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儿……啊……好好喝。
“够了,声音小点。”楚予昭突然一声压低声音的呵斥,把洛白惊了一跳,手里的碗都差点滑脱。
“我知道了,我不发出声音。”洛白瑟缩了下,赶紧保证道。
他端着碗不出声地啜饮,丸子也不用吸的,而是用勺子整个喂进嘴,安静得不发出一丝声音。
可楚予昭还是无法静下下来。
他明明盯着奏折,可眼角余光却总是注意着旁边那人,看他夸张地张大嘴,将丸子包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粉红的唇嘬成圆形,在他视野内一动一动。
折子上短短一行字他看了老半天,也没注意究竟写的是什么。
“别在这儿晃来晃去影响我,离我远点吃。”
洛白正在安静吃丸子,冷不丁听到楚予昭声音,赶紧停下咀嚼,看了看四周,含混问道:“去,去哪儿吃?”
“随便你。”楚予昭声音里带着两分莫名的恼意。
“哦。”
洛白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晃来晃去,但他没有辩驳,只端起碗,乖乖站去楚予昭背后。
这碗并不大,他仰脖将最后一滴汤汁倒进嘴,看着楚予昭面前那碗没动过的绵绵啵啵汤,便探出头小声问:“你真的不吃吗?”
楚予昭背对他没有做声。
洛白便试着道:“如果你实在是吃不下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楚予昭正在看手中的折子。这次大胤各地遭遇水灾,石塘府最为严重,石塘知府奏请朝廷拨粮拨款,他没有过多犹豫,提起朱笔在折子上落下个准字。
洛白见他没有做声,知道这代表默许了,便去端那碗绵绵啵啵汤。
他也知道不能发出动静,更不能在楚予昭面前晃来晃去影响他,于是放下空碗后,便匍匐在地上,绕着书案爬了一圈,爬到楚予昭对面,再伸出手,去摸案面上的碗。
楚予昭阖上折子,放在右手边已经批阅的那一摞,眼睛扫过书案对面时,突然就顿住了动作。
对面没有人,但一只手正在书案边沿摸索,摸过两本册子,又摸过一方镇纸,继续左右移动。那手皮肤细腻,指节似嫩葱,根根圆润,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细瘦手腕,一看就知道主人是谁。
楚予昭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放下折子,靠坐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
并在那只手就要够到瓷碗边缘时,将碗端走换了个位置。
洛白摸索片刻后仍然没碰到碗,心里犯起了嘀咕。
明明就是在这儿啊,明明就是这个位置啊,去哪儿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探出头,一双眼刚露出案面,就对上了楚予昭的视线。
洛白和他对视片刻,开始往下缩,一颗头缓慢下沉。
“不许动。”
那颗头立即就不动,只能看见头顶的柔软发丝,还有半双亮闪闪的眼睛,睫毛似鸦翼般轻扇着。
“做什么?”楚予昭明知故问。
“我端汤。”
“端汤就端汤,鬼鬼祟祟的又是为什么?”
洛白翕动着嘴唇,小声道:“我不想打扰你,在你眼前晃来晃去。”
楚予昭默了一瞬:“你已经吃了一碗了,还吃得下吗?”
洛白摸着肚子:“还吃得下的。”
楚予昭没再说什么,拿起折子继续看,洛白见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便也不再躲藏,干脆欠身端过那碗绵绵啵啵汤,再小碎步站回了开始的位置。
洛白吃这碗丸子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楚予昭的眼角余光也瞟不着,但就在他翻阅折子时,一缕浓郁的香味,飘进了鼻腔。
这香味浓艳靡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既熏得他心里烦闷,又让他身体莫名有些发热,同时鼻子也隐隐发痒。
他微微侧头,寻根朔源,发现那香味是从身后的洛白身上传来的,只要他一动手中勺子,宽大的袍袖跟着摇晃,袖口就溢出香气。
楚予昭想让自己忽略掉那股香味,可鼻子却越来越痒,终于没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洛白连忙放下碗去掏帕子,手指探入襟口后,才想起自己衣衫已经换过了,帕子没在身边,便走到楚予昭身旁,俯身去掏他的帕子。
楚予昭刚想起身,一只手就迅捷地探入他睡袍襟口。他猝不及防的愣怔住,就在这瞬间,那手指已在他胸膛上摸索了一个来回。
洛白没摸到帕子,手指却触摸到光滑温暖的肌肤,犹如裹着一层绸缎的大理石,既坚实又充满弹性。
这手感的确是好,他眼睛一亮,忍不住又摸了两下,待到还要继续时,手腕倏地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
“你在做什么?”楚予昭咬着牙问。
洛白眨着一双大眼睛:“哥哥你在打喷嚏,我帮你拿帕子呀。”
“你看我穿的衣衫,是会带着帕子吗?”
