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温€€这样恨不得杀死哥哥的妹妹,也有隆裕这样替兄长赴死的妹妹。
整整十二年,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死了,他穿上了女子的衣裙,化着女子的脂粉,轻衣小袖,妖冶妇饰,广纳男宠以掩盖身份,甚至也许日日吃着压制身体的苦药,活的不人不鬼,不男不女蛰伏在公主府中筹谋着自己的复仇大计。
隆庆做了十五年的男人后做了十二年的女人。
十二年的时间,谁的人生还有第二个十二年?
温姝以为自己遭遇的一切已经足够悲惨,而隆庆的遭遇却比他更甚。
他从神坛上跌落,披着一层壳苟且偷生。
他的哥哥杀了他的兄长和妹妹,或许还有他的父亲。
宣门之变那一夜死去的都是他的亲人。
他们不过都是不得上天庇佑的可怜人,留在地狱中无人救赎,只能自己长出尖利的爪牙。
第九十一章
温姝攥紧了的手指。
原来这才是长公主府中真正的秘密。
而陛下让他来,究竟是有所察觉,亦或只是单纯的怀疑公主有谋逆之心?
温姝没有想到,曾经他与隆庆王的云泥之别却在他们各自归附各自的命途之后重新有了交集,竟有眼下此番境遇。
隆庆王不再是隆庆王。
温姝也不再是温姝了。
他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王爷节哀顺变。”
隆庆漆黑的发披散着,眼像胭脂一样红。
“你对着我这张脸,竟也能叫出来王爷。”
温姝叹息,“殿下可否告知温姝宣门之变的真相,也让温姝死也做个明白鬼。”
隆庆看着温姝,思绪回到了多年前。
晋仁帝有七子,嫡长子乃正宫所出,是为太子,性子懦弱无能。
二皇子乃端妃所出,封蜀中王。蜀中王本有大才,可惜是个情种,当时与薛家的女儿私相授受,后来薛家的女儿却被指给了五皇子,自此一蹶不振。
三皇子一身旧病,是嫡出次子。
老四年幼夭折。
五皇子六皇子以及双胞的七皇子与七公主乃静妃所出,静妃与端妃同时入宫,乃亲生的姐妹,静妃更加得宠一些,隆庆自小便与端妃所出的二皇子亲近,端妃视静妃所出如己出。
晋仁帝在隆庆日渐显露锋芒的时候已经生了废立太子之心。
祁凛州当时已经猜度到了陛下属意于谁,自负的五皇子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了胞弟,晋国的江山是他跟着陈昭的父亲陈老将军征战才能保住太平,遂与陈老将军商议趁先帝病重,后宫女眷去香山祈福之时传递假旨召回在外的各位王爷以及先太子。
诸位王爷一进宫门宫门便落了锁,他们还不知道这场鸿门宴将是自己的催命符。
十五岁的隆庆还没有对自己同胞兄长生出来戒心。
他带着伪装做小厮的隆裕进宫看望父皇,却在父皇的御书房外窥到惊人的一幕。
祁凛州一刀捅进三皇子的身体,病弱的三皇子还来不及挣扎便已身亡。高大的军人踩着三皇子的尸体走到太子身边道,“哥哥,非我无情,实是这大晋的江山交给你手中,祖辈的基业就完了。”
先太子面目狰狞呵斥道,“祁凛州,你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陛下为何病重?那都是你下的毒!你从十年前就开始下了!”
祁凛州并没有否认,“成王败寇,可惜没有人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了。”
先太子被刀尖穿胸而过,血淋淋地死了。
而祁凛州身边站着的是六皇子。
是六皇子处理的先太子与三皇子的尸体。
第九十二章
隆庆面无表情地捂住隆裕的嘴,拖着隆裕离开。
却撞见急匆匆小道赶来的蜀中王。
蜀中王道,“老五谋逆,老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皇病重,我将从父皇寝宫中出来,父皇如今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亲自将国玺与密旨交到我手中让我一定要保你平安,隆庆,父皇这是将江山交到了你手里啊!”
