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死鱼样在地上扑腾,扯着嗓子威胁道:“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我又是谁?”
杜春杏提裙站在他身侧,一只绣花鞋踩在他脸上,脚尖狠狠转了一圈,在脸上刻下鞋底纹路。
边踩边看向罗锦年,忽然面露惊色,收回脚暂时放过了饱受蹂躏的头领,凑到罗锦年跟前,撩开帷帽仰头细细观察,等确认之后,扬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不跪自家祠堂,跑来别家祠堂做甚?又瞒着你娘偷跑,赶紧同我回去,被她发现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罗锦年被一巴掌拍懵了,讷讷回头看向宋凌,他猜到了二婶能认出他身份,毕竟从小看着他长大,但没料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叫破身份啊!
宋凌假借扶额叹气动作掩住眼底暗流。
杜春杏还在喋喋不休的训斥罗锦年,一时也没注意到站得稍远的宋凌。
宋凌轻咳一声,打断杜春杏的训话,杜春杏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他,她先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然后快步走到宋凌面前,握住他的手,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盖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缺胳膊少腿儿后,缓缓松了口气。
放开宋凌,转身冲罗锦年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待他走到跟前,抬手又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
“长本事了,不止自己往外跑,还要带着凌儿。你倒是皮糙肉厚,磕着碰着也无事。凌儿要是伤到了,仔细你的皮子。”
“二婶,我们有些话想私下说与你听。”宋凌及时打断了杜春杏的又一轮训话。
“私下?”
杜春杏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家中两位晚辈出现在青葙庄恐怕另有缘由。就算罗锦年是管不住腿从祠堂偷跑出来,那宋凌呢?他又为何在此。
他向来敬重亦师亦母的三弟妹,若没三弟妹同意他又怎会违背禁闭命令出现在此间。
她一挥手示意护卫将一地的人蛹带下,等只剩三人后,懊恼道:“都怪二婶坏了你们的事。”
罗锦年与宋凌又假借着禁闭遮掩,又是改换容貌,自然有不能暴露身份的原因。
罗锦年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就算婶子不戳破,也是瞒不了多久的。”
刚才若不是二婶来的凑巧,他早已经主动脱下伪装,让青葙庄这群不长眼的家伙见识下什么叫上京第一纨绔。
宋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面带笑意:“婶子可是得了杜少伤死讯特意赶来?不知来祖祠做什么?”他清楚杜春杏与杜少伤势同水火,因此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我听说杀了那孽种的侠士被关在祖祠,杜老爷打算将侠士沉塘,这才特意来相救。”
不对,关在祖祠的分明是凌儿与锦年啊!
杜春杏后知后觉的倒吸一口凉气,惊愕道:“你们杀了杜少伤?”
第62章 百相(十一)
“婶子却是想错了,杜少伤之死与我们无关,我们遭人陷害,因身负重任对身份多有遮掩才叫杜老爷生疑,将我们关在此处。”
宋凌将昨夜如何遇袭,罗锦年又如何跟着黑衣人发现杜少伤尸体略略讲了一遍。
杜春杏听到此处连连摆手,苦笑一声:“弟妹交给你们做的事,不用告诉我。婶子也不怕你笑话,你也知道婶子这嘴啊,管不住。”
宋凌却不以为然道:“对着婶子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青葙庄又是婶子娘家,若有婶子出面帮衬,也能便宜行事。我们与杜老爷之间的误会,还需要婶子出面周旋一二。”
“先生曾收到消息,八年前狄戎人余孽在上京周边出没。”
“我们一路暗访,这才寻到青葙庄,眼下青葙村中王猎户身上疑点颇多,很有可能便是狄戎余孽。”他绝口不提古丘巴勒早早便来寻他并达成合作之事。
说的都是杜春杏愿意查就能查到的消息,古丘巴勒曾言,幕后之人只让他引罗府来人前往小院,并未让他做其他事。
若他所言为真,那杀死杜少伤之人便另有其人,引罗锦年前往就有两种可能。
一为构陷,将杜少伤之死推到罗府身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眼下幕后之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任他智计百出也猜不到幕后之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只能推测一二幕后之人身份,最有可能的是狄戎人。古丘巴勒来寻他只为扰乱视线,并非诚心合作。
若幕后之人真是狄戎人,那他们以杜少伤之死将构陷罗锦年,构陷罗府,他只能想到一种原因。
杜少伤或者说杜老爷早早便同狄戎人有勾结,这也能解释为何古丘巴勒能在青葙庄藏匿多年,杜老爷后来或许不愿再与狄戎有牵扯而惹恼了他们,导致他们掳走杜少伤,这样也能解释为何杜老爷不敢声张。
而杜春杏与杜家关系不睦在有心人眼中不是秘密,但到底是父女,血浓于水,杜家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杜春杏还能真撒手不管?
杜春杏以及她背后的罗家就是杜家最后的倚仗。
杀了杜少伤栽到罗家头上,若杜春杏仍对幼弟念着一分情,与罗家闹得不愉快,便正中狄戎下怀。
就算杜春杏毫不在意幼弟性命,她的态度也能让杜老爷彻底寒心,没了罗家,杜家在狄戎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这也说得通。
但他却一直觉得一事奇怪,古丘巴勒口中所言,引罗府人前往黄知翁住处。
他是怎么知道,来青葙庄的一定是罗府人?
