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景明有些说不出口的失望。
“我想,他这几日或许会来寻你。”温慎之微微蹙眉,“仙山之上得此一言,在他眼中,这就是我的把柄。”
他觉得国师十有八九会以此要挟,让延景明帮他说话,编造出一堆本不会发生的“未来”,好令一切情形朝着对国师有利的方向发展。
延景明心中对国师厌恶更甚,忍不住嘟囔着骂道:“他怎么这么讨厌。”
“他若真来找你,你随机应变便是。”温慎之对延景明可是十足放心,只不过他一看延景明神色,不由咳嗽一声,道,“别打他就好。”
延景明只好收回自己几乎已要按捺不住的拳头。
他明白温慎之的意思。
温慎之这是要他忽悠国师,但绝不能对国师动手,可延景明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很不擅长说谎的人,他担心自己几句话便要暴露一切,不免有些紧张。
温慎之便安慰他,道:“你随便同他说几句就好,若是有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说你汉话不好,听不懂他什么意思。”
延景明这才发觉自己手握制胜法宝。
他不住点头,一面又想,出了这种事,温慎之总比他要难受,他便小声开口,想安慰温慎之几句,道:“其实窝觉得,那毕竟是泥父皇。”
母妃同他说过,中原最重父慈子孝,还有俗语说过,虎毒不食子,皇家那么讲究血脉流传,国师这个恶毒的办法,一定不会有结果的。
温慎之一怔,道:“现今不会,可若这情况多出现几次,可就不好说会不会了。”
延景明:“可是……”
温慎之打断他的话,笑吟吟同他道:“你不必多想,不会有那一日的。”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起身同温慎之告辞,明日还得赶路返回州府,他得先回去歇息,他出了门,见秦卫征就站在屋外值守,见他走出来,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方对延景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是有话要与他说。
以往秦卫征鲜少主动来寻延景明,延景明甚至觉得秦卫征也许并不喜欢他,他有些惊讶,跟着秦卫征走出几步,正要开口询问,秦卫征已认真同他道:“太子妃,您……是不是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延景明这才知道,秦卫征在门外听见了他与温慎之的对话,这是要耐心为他来解惑了,若在以前,这可不像是秦卫征会做的事情,可如今不同,秦卫征对他态度大有好转,延景明甚至觉得……好像到了此时,秦卫征才终于将他当做是东宫的人了。
延景明一向虚心好学,秦卫征想说,他便跟着点头,请秦卫征继续往下解释,一面说:“不明白,窝一点也不明白!”
他将此事代入自身,那这件事就是他父王在街头听人说他与父王不能同时存在这世上,那他父王也该是觉得这人胡说八道,而不是回家想着如何对付他啊?
“皇上想求长生,皇上觉得自己真的能长生。”秦卫征为延景明解释,道,“若真能如此,那留殿下在宫中,还有什么用?”
延景明一怔,道:“生孩子……还要讲有什么用吗?”
“若皇上自己便能统御千秋。”秦卫征道,“殿下对皇上而言,反而像是个隐患。”
延景明不理解这个想法。
秦卫征越同他解释,他反倒是越懵了,他只能挠头,小声道:“如果窝父王这么想,窝母妃一定会把他……”
秦卫征:“打一顿?”
延景明点头。
“可这是在中原,用不得西羯的办法。”秦卫征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属下倒是觉得,西羯的办法,实在比中原好太多了。”
延景明挠了挠头,他不可理解,也只好转开话题,问秦卫征:“那泥觉得,混蛋国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秦卫征答:“国师应当只是替人办事,此事之后,应当另有他人。”
延景明问:“什吗人?”
秦卫征皱眉,这问题他也想过,甚至同暗卫首领一道讨论过,他觉得这幕后之人是苏斯,可暗卫首领却觉得应当是忠孝王温恭肃,他二人各有理由,争执不下,也没有更多线索,他不可随意胡言,便道:“属下也不知道。”
延景明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延景明说,“先肥去吧。”
至少在州府之内,还有他日夜期盼的一把刀呢。
……
翌日午后,众人终于回到了州府。
知州迫不及待摆出宴席,宴上大鱼大肉,庆贺众人顺利从仙山归返,而殿下也终于开荤。
温慎之对吃没有多大兴趣,有没有荤腥对他意义不大,只不过而今入秋,到了吃蟹的季节,这宴上便有以螃蟹做成的菜肴,他仔细回想,虽不知延景明以往吃没吃过螃蟹,可至少在来中原之后,延景明并未在他面前吃过带壳的蟹。
他可对延景明生啃粽叶一事记忆深刻,太子妃牙口甚好,温慎之担心螃蟹壳都不在他话下,那螃蟹一上来,温慎之便主动伸手,抢在延景明对螃蟹产生兴趣之前,先为延景明剥蟹。
知州还不知仙山表文一事,他赶着讨好温慎之,急忙道:“殿下与太子妃的感情真好。”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其实窝可以自己来的。”
知州哈哈大笑,似乎还觉得自己极为有趣,又朝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师爷便匆匆离了宴席,延景明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他要去做什么?”
知州道:“太子妃想要的刀,已经锻好了。”
延景明登时失去了对螃蟹的兴趣。
他恨不得立即从原地站起,一面着急追问知州:“那刀呢?”
