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简陋的临时帐篷,楚予昭低头钻进去后,高大的身形将空间挤压得更加窄小。不过地上已经铺了隔水毡和虎皮,架起了小桌,等楚予昭坐下后,刚热好的汤药也送了进来。
“你们也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出发。”红四看了眼楚予昭,吩咐那名送汤药的黑衣人。
“是。”
烛光下,楚予昭的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衬得眉眼更加深邃漆黑,冷肃锋锐。
红四将从他身上取下的湿披风挂在帐篷口,又倒了碗汤药递上去。
楚予昭垂眸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一言未发地接了过来,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咳咳。”碗才离开唇,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惨白的脸上也浮出了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红四接过空碗,语带担忧地道:“陛下,您喝了这几副风寒药,龙体也不见好,当地民间的大夫名气再大,那也终究赶不上宫里的御医,回宫后让御医再瞧瞧吧。”
“无妨。”楚予昭摆了摆手,“是这几日太累的缘故,等明天回宫,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喝完药便睡觉,虽然是气温偏低的森林雨夜,但毕竟是夏季,帐篷里也很温暖。楚予昭在虎皮上躺下,搭着薄绒毯闭上了眼,红四靠坐在帐篷门口休息,怀里抱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剑。
骤密的雨点落在帐篷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动静虽大,却枯燥得分外使人疲倦。因为是在野外,红四没敢睡着,半睡半醒之间,脑里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楚予昭睡得也不那么安稳,不时会发出几声咳嗽声,每到这时,红四都会睁开眼,担忧地往他躺着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次去视察灾情,楚予昭便开始咳嗽,当地最好的大夫,精心开了治疗风寒的方子。但他喝了好几日,咳嗽也没见停,脸色反而越来越不好。
楚予昭在睡梦中又在咳嗽,红四怀抱着长剑没有动,眼睛却睁开来,看向了楚予昭躺着的方向。
皇帝睡觉时有个习惯,必须保持有一丛亮光,所以帐内依旧点着蜡烛,将一切照得分明。
楚予昭睡得很沉,紧皱着眉,就连处于熟睡状态中时,也是一脸严肃,但却没有什么异常。
红四放下心,移开了目光,可这时,他突然觉得眼角余光中似乎有道黑影,就伏在皇帝的肩侧位置。
他心里一惊,那点睡意顿时消散,握住剑柄倏地转头,却见那里空空,并没有什么黑影,只有跳跃的烛火光影。
红四站起身,警惕地扫视了帐内一圈。这帐子不大,也没有家具,整个视野内一览无余,的确没有什么黑影。
他狐疑地坐下,重新将剑抱好,思索片刻后没有结果,只得认为是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可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会在某个刹那突然睁开眼,往楚予昭的方向看去。
大雨渐渐变小,帐内很安静,只听见楚予昭淡淡的呼吸。
如此几次后,红四也快睡着了,就在他半闭眼最后一次看向楚予昭时,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那瞬间瞳孔紧缩,呼吸都快凝滞。
只见一团小小的人形黑影,正做出弓身跪伏状,趴在楚予昭肩侧。似乎是察觉到红四的视线,他缓缓抬起头,那脸上虽然没有五官,红四却感觉他此时正看着自己。
红四来不及去想这是什么,锵一声响,长剑出鞘,雪亮的剑刃对着那团黑影疾刺而去。
然而一剑却刺了个空,那黑影突然凭空消失,瞬间就无影无踪。
楚予昭在此时睁开了眼,他看着刚收回剑的红四,又见他正警惕地环视帐内,立即一个翻身跃起,都看不清是怎么动作的,手里也多出了一把长剑。
“出什么事了?”楚予昭也跟着环视帐内,嘴里厉声问道。
隔壁帐篷内住着的禁卫都是高手,听到动静后也在须臾间奔了过来。
“有不明刺客,留下四人守着陛下,其他人跟我搜这座林子。”
红四只简短地解释,便提剑出了帐篷冲入林子,除了留下的四人,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烛火挑亮,楚予昭在帐内坐定,目光注视着前方,却是在思索什么。左肩传来一阵不明显的刺痛,他用手指拨开衣领往里瞧了瞧,发现肩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团小小的淤青。
仔细看的话,那淤青的形状像是一排牙印,且牙齿碎而小,像是几岁孩童留下的。
“陛下,您没事吧。”帐篷帘被撩开,红四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楚予昭将衣领理好,回道:“朕没事。”
“红统领,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林子里可有抓到刺客?”一名留在帐篷内的禁卫问道。
“没有抓到,人已经不见了。”
红四看了眼楚予昭,又顾忌着周围都是禁卫,便没有多说什么。
等帐篷里只剩下两人后,红四有些羞愧地讲述了刚才的情况。
他的剑轻易不出鞘,可出鞘后就没有失手过,这次看似刺中了目标,可别说刺客,就连一滴血都没有,他心里既羞愧,又有些匪夷所思。
见楚予昭沉默着没说话,红四又忐忑道:“陛下,会不会是属下一时眼花看错了?”