隆庆双目血红,却并未被冲昏头脑,“国玺不能带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三人一道将国玺就近埋在了芳庭宫后院的梨树下,隆庆手中握着暗旨走宫中的密道逃出宫外。
祁凛州当时还不知道国玺丢失,宣门之变后他通过血腥的镇压与清洗当上了名副其实的皇帝,并在静妃回宫后敬静妃为孝仁皇太后,由陈老将军一手宣布伪诏号令群臣,群臣半信半疑然而国不可无主,事已成定局,又兼祁五确实有几分本事,便纷纷倒戈。除静妃外先帝其余后妃包括皇后皆数殉葬,一时间后宫哀嚎满耳。后来祁凛州遍寻不到国玺这才想到了那两条漏网之鱼身上。
祁凛州不知道隆裕也掺和进了这场宫变。
隆裕当日未得宣召只能假扮做小厮跟着隆庆,却看到自己的五哥杀人刀刀见血,自己的六哥在收敛尸体。
先太子口中声声道出先帝病重真相,蜀中王手中有国玺和暗旨。
隆裕决意用自己的命来保护隆庆周全。
隆裕隆庆与蜀中王逃亡路上本该按照一开始的谋划兵分三路,蜀中王西去蜀中,隆裕回京,因为并没有人知道隆裕入宫的消息,隆庆往金陵去。
第九十三章
隆庆以炭覆面,与乞丐为伍,天潢贵胄以剩菜剩饭持以裹腹,战战兢兢十五日终于被发现行踪,谁知隆裕根本未回京中,而是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隆庆,眼看隆庆危难之际现身,用药使隆庆丧失五感后穿上了哥哥的衣服。
那一年隆裕十五岁,下个月是她的生辰。
小姑娘背着昏迷的哥哥放上了从潼关去往金陵的摆渡船,然后回到他们躲藏的农舍中,在追兵来的时候烧了一把通天血红的大火,于一众追兵的眼中寸寸化成了灰。
隆庆在金陵的船上醒来。
流民遍野,浊浪滔天,何处是他乡?
一路辗转回到了京城,彼时隆裕日久未归,隆裕身边的丫头锦珠一直替隆裕瞒着众人。
锦珠将隆庆当做隆裕,隆庆将事情和盘托出。
锦珠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主子死的冤枉,求王爷替主子报仇。”
他的哥哥们杀了他,他的母亲背叛他,他的妹妹因他而死,疼爱他的姨母被一道旨意殉葬。
他的亲人们在皇权下倾轧碾压,你死我活,而他却在十五岁的时候才看清楚了真相。
隆庆血铺了满眼。
此后世上再无隆庆,晋国多了一个好养男宠的长公主。
而蜀中王那侧在追捕众摔下了悬崖,虽然保住性命人却伤了脑袋。
知道国玺的人隆庆死去,只有蜀中王清楚,为了知道国玺的去向,祁凛州没有对蜀中王再下毒手,而是放这个疯子回了在蜀中的封地。
静妃做了太后,她知道自己这个太后的位置身上有自己小儿子的血,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外的两个。
在静妃处死去的隆庆已成了弃子。
祁凛州封隆裕为长公主,封六皇子为德亲王。
祁凛州登基后异族悉平,边境安生,不怪陈老将军会选择站在他那一边。
陈老将军要的是征战外夷的雄主,并非前呼后拥的明君,而祁凛州入了他的眼。
这是男人们杀戮的世界,陈家择雄主而栖,方可保武将一门世代不息。
第九十四章
祁五登基后因对死去的隆庆心中有愧,对隆裕疼爱有加,隆庆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妹,与皇帝虚以委蛇,并暗中与蜀中两位世子多有联系,若没有国玺他祁五永远得位不正,无法辟开市井间关于他夺嫡的流言。可惜最后薛妃这个蠢货用此争夺太子之位。
隆庆知道皇兄属意的是年幼的三子祁清。
可惜隆庆不会让他如愿。
皇帝身边的大监昌巳是隆庆的人。
昌巳本是先帝身边的老人,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伪装并在皇帝的膳食中下当初祁凛州给先帝下的慢性剧毒,若加大药剂,只怕祁五一两年之内就会一命呜呼。
隆庆与陈昭的婚事是隆庆为自己留的后路。
陈老将军既然当初跟着祁五,必然站的是祁五。
而若是自己的身份曝光,陈昭是自己的驸马他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即便皇帝短时间不追究,也免不了与陈家生了隔阂,这隔阂能坚持几年不让陈家垮塌呢?
陈家对皇帝的多疑性格比隆庆更加了解,陈老将军在的时候还不好说,如今可是人走茶凉,旧情还有多少?
到时候陈家只能被迫站在隆庆的船上。
祁五只知国玺不知密旨,且有了陈家的支持,这世道就要翻天了。
于隆庆而言一切皆可利用,所有人都是他盘上的棋,包括他自己。
蜀中有不少奇药,有一种名为白苓的药材服下之后能更声易音,只是这药要长期饮用,一日不服则原声毕露。
隆庆饮这伤身的白苓十二年,宽大袖裙下的身形如女子般纤瘦,没有人去扒他的衣裳,又有谁知道他是谁。
与府中男宠翻云覆雨的女子,实则都是熄灯后穿着公主服饰的锦珠。侍寝之时点起的迷香足够让这些男宠们分辨不清。
或许连锦珠自己都不知道她跟过多少男人,但她心甘情愿。
隆庆日日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恨不得砸碎镜子里的人。
他伪装做了十二年女子,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女子妩媚起来是什么模样。
亲生母亲就在宫中咫尺之遥他不能去质问一句,亲妹妹的坟墓就在皇陵中他没办法为她更名立姓。
他一人困死在了筹谋算计之中,与仇恨为伍,食梦魇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