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紊乱的气息都回到丹田,洛白这才放下心,去看楚予昭的脸,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洛白看不懂他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只知道他神情间已经没了痛苦,便也放下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哥哥好些了吗?我把那不听话的小坏已经赶回去了,不准他出来。”
“小坏?”楚予昭坐直了身体。
“他让你难受了,就叫小坏。”
楚予昭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洛白又担忧地去拍他后背。待到咳嗽平息,楚予昭哑着嗓子问:“你能感觉到瘀气——也就是小坏,在我身体里的动向吗?”
“是的,他藏在哪儿我都能知道。”
楚予昭沉思了会儿,沉默地起身,往回宫的方向走。洛白想跟上去,但又有些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逐渐远去。
当楚予昭拐过一从灌木时,洛白突然看见,他背上好似趴着一个人。
这人什么时候窜到哥哥背上去的?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
洛白不可置信地揉了下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楚予昭背上的确趴着个人。因为有段距离,看得不是太清,但能看见那人两手搂着他脖子,下巴搁在他肩头上,两条搭在腰间的腿,还一晃一晃的。
“哎——”洛白立即唤出了声。
楚予昭听到了这声哎,便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洛白。他并没有出言询问,只用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洛白刚想问他背的是谁,就见那人也慢慢抬起了伏下的头,和楚予昭一起看向了他。
那竟然是一名小男孩儿,一张脸白惨惨的,还透出几分不正常的青色,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黑色的瞳仁,让洛白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当两人对上视线后,男孩儿缓缓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洛白笑不出来。
他只定定地看着那男孩儿,心里翻滚着惊涛骇浪。
这么个丑孩子!他凭什么让哥哥背他?哥哥都没有背我!
没!有!背!我!
第18章 哥哥知道背上的鬼吗
洛白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心里的那只小豹子,一把摔碎了醋瓶子,正在地上嚎哭着打滚。
那孩子真的很丑,一点都不可爱,把脸涂那么白,看着心里感觉怪怪的,还把哥哥的脖子搂那么紧,贴得那么近……
“怎么了?”楚予昭问。
洛白本来不想说话,但实在是醋得厉害,就抬手指了指他肩头的那个男孩儿,带着一点气地问:“他是谁?”
楚予昭侧头看了看身后:“谁?”
洛白刚想说你背着的那个人,就见那还在咧嘴笑着的男孩儿,突然就不见了。
就如同他凭空出现在楚予昭背上时一般,又凭空消失了。
“啊……他去哪儿了?”
洛白小跑步上前,在楚予昭身旁的灌木里看,又拣了根棍子,想去拨头上的树叶。
楚予昭看着他做这些,也没有再问,转身就要继续往回走。可刚提步,就听见洛白诧异的自言自语:“奇怪了,他明明在哥哥背上趴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我看错了吗?”
楚予昭的脚步陡然顿住,看向正用棍子在草丛里四处拨弄的洛白,又问了声:“谁?”
“那个小孩儿啊。”
楚予昭神情微变,站在原地看着洛白,直到成公公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这是要回宫了吗?”
成公公带着一干小太监候在前面,明明听见了皇帝的脚步声,却没见着人,干脆就找了过来。
楚予昭也就抬步往乾德宫匆匆走去,一众太监们赶紧跟上。只剩下洛白又找了会儿,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哥哥人已经走掉了。
夜里,一轮圆月挂在梢头,洛白趴在房间的浴桶里,从窗户看着月亮。元福坐在一张小凳上,正用毛巾给他搓背。
“元福姨,你,你动作,轻点,我,被你,搓掉,一层皮了。”随着元福的动作,洛白声音断断续续的。
“谁让你今天把身上搞这么脏?全是桑葚汁,是把衣衫脱掉爬树的吗?不用些劲,这汁水都洗不掉。还去东园子拔孔雀羽,当心被人抓着。”元福嘴上责怪,手里的动作却放轻了些。
今日和楚予昭分开后,他便变成豹形爬上桑葚树,直接躺在枝丫上吃。等到该回宫时又躲懒,就在树上穿衣,结果将桑葚汁涂了好些在身上。
“那鸡叫孔雀吗?唔,我下次不敢了……”洛白很不走心地懒洋洋回道。
元福吓唬道:“下次还这样的话,我就把你交给陛下,看他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可洛白还是听清了,立刻回头看向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真的?”
“假的。”
洛白撇了撇嘴,回身继续趴在桶沿上看月亮。
他一条手臂伸出木桶,细白的手指在桶壁上敲,脑中突然想起白日里的事,便问道:“元福姨,你将这宫里的人认得全不?”
“那哪儿认得全呢?全宫上下可是好几千人,有些人一辈子活到头,互相也碰不上一面。”元福给他搓着背道。
“那你在宫里见过这样一个人吗?长得很丑的一个人。”洛白回忆着那名男孩儿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泛酸,故意挑那不好的形容来讲:“脸白得像抹了面粉,眼睛里全是黑的,都没有眼白,像两颗碳圆儿。嘴巴血红血红的,还对着人笑。”
洛白转身对元福学那男孩儿的笑,慢慢咧开嘴,眼睛从下至上盯着人,白嫩嫩的一个人,竟然也透出几分阴森气来。
元福陡然被唬了一跳,竟从小凳子上弹起身,手上的帕子都掉进桶里。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拍了下洛白的头,斥道:“你白天去和那些小太监混在一块儿,听他们乱扯胡话了?”