毕竟那时候他昏昏欲睡,帐子内也只有一根烛火,如果看花了眼也是极有可能的。
片刻后,楚予昭道:“如果有刺客伏在我肩上,我不会丝毫没有察觉的,你应该是这几日太过劳累看错了。等天亮回宫后,就许你两日假,自己去轻松轻松吧。”
“是,红四谢过陛下。”红四施了一礼。
楚予昭没有再说话,径直躺在了虎皮上继续休息,现在离天亮还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只是躺下后,他一只手抚上了肩头那团淤青的位置,眼底也露出了几分深思。
。
一大早,洛白便起了床,在元福的伺候下洗脸更衣。
“公子今天想用什么绾发?”元福照例打开那个只装了小玉冠和玉簪的木匣,让洛白自己挑选。
洛白随手指了指,“今天就这个吧。”
反正漂亮哥哥又不在,自己见不着他,戴小玉冠或者玉簪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福将玉簪取出来,用木梳梳理着他的柔软黑发,笑眯眯道:“好,今天就给公子插个簪。”
梳发洗脸后,洛白又穿上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衫,腰间系了条同色的云纹带,整个人衬得愈加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元福打量着他,发自内心地夸赞:“我们公子就是生得俊俏,民间都说陈寤寐是第一佳公子,我看那是他们没见过你,不然第一佳公子,哪儿还轮得上他陈寤寐。”
——只要别开口说话。
元福算是没有被偏心眼彻底蒙蔽双眼,还知道洛白不能开口。
“是呀,我好漂漂,我就是最漂漂的猫猫王。”洛白对着镜子得意地扭着身体,立即就开口了。
元福心里的那点胜负欲瞬时就被掐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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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豹中浪荡子
早膳是小太监用食盒送来的精致点心,洛白在桌前喝着奶羹,看元福用筷子将小汤包一个个挑开皮晾着,突然就想起前几晚上遇到的事。
“元福姨,宫里有人死了,明明不是朕打死的,但我听到他们说是朕打死的。”
元福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上的筷子:“你在哪里听说的?”
“就是朕住的地方不远处,乾德宫旁的路上。”洛白刚说完,就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元福姨说过好几次不准他去乾德宫,这下被抓住了。
他心虚地去看元福,发现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心里不由突了下。正想扔掉调羹立即认错,不想元福却问了个其他问题。
“公子,你听谁在说陛下打死人了?”
“我不认识。”
元福不再做声,洛白却开始愤愤起来:“但我知道,那死人根本就不是他打死的。”
“公子说得对,奴才伺候了陛下多年,他对身边的人是很好的。”元福也难得的没有控制住情绪:“那些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对付不了陛下,就企图诋毁他的威名,真正该死,那是死后都要下拔舌地狱的。”
“元福姨说得对。”洛白使劲点头。
元福问:“公子没有把这事讲给其他人听吧?”
“没有,我只告诉了你。”
“那公子可要记得,不能再出去讲给别人听了,嘴巴要闭得紧紧的。”
“哦。”
洛白一边快速咽下嘴里的包子,一边起身就要出门。
“公子要去哪儿?”元福这才想起来,“你可别往乾德宫转悠了,当心惹出麻烦。”
“啊……哦……这个嘛……”洛白支支吾吾着,眼睛乱瞟,脚下却慢慢蹭向大门,“要用过午膳才写字的,我现在嘛……就玩玩。”
元福叹了口气,反正管不住,也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你可得当心,出去玩的时候注意着点,别冲撞了其他大人。”
“嗯嗯,我会的。”洛白知道元福这是允许他出门了,快乐得两只眼都眯了起来,“元福姨,那我去玩了。”
“去吧去吧,记得避开那些池塘啊。”
“嗯,知道。”
洛白离开玉清宫,在那荒凉的偏殿前,又遇到了那名坐在台阶上的老太监,好在大门关着,那名夜枭似的女人没在。
“啊,啊。”老太监将他唤住,招手示意他过去,待洛白走近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洛白展开油纸包,里面躺着一块精致的玫瑰糕,便惊喜地问:“是送给我吃的吗?”
老太监笑眯眯地点头,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谢谢你呀。”洛白欢喜道。
告别老太监,洛白将那块玫瑰糕吃完后,就在林子里变作了小豹,将衣物熟练地卷好背上。只是发簪不比玉冠,没有两条系带,不能固定在头顶,只得卷进衣衫里一起背着。
他轻车熟路地到了乾德宫,先去看看漂亮哥哥回来没有,转了一圈后没有找着人,只能怏怏离开,去找那群野猫玩。
只不过他前爪刚刚离开乾德宫,后爪楚予昭就回宫了。
后殿的汤池子热水氤氲,楚予昭闭眼靠在池边上,两臂舒张搭在池沿。一头黑发披散着,水珠沾在浅棕色的肌肤上,再顺着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往下滑落。
成公公指挥一名小太监,将半桶药水倒入池内:“陛下,刚才御医诊脉后,不光开了口服的汤剂,还选了几种药材,说熬成汁加在汤池子里泡泡,可以更快的驱出体内寒气。”
楚予昭的脸色依旧苍白,他咳嗽了两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却依旧闭着眼没有睁开,成公公便带着人安静地退下了。
成公公退到门口,正抬手拉门时,突然看见楚予昭身后的池边上,有一团模糊的人影,似乎就跪在他身后,两只手搭在楚予昭肩头。
“陛下!”成公公失口大喊出声。
楚予昭睁眼看来,成公公几步就冲到他身旁,面色惊慌地左看右看。
人影已经没了,这洗浴室很空旷,所见之物一目了然,并没有人可以隐藏身形。他又抬头看房顶,疑心有人趴在上面,身影落在了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