景明:“泥比皇桑早修仙,泥不应该已经成仙了吗?”
国师:“这……修仙可是长久之事,不可能短短几年便实现。”
延景明:“什吗,泥才修了几年仙?”
国师:“……”
延景明疑惑:“就修了几年仙,也能当人老师吗?”
他这句话说得好像有些过分,国师脸色微沉,温慎之匆匆拉住他的手,让他噤声,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延景明只好闭了嘴。
可温慎之还不曾替他这句冒昧解释,国师也来不及发火,所有人都忽而听得叽里咕噜一阵怪响,国师忽而痛苦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二话不说便迈着痛苦颤抖的步伐,挥开弟子的手,艰难想要冲进客栈。
延景明不由一怔,想着昨日暗卫首领下的泻药分量好像也不怎么多,怎么能拉到今天还不止歇。
那国师踉踉跄跄,步履艰难,他门下弟子急忙跟上,试图搀扶,担心他不小心跌倒,这闹剧看得延景明心情愉悦,可却连温慎之都忍不住低声感慨,小声道:“你们到底下了多少药?”
延景明伸出手稍稍比划,道:“也就一点点。”
可暗卫首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道:“今天早上,属下又给他补了一点点。”
温慎之:“……”
延景明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险些一巴掌朝后糊去,可等他听清了暗卫首领的话,却又忍不住对暗卫首领比划了一个夸赞的手势。
“不愧是泥。”延景明认真说道,“小伙汁,泥尊的很有前途。”
第60章 黄毛怪
往州府一日, 国师简直坐立难安。
国师弟子给他的马车内层层铺就柔软坐垫,可他坐下去时还是有些不适,更不用说隔会儿便忍不住要叫停马车, 匆匆逃命一般跑到路边出恭。
他觉得这一定是那客栈的食物不干净,可除他之外, 其余人可没有一点问题,他不好发作,温慎之更是将话都说死了,请他不要无故动怒, 这显然是风寒之后的并发症状, 国师便只好含泪忍下痛苦,想着人年纪大了,总是很容易有些奇怪的毛病。
延景明与温慎之同车,看国师来回折腾,又忍不住想国师这年纪,多吃些泻药保不齐也是要命的, 他也记得温慎之同他说的话, 他们此番出行,若国师突然意外暴毙, 京中必然要变天, 甚至免不了有风言风语,将此事扯到他们身上。
他不免有些担心, 想让暗卫首领多注意一些, 不要再给国师下第三次泻药了,可还未等他偷偷将暗卫首领唤来此处, 他忽而闻得道旁两侧传来惊天声响,似有数人在高声大喊, 延景明急忙从马车内探身去看,便见不少山中贼寇一般打扮的人,自山坡上纵马冲了下来。
延景明下意识便问:“有刺客?”
说完他握紧了自己身边的流星锤,好似跃跃欲试一般,恨不得想要冲出去,温慎之却按住他的手,神色微沉,低声道:“也许不是刺客。”
前几番他们遇刺,那些刺客人数虽不如今日多,却各个装备精良,有护身软甲,用的也是精铁锻造的好武器,可眼前这伙人,那武器七拼八凑,有的人能拿着个大刀,有的人可能便只拎着个锄头草叉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这天下哪有这样准备不周全的刺客。
可温慎之也不觉得这些人像是劫道的匪徒。
此番国师特意前来相迎,自己也带了些许护卫,加上温慎之身边原来跟从的太子亲卫与暗卫,他们此行人数众多,亲卫更是明晃晃将武器挂在腰侧,看着便不像是普通人,这天地下哪有山贼会专门捡着这样的硬茬来碰。
温慎之心中略微有些不祥之感,更是隐约猜出了眼前出现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叫住暗卫首领,匆匆吩咐道:“不要下狠手。”
暗卫首领当然也能看出这之中的端倪,他不必温慎之多说,已经飞快下传指令,而有暗卫与太子亲卫在前,国师带来的那几名护卫倒也仅只是护在国师身旁,一步也不曾上前。
那些“贼匪”一触即溃,却好似并不知畏惧为何物,他们轻易抓了数人,其余人也并不退却。
眼前之景好似一番闹剧,温慎之只能沉默不言,他后退一些,放下车帘,那反抗冲突之声却仍是如同近在耳边,自离京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远不如眼前之景的冲击要大,延景明还很是不解,一面不停追问,道:“他们不素刺客?那他们素什么人?”