洛白敛了脸上的表情,摇头道:“没有,我才没有和那些小太监一起玩儿。”
“那你去哪儿听的这些鬼怪故事,还扮鬼来吓人。”元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以后若是有人再给你说这些,捂着耳朵不准听,不然就别出宫了,每天多写几篇字。”
洛白听到多写几篇字后,难得地没有反对,只狐疑地瞥着他问:“元福姨,你说我在扮鬼,我刚才是在扮鬼吗?”
“可不是吗?吓我一跳,都不知道去哪儿学的。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宫里有些小太监,拿树杈在地上学字,你看你,笔墨纸砚都备得最好的,天天练两个时辰,其他字儿写不出来也就罢了,哪怕把你的名字写出来呢?”元福说到这里有些心酸,从桶底捞出那根帕子,语气不太好地道:“转过去,背都还没擦干净。”
洛白没把元福的唠叨听进耳里,转身趴在桶沿上,用那不是太聪明的脑子琢磨起来。
……我只是在学那丑人,但元福姨说我在扮鬼……难道那个丑人是鬼?
洛白心里咯噔一下,倏地从木桶里坐直了身体,有些骇然地问:“元福姨,鬼不都是长着三个头,六条手吗?难道和人长得一样的也是鬼?”
元福忙道:“别说这个了,什么鬼啊鬼的,这世上哪儿来的鬼,都是别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儿的。”
“可你刚刚就被吓着了,还说我在扮鬼。”
“我没有被吓着。”
“你有。”洛白拧着眉头,伸出手拍了拍桶壁。
元福只得道:“是是是,你刚才就是在扮鬼,吓着我了。”接着将洛白按进桶里,“快点手也拿进来,每次沐浴都要浇满地水,弄得到处都湿的。”
洛白还没从那个男孩儿就是鬼的震惊中回过神,任由元福将他抬手抬头地搓洗,在脑中回忆白天那一幕的情景,心里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怕三头六臂的鬼,也怕山精妖怪,偶尔听到村里老人讲古,讲那些化成人,在夜里去敲别人门的野猪精,还有狐狸变成美女吸人脑髓的故事,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
有时小孩儿们互相吓唬,喊着妖怪来了时,他跑得比谁都要快。等跑到没人的地方,还要变成豹子飞奔,奔回家一头扎进被子里。
混没想到这幕若是落到别人眼里,他自己就是只坐实了的妖怪。
洛白此时不敢再去回忆那小孩儿的模样,但又想到个问题。
小孩儿鬼为什么趴在哥哥背上?哥哥知道吗?哥哥知道有鬼就趴在他背上吗?
呜呜呜……
好可怕。
怎么办……
洛白着急又害怕地扭着手指,在心里挣扎权衡。不过对楚予昭的关心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压过了对鬼的恐惧,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明天就去帮哥哥捉住那只鬼。
不不不,赶走那只鬼。
呜……
算了,给哥哥提醒一下,让他自己抓吧。
楚予昭回到寝殿,喝退了所有人,再对着铜镜解开了衣领,看着肩头上那团乌青色的瘀痕。
这几日过去,那团淤痕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向周围扩大,上面那排牙印也愈加清晰。每一颗牙印都深陷皮肉里,呈出种狰狞的墨黑色,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他注视了那瘀痕片刻,视线又落到左胸心口上的那处旧伤上,再重新扣好衣领,大步走出了寝殿。
昏暗的甬道里,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才有盏油灯,发出团微弱的光。楚予昭走在其中,被灯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脸部却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清那冷酷锋利的线条。
一名身着狱卒服饰的人迎了上来,叩拜行礼后,嘴里啊啊着打了几个手势,原来是名聋哑人。
楚予昭继续往前,狱卒就沉默地跟在身后。
这条甬道很长,两旁都是监牢,空气里带着陈腐的霉味和潮湿的水气,远处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衬得四周更显安静。
楚予昭走到其中一间监牢旁时停了下来,身后的狱卒立即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将那紧缠的链锁打开,咣啷一声推开了牢门。
灯光洒进漆黑的牢房,照亮了墙角一隅,那里有堆干草,上面躺着名衣衫褴褛的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楚予昭没有走进去,只站在甬道里,狱卒却赶紧进去,伸手去推干草上的人。
那人终于动了下,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向牢门,在看清门口那道高大威严的身影时,慢慢从干草堆上坐了起来。
“陛下,是陛下?”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隐藏在脏乱长发下的一双眼睛全是震惊。接着就爬起身,拖动得手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对着楚予昭跪了下去。
“罪民卜清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19章 让他连鬼都做不成
楚予昭居高临下看着跪下的卜清风,问道:“卜清风,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回陛下,罪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个月又三日了。”
“住得还习惯?”
“习惯,罪民习惯,住在这里可以日日反省,忏悔以前犯下的罪过。”
楚予昭视线落在石墙上,看着那一大排用炭条描涂,用来计数日子的正字,冷冷道:“卜清风,你在大胤国招摇撞骗,四处敛财,侵占民宅良田,霸占数名女子为姬妾,按照大胤律法,当斩。”
卜清风大喊冤枉:“陛下明察,罪民可没有骗那些人,他们找罪民驱邪消灾,那些钱财都是他们主动付的。姬妾也不是霸占来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罪民素来怜香惜玉,也讲究个两情相悦,她们跟着我全属自愿,求陛下明察啊……”
“刘侍郎家大公子体弱多病,你让你的侍从去扮鬼,自己再出面捉鬼,一来一去,就收了刘家一个宅子。陈寺丞老母病逝,你去做法事,借着死魂上身的由头,又骗了陈家大量财帛……”
楚予昭在门口缓缓踱步,声音不急不缓,卜清风整个人越抖越高状若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