盯着八年前刺杀一事之人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就宋凌所知的就还有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张庭。
他这些年也没放松过对狄戎余孽的搜捕,毕竟当年近百狄戎人可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混进了上京城,差点害得他被震怒的昌同帝抄家灭族。
多亏傅丞相全力相保,他才能保住官职,保住一家老小性命。
这上京城除了罗府,就数他对狄戎人恨之入骨。
那为何得到消息的只有罗家?
只有一种可能,消息是特意送到罗府手中,幕后之人对罗府了如指掌。
是他让古丘巴勒故意在罗府暗探面前暴露行踪,引罗府之人来到青葙庄。
这就有了第二种可能,非为构陷,只是为让罗府之人发现杜少伤已死。
基于这一猜测,在杜少伤死后立刻赶来的杜春杏便有重大嫌疑!
杜春杏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端看她还未出嫁时,在杜家上有得宠姨娘,下有庶母所生幼弟,生父不慈。她却能安安稳稳活到出嫁,还将生母所留嫁妆全数带走,就能说明杜春杏绝不是好相与的。
兴许在罗家这些年,上有罗青山照拂,下有田氏看顾,她确实能过得肆意,但本性难改,她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没脑子。
宋凌跳出棋盘,纵观棋局,推测出可能的真相。
杜家与狄戎有染,被杜春杏留在杜家的暗手看出端疑,传回消息。
杜春杏对杜家与狄戎人深恶痛绝,得知消息后深知这是将杜家与狄戎在上京暗桩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她一面命潜伏在杜家的暗手监视杜家,以此推断狄戎人可能藏匿的地点。
另一面静静蛰伏,等待机会。
终于,她发现了藏在青葙庄的古丘巴勒。
机会来了。
古丘巴勒当日约宋凌会面,为表诚信曾告知宋凌,八年前他于上京城仓惶逃窜,误入风雪楼被妩娘所救,二人互生情愫。
因捏古斯绝不会容许他们的右狼主与一中原女子结合,被他们发现妩娘存在,她绝无幸理。
示之以弱,方能使宋凌相信他。
古丘巴勒不仅防着礼朝,也防着狄戎,半点踪迹不敢露,一心只想与妩娘隐居田园。
听闻青葙庄庄主待人和善,他便来到此处。
后来发生的事宋凌也能推断,他隐藏得极好,与妩娘男耕女织,但好景不长,杜春杏发现了他们行踪。
但她并未声张,反而替他们遮掩,并挟持妩娘让古丘巴勒替他做事。
让古丘巴勒以捏古斯右狼主的身份约杜少伤会面,后趁其不备将他活捉,并传信给杜老爷。
带着杜老爷兜圈子也是因为她并不清楚,罗府来人到底何时能到青葙庄。
宋凌心绪如电,当日古丘巴勒所说之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我娘子被人挟持,你若能帮我将她救出,放我夫妻自由,我便告诉你当年让死士藏在我等之中行刺你之人的真正身份。”
这就是宋凌与古丘巴勒的交易。
至于古丘巴勒为何不将杜春杏吩咐他的事全数告知,宋凌也能理解,心有防备才是应有之义,就像他也无法完全信任古丘巴勒。
如果他猜得不错,接下来杜春杏就会在有意无意之下引导他们发现杜少伤是狄戎人所杀,杜家也与狄戎人勾结的事实。
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人拿出狄戎人在上京的据点消息。
那人便是杜春杏留在杜家的暗手!
尽管看起来有理有据,但这些仅仅都只是猜测,还缺少关键性的证据。
宋凌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但外界仅过去短短一瞬。
罗锦年正弯腰低头,杜春杏抬手替他整理睡得纷乱的头发,不时数落田氏让两个孩子以身犯险。
“婶子,凌曾瞧见都指挥使家的张凭越公子曾出现在青葙庄附近,想来也是得了消息赶来,我们可与他们会和,共同商讨。”宋凌状似不经意道。
杜春杏脱口而出:“他们没得到消息。”话音刚落,她手指不自觉用力,罗锦年娇哼一声。
“婶子,你弄疼我了。”
杜春杏脸色藏在帷帽之后看不清楚,她动作舒缓,安抚性的摸着罗锦年毛茸茸的脑袋,随口道:“张凭越和咱家这个不成器的一样,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张大人要是得到消息哪里会放心张凭越前来。”
“婶子说的是。”宋凌了然一笑。
果然如此。
二婶在府中形象深入人心,所有人都认为她性子鲁莽,如果换一个人提前知道了古丘巴勒身份,以及幕后之人交代他的事,也绝不会联想到杜氏身上。
但杜氏直接叫破宋凌与罗锦年身份,看似符合她一贯表现,却太过刻意,反而让他心起疑云。
他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以绝对的理智看人看事,方能窥破重重迷雾。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成啦!鼓掌
第63章 百相(十二)
青葙庄内。
人皆缟素,梁系白绫。
一乌木棺置于庭院开阔处,延请十四僧众,着黄色袈裟,手持木鱼,围棺而坐,共念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