洛白低头去看他衣衫,醒悟到他和自己一样穿着睡袍,便小小地啊了一声:“应该没有哦,抱歉哦。”
他嘴上说着抱歉,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兴奋中透着雀跃,眼睛也贼亮贼亮。
没帕子就没帕子吧,哥哥的胸膛真好摸。
还想摸……
楚予昭目光犀利地盯着洛白,若不是知道他脑子有问题,真会怀疑他其实是在想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因为两人相隔很近,洛白身上的香味更加浓烈,一个劲儿的往楚予昭鼻子里钻,熏得他一阵头昏脑涨,心跳也跟着加快。
他陡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将洛白的手腕扔开,偏过头道:“快去洗个澡。”
“洗澡?”洛白揉着自己被捏红了的手腕,不解地道:“我刚洗过啊,洗得干干净净的,还很香。”说完扯着自己领口往楚予昭身前凑:“哥哥你闻闻,你闻闻,好香的。”
楚予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光却不自禁看向他领口,一大片白皙如细瓷的肌肤,带着极强的冲击力,瞬间撞进整个视野。
他猛然起身,大步走向窗边,声音却提高了音量:“让你去洗澡就去洗,别啰嗦。”
洛白撅了撅嘴,不敢再违逆,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去,嘴里咕哝着:“我明明这么干净这么香,香得我都想把自己吃了,偏偏还要我去洗。洗就洗吧,我去泡花瓣池子,洗出来更香……”
“站住!”楚予昭猛然转身叫住他。
“什么呀?”洛白声音也有点冲,还悄悄翻了个白眼。
楚予昭看着他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嘴撅这么长干什么?”
“我的嘴一直都这么长啊。”洛白有点负气地说完,还故意撅起嘴让嘴唇开合,发出啧啧的声响。
楚予昭知道不能和他计较,忍住心头的怒气,压低声音道:“别去那什么池子里泡了,就在旁边的浴房里洗。”
洛白知道他指的就是和这间房相连的浴房,倒也没有坚持非要去泡那个花瓣池子,踢踢踏踏地往浴房走去。
楚予昭对着他背影叮嘱:“拿澡豆把身上搓一遍。”
“可是搓完我就不香啦。”
洛白喜欢香香的自己。
楚予昭威胁道:“如果你不将身上的味道洗得一点不剩,我就令人去替你洗。”
“知道啦,洗就洗。”洛白仗着没转身,楚予昭看不见自己,便皱着脸吐舌头,还无声地学他说话。
“等你出来后我要检查,倘若还有那种难闻的味道,就继续洗,直到洗得我闻不见为止。”
洛白身旁的滴水漏晶面,映出他的鬼脸,楚予昭看了一眼便不忍目睹地转开视线。
洛白故意将脚步声踏得很重,进了浴房后还重重关门,砰的一声。
楚予昭站在窗前深深吸了口气。
什么乖巧?什么听话?一切只不过都是假象。
这间浴房没有开始那浴房大,也没有汤池子,只靠墙摆放着一个大木桶,桶上方的墙壁里伸出根铜管,管口处是个玉石雕刻的龙头。洛白好奇地摸了下,那龙头便向右移开,铜管里流出汩汩热水来。
“哇。”洛白惊讶得不行,将那龙头反复开合,看热水时断时续。
等他将那玉石龙头玩够了,浴桶里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便除去衣衫,跨进木桶洗澡。
虽然他刚才不想洗澡,但真的泡进热水里后,还是很舒服的。他抓起桶旁石台上摆着的澡豆,一边抹上身体,一边大声唱歌。
“洛白打青蛙,青蛙呱呱呱,洛白打铁柱,铁柱哇哇哇。我错啦,救命啊,洛白别打啦。”
楚予昭听着浴房方向传来的歌声,再次将手里的折子重重扔在书案上,那摞已经批好的折子被撞得掉落在地。
他满脸愠怒地想起身,刚欠起身体,目光便瞥到书案下方,那个装着碎瓷片的木匣上。他注视那匣子片刻,终于还是坐回椅子,将头靠向椅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猫猫王,猫猫王洗香香,喵喵喵,喵喵喵,猫猫王真漂亮……”
洛白又新编了一首歌谣,反复地唱,每一遍曲调都不相同,有时欢快有时肃穆,甚至还将村里那些女人哭嫁的曲子照搬来,哀哀戚戚地拖着长音:“鸡叫头声雾沉沉,提起花帕难开声……我是猫猫王啊……呜呜呜……猫猫王洗啊洗啊……香香呜呜呜……”
饶是楚予昭耐性再好,也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大步跨到浴房门前,刚要抬脚踢门,又恨恨地收腿,转身,双手负在背后,在屋内烦躁地来回踱步。
“……一兜露水一兜草,靠你冤家靠不到,猫猫王呜呜呜……你个狠心的猫猫王……真漂亮呜呜呜……”
成公公刚办完事,匆匆回来禀报,才走到通道口,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接着殿门被咣地拉开,黑着一张脸的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陛下。”
楚予昭看见成公公,道:“成寿,去提盏灯笼,朕要去园子里逛一圈。”
“逛园子?”成公公呆了一瞬,“陛下,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去逛园子吗?”
楚予昭道:“去吧,朕有些闷,想去转转。”
“是。”成寿不敢再说,转身便去取灯笼,走出几步后,似听到皇帝一声苦闷的叹息:“这屋子是呆不得了……”
第40章 楚予垆的心思
夜里的御花园, 静谧清幽,凉风习习,楚予昭站在其中, 只觉得耳朵终于不再嗡嗡响, 心头的燥郁也被涤清。
只是洛白那如同魔音般的歌声时不时就要在脑子里响起:冤家猫猫王啊……呜呜呜……
他甩了甩头,企图把那魔音甩出脑中,成公公在身后小心地问:“陛下可是有些凉了?”
“没事,再站一会儿吧。”
看洛白那劲头, 估计泡完澡还得有一阵。
有几名宫女内侍路过,发现站在这里的竟然是皇帝,都惊了一跳, 施礼后匆匆离去, 只在心里琢磨, 这大黑天的, 陛下怎么会站在园子里。
楚予昭又站了许久, 这才转身回寝殿, 成公公拎着灯笼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