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婿还未出仕,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确实还是白身,”齐鹤唳没想到江碧城会主动提起这些,他斟酌地说:“古人说成家立业,我既已成家,自当谋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养家糊口、不受制于人。”
“堂堂男儿,只求养家糊口?我江陵侯的好儿佳婿还能饿死不成?”江碧城挑眉道:“贤婿啊,我如果有你这一身本事,不止要封妻荫子、还要封狼居胥!那才是男子汉的雄心壮志呢!我的爵位上承祖荫,我的夫人因而也受封一品诰命,我的女儿是王妃,品阶还在一品之上,难道我家梦枕就不配有个诰命在身么?”
这便是江陵侯府的底气,江碧城是侯门嫡子,心胸眼界非同一般,几句话说出来,如同响雷炸在齐鹤唳耳边!齐鹤唳昨日还在为几十银子烦恼,他的亲生父亲觉得他不过是做一小吏的才具,但今天江碧城和他说的是家国天下、是封妻荫子——从来没人这样看得起他!
他只是个在后宅里胡乱混大的孩子,大哥的前途早被父母规划得井井有条,却从没有一个长辈由高处点拨他的心智,他浑噩地活着,直到遇见江梦枕。
顽石因知慕少艾而凿开了七窍,他暗自尝遍了七情苦涩,却不知该怎么主动争取。眼见着与江梦枕渐行渐远,一切却阴错阳差、峰回路转,他到底与江梦枕有缘,现如今,他已经成了江梦枕的夫君,若再毫无建树地活着,困在那个“家”里手心朝上、受制于人,便是平白辱没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那样美好的心上人。一如同侯爷所言,江家世代勋贵,人人皆有诰命在身,难道江梦枕跟了他,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平头百姓?
齐鹤唳一生的改变,皆因江梦枕而起,他为他知事、为他学艺、为他发奋,齐鹤唳隐约有种铺展开来的雄心,他要闯出去立一番事业,拿着他的枪给江梦枕挣来一份诰命,要所有人都看得起他!
“贤婿送的礼物,我很是喜欢,我这里也有一份回礼相赠。”江碧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明年宫中扩招羽林卫,要从世家子弟中拔擢通兵法、善武艺的青年才俊,这是我写给羽林中郎将的荐表,你递到他府上,初选名单中自会有你,但之后兵书武艺的考核却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否则就是入选也无益处。”
齐鹤唳大喜过望、双手接了荐表,江碧城拍着他的肩膀道:“梦枕那里有一套武经七书,你别看他只是个哥儿,谈起这些比很多男子还要强呢,你若肯拉下丈夫的脸面向他请教,必然有所收获。”
“我有什么拉不下脸的呢,只怕他不肯教我...”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江梦枕扶着江夫人走进来,江碧城将羽林卫的事说了一遍,江梦枕向齐鹤唳笑道:“诗中有言,禁中新拜羽林郎,封侯起第一日中——我爹爹是侯爷,难不成你也要做侯爷了?”
齐鹤唳见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一热,脱口道:“我是侯爷,你就是诰命夫郎!”
“呸,真不害臊,”江梦枕轻声嗔怪,“你封侯拜相的时候,说不定早把我忘了,还不知道诰命落在谁头上呢!”
“这孩子,净是胡说!”江夫人责怪又怜爱地拍了江梦枕一下,四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侯爷留他们用过晚饭后,二人便回齐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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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侯爷说,他们开春便要回江陵了?”
“是啊,母亲在京中住不惯,吃食水土都不顺意,”两个人并肩坐在马车里,江梦枕转头望着齐鹤唳,柔声说:“你今日送她的江南酥点,她很喜欢...你有心了。”
两人四目相对,齐鹤唳心中一动,低声道:“你... ...不生我的气了?”
江梦枕没有答话,他主动把头倚在齐鹤唳肩上,齐鹤唳的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他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僵硬地坐得笔直。
马蹄“哒哒”前行,在有节奏的颠簸之下,江梦枕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昏暗的马车里,齐鹤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睡脸,全身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和他静静依偎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背景是架空古代,内涵极封建的宅斗内容,角色的语言和思想,受时代认识限制,
古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礼彩礼基本都花的是父母的钱,齐鹤唳为了让夫郎脸上有光,只有舍下脸手心朝上,
越自卑的人越自尊,所以他也由此有了“养家糊口、不受制于人”的想法。
梦枕是幸福家庭的孩子,性格比较健全,
齐老二就... ...
事业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齐鹤唳的自卑感,只有立一番事业才能真正解脱,
他现在真是个弟弟,还有很长的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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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
作者不支持啃老!!!
作者也不支持让父母/岳父母走后门!!!!
求生欲又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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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出猎长杨,禁中新拜羽林郎。
... ...
斩得名王献桂宫,封侯起第一日中。
——《少年行》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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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更的比较多,明儿上夹子,停更一天,鞠躬感谢!
第29章 九九消寒
江梦枕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他有些茫然地问立在床畔的碧烟:“...我在马车上睡着了?”