知州拍了拍手,师爷便从外领进了两个人来,一人是延景明见过的铸剑师,另一人他却颇为面生,想来应当是铸剑师口中的那位师兄。
此刻铸剑师满面笑颜,他师兄却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人憔悴不已,如同整个人都被榨干了一般,行礼过后,他便开口,道:“刀,没有带过来。”
延景明瞬间失望。
知州在旁解释,道:“太子妃,那刀太沉了,寄放在府中,待会儿回府,您便可以看到了。”
铸剑师师兄仍是丧着一张脸,打量了延景明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件事。”
延景明一向尊敬铁匠,他自然点头,客客气气问:“什么事呀?”
可不想铸剑师的师兄还未回答,知州已急匆匆要岔开话题,显然是不想让延景明听见铸剑师师兄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他越是如此,延景明越发好奇,道:“米有事,泥说吧。”
铸剑师这才抬起眼皮,道:“我的刀,挑人。”
延景明:“挑人?”
他不明白。
刀怎么能挑人呢?
延景明不明白这句汉话的意思,自然转头看向温慎之,想要温慎之替他解释,温慎之便忍着笑,一面忽视边上慌乱的知州,反正他看热闹的一点也不嫌事大,在延景明耳边低语:“他要想考验你。”
铸剑师师兄恰好开口,道:“你,配得上我的刀吗?”
延景明:“……”
什么?中原人,竟敢质疑他!
第82章 命定的刀
身为一名崇拜武力, 甚至觉得武力至上的西羯人,延景明不能容许这样的质疑和挑衅。
而在西羯人的观念之中,面对这样的质疑, 他应当做的,就是捋起自己的袖子, 朝着那刀匠的鼻梁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只要揍服了这刀匠,那自然就没有人敢继续怀疑他了。
延景明默默无言捋起了衣袖。
温慎之一看他的动作,便觉接下来也许要发生什么可怕的血案, 他便轻咳一声, 等延景明疑惑回头看向他,他方才开口,道:“不要太冲动。”
延景明:“……”
延景明收回了拳头。
这毕竟不是在西羯,就算是为了温慎之,他也得忍耐。
铸剑师的刀匠师兄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重伤边沿擦过,他不理会知州的暗示, 也不搭理铸剑师的极力劝阻, 他就是要试一试延景明的能力手段,傲气万分开口道:“我师弟说, 你将他铸的剑折断了。”
延景明:“啊?”
他皱眉认真回忆, 他想他来州府之后,统共也就折断过知州的一柄剑, 原来那剑也是铸剑师锻造的啊?怪不得那日铸剑师一看到断刀断剑就不许他去剑庐了, 原来是害怕他将剑庐里的剑全都折断。
铸剑师惨遭师兄揭短,他尴尬不已, 到头来也只能扯着他师兄的衣袖,压低声音匆匆开口, 紧张道:“师兄,你不要作孽啊!”
刀匠仍不去理会他,他请师爷帮忙,将他携带来此处的刀全都拿上来,师爷也有些懵了,他原以为那是刀匠为延景明锻好的刀,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他不知所措,又担心得罪了延景明,只好无措看向知州,等着知州的吩咐。
知州急忙咳嗽一声,道:“太子妃的神力,大家有目共睹€€€€”
延景明:“拿上来。”
知州:“不必试了吧?那刀匠,你想要多少钱,本官双倍付给你便是。”
延景明拍桌:“拿上来!”
温慎之笑吟吟道:“太子妃想要,就拿上来吧。”
知州:“……”
师爷:“……”
师爷出了门,唤来数名府内衙差,费尽全力拖上一个极大的麻袋,衙差们累得不住喘气,那刀匠冷着脸色,打开麻袋,从中掏出一柄黑色的刀,道:“这是我前些时日的新作,重五斤四两,虽还未送往品剑会,却已有不少江湖大侠想要同我重金相购。”
延景明起身,走到那刀匠面前,心中隐隐有些嫌弃。
才五斤,竟然才五斤!
五斤的东西,那么薄的刀身,能有多硬?他面无表情,伸手接过那刀,只觉得这刀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他根本没有用力,不过轻轻一弹,这刀便如同铸剑师的剑一般,断裂作了两截。
刀匠似乎早有准备,五斤的刀而已,他也曾见过有大侠用手指夹断刀剑,这可不算什么考验,他又打开麻袋,从中掏出一柄大一号看起来沉甸甸的刀,道:“这是精铁锻造,重十七斤八两,曾是江湖大侠水恨断的珍爱之物。”
他心中很是得意,十七斤的刀,有些人或许都抡不起来了,这位太子妃看起来如此纤瘦,这刀对他来说,必然沉过了头。
延景明面无表情伸手接过,试了试重量,一把掰断。
刀匠:“……”
刀匠愣住了。
他忽而意识到,他师弟同他描述过的太子妃的神力,可能并不是随口胡诌夸大的谎言。
他略有些紧张,好在他今日准备充分,十七斤在他的库存之中,也不过只是中规中矩的刀,他可还有更了不得的宝器,只不过那刀太沉,他一人难以将刀立起来,便拍了拍身边的铸剑师,让铸剑师上前帮忙。
铸剑师心情复杂,仍在努力劝说他,道:“师兄,那柄刀,就不要了吧?”
他知道那是他师兄的珍爱之物,若是断了,只怕他师兄要难过上好一阵子。
可刀匠死活不听铸剑师劝告,铸剑师便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同刀匠一道将麻袋里最沉的一柄刀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