温慎之默声片刻,道:“应当只是附近的百姓。”
哪怕强行装作凶神恶煞,这些人看起来也没有贼匪的戾气,握着武器的手也带着胆怯,他们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更像是一群走投无路、不得不初次下策的普通人。
温慎之常年住在京城,鲜少外出,哪怕已在皇叔辅佐之下接手国事数年,对一切民间之事的了解却仍旧只停留在各级官员上奏的折子上,而那些折子,经了官员之手,有些不该写的,不能写的,自然不会在上面出现。
他知道他父皇想要长生,却不知他父皇的长生会令民不聊生,也不知道民间的怨怼之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从不曾有人同他说起,也从不曾有人告诉过他。
而今他忍不住想,人究竟要被逼到何种地步,才能不顾生死,哪怕以卵击石,也要拼死一搏。
他心底也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件事的解释。
若一个人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那哪怕希望渺茫,只要能宣泄心中忿恨,想来也有无数人愿意去做。
不必他多言,延景明也明白他的意思。
延景明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泥父皇……”
他顿住接下来的话,想着不论怎么说,那毕竟是温慎之的父亲,他也许不该当着温慎之的面去责骂皇帝,可不想他刚刚停下,温慎之却又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真是个昏君。”
延景明:“……”
延景明怎么也没想到,温慎之好像比他骂得还要凶。
“天下如此,他竟然浑然未察。”温慎之咬牙切齿道,“朝中官员拒不肯报,从无一人奏疏敢提及此事。”
延景明开始听不懂了。
“那国师就是帮凶。”温慎之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今日在此,必然会要求给这些人定刑€€€€”
温慎之微微一顿,像是想起国师并没有给人处刑的资格,而后却又忍不住嗤笑,道:“他巴不得有这么多人回去为他试丹。”
延景明挠挠脑袋,问:“那该肿么办?”
他长与武技,到了这种听起来关系错综复杂的事情,便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也知道,早前温慎之遇到这种事,总是退之又退,以免同国师或是忠孝王等掌权之人再起冲突,延景明向来不懂得避让,时间一长,这种事上,他便总是习惯去听温慎之的吩咐。
只是今日的温慎之,同以往像是有些不同了。
外头声响止歇,暗卫花不了多少工夫便控制住了所有人,温慎之这才掀开车帘,同延景明一道下了马车,那边国师也一瘸一拐别扭走了过来,张口便冷冰冰斥责,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根本无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些被抓的仍在试图挣扎反抗,国师正要上前,温慎之却伸手拦住了他,一面道:“国师身体不适,此事还是交由孤处理吧。”
国师:“……”
他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个国师,遇到这种事,本该由温慎之处理,只是以往他在京中跋扈惯了,皇帝也不怎么限制他,他才忍不住自以为是地在此时多嘴。
温慎之一开口,国师便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哪怕心中略有不悦,却也还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殿下就€€€€”
他神色一变,二话不说揣腚就跑,动作迅捷凌厉,若不是脚步略有趔趄,延景明都忍不住想夸他一句老当益壮了。
他跑得实在太快,那群被压制在地上的“贼匪”都有些蒙了,片刻后有一人突然开口,口中冲国师背影大骂恶贼,那国师远远回头,万分恼怒,想要回嘴,却又实在忍不住腹中的洪荒之力,他又气又急,还是扭头就跑,直奔树丛之后蹲下,国师弟子才匆忙跟上为他挡住身形。
温慎之看那些人叫骂不停,不由蹙眉开口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仅是猜测这些人是周遭百姓,倒并未得到实证,可不想那些人的态度并不客气,甚至有人对他怒目而视,开口便骂:“关你这小白脸什么事!”
温慎之:“……”
延景明还要往他心口上扎刀,小声问:“小白脸素什吗意思哦?”
温慎之:“我……”
温慎之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暗卫首领代温慎之开口,道:“骂人的话,不要学。”
延景明认真点头,语气温和,态度端正,认真询问地上的贼匪,道:“泥们不能介么不礼貌,泥们到底是什吗人?”
可那人转头又看见了延景明,他们显然很少见到胡人,不由一怔,而后吓得往后一退,想也不想高声叫喊,道:“啊啊啊黄毛怪!”
延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