碧烟点了点头,回话道:“是二少爷一路把您抱回来的,真不愧是有武艺在身的, 他抱着您、脚步倒比我还轻!”
江梦枕拥着锦被坐起身来,红绡帐映得他面上飞霞, “你找人去把隔壁收拾出来, 做书房用... ...读书累了,也要有个地方歇息, 你从库房里把姐姐送我碧纱橱搬出来, 记得把纱帐换成锦幄, 再拿丝棉被厚厚地铺了。”
碧烟抿嘴一笑,“公子好上心, 这是为了谁呢?”
“我为我自己,行不行?”
“罢罢罢,你不说我也知道, ”碧烟上前服侍他起床更衣,“我这几日冷眼看着,除了那日醉酒实在不该之外, 二少爷倒也是个不错的。别的不说,就说我这几天甩了他多少脸子,他好歹是个爷、竟没翻脸, 已是大大的不容易。我一个奴婢有什么脸?还不是看在公子的面上。”
“再说那个通房, 我派人留意着, 二少爷晚上并没在她屋里过夜,宁愿去和小厮挤在下人房里,好可怜见儿!我猜他们是还没圆过房的,否则人都来了, 何必再装模作样?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二少爷已与她有过什么,这几天的做法,也是表明了态度不肯再要她。再看她的容貌举止,并无甚可恋之处,朱痕都不知比她强几倍!您与二少爷若为她生了嫌隙,没的掉了身价,倒反让她得意了呢!”
江梦枕笑道:“了不得,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你倒为他说起好话来!”
“我岂是为他?您这样好的年纪、这样好的容貌,若身边没个知情解意的人,就像春天里没有花朵,全都平白辜负了。既已跟了二少爷,好歹要将日子过起来,哪怕用些手段笼络住他的心,也无伤大雅... ...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只要您对他用些温柔伎俩,还怕他不围着您转?”碧烟细致地梳理着江梦枕乌黑的长发,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若您嫁的是大少爷,哪里用我说这些?”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从外间进来收拾被褥的朱痕却忽然出声道:“碧烟姐姐这话的意思,是说二少爷比不上大少爷了?可我觉得,他比大少爷还要好呢!”
碧烟作势要啐他,“这小蹄子,你懂什么?”
“我自然没有碧烟姐姐懂得多啦,还晓得什么手段伎俩的!依我看,人的心是不能强求的,也不一定人人都喜欢高枝儿上的凤凰、总是要捧着供着的... ...岂不闻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彼此有情的话,即使对着个绝色佳人,也能坐怀不乱呢。”
“满嘴什么歪理,你真疯了!”
江梦枕微笑不语,没把她们的争论放在心上,他并不想用什么温柔手段主动去笼络齐鹤唳,也不想困在旧情中拒他千里、冷漠以对,江梦枕出身显贵,处事从容舒徐、不骄不躁,他想给自己和齐鹤唳多一点时间,让他们二人自然而然地适应彼此、接受对方,甚至最终相爱——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很快地投入这一段感情,但他并不否认这种可能。
江梦枕想要的是一段水到渠成的感情,他从镜台前回过身,看到了床边高挂的琉璃灯,大约人的情感也是有惯性的,尤其是像江梦枕这样珍重自己感情的人,他不肯轻易动心、也不会随便忘却,他心里还没将齐凤举的影子全部抹去,如果立刻转投别人的怀抱、即使那个人已经是他丈夫,还是会令他觉得自己过于轻浮善变——所谓的世家贵族,所重者从不应在于金银外物,而在于修养、情操和对自己的坚守。
凡是如胭脂一流上赶纠缠、或如朱痕这般自作多情的人,心中大都有一股要把男人抓在手心的紧迫感,为了自己的出路或所谓的感情,全不顾气度姿态,俨然是小家子气的姨娘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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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时,齐鹤唳走进挽云轩,以往这时江梦枕已用过完饭了,今天却像是特意在等他。
桌上杯碟精美、菜肴丰盛,江梦枕站在一旁向他道: “你回来了。”
齐鹤唳练武的疲惫顿时消散一空,这种家中有夫郎等他吃饭的感觉,简直飘飘然如在云端。江梦枕亲手为他布菜,盛了一小碗蟹粉豆腐放在他跟前,“这是江陵风味,味道极鲜美,你尝尝可喜欢?”
齐鹤唳哪有什么不喜欢的,他吃饭本就不挑,挽云轩的小厨房做出的东西更比齐府的厨子强百倍,自然无有不好。况且这些菜是江梦枕特意夹给他的,就是味如嚼烂,齐鹤唳也甘之如饴。
“你若吃得惯,以后我们就一起用晚饭,”江梦枕微微一笑,“你膳食的分例银子已归到我的小厨房,再去府里蹭饭,就是吃白食儿了。”
“太太并不会拨给你多少银子,我...你等我明儿给你拿钱来。”齐鹤唳哪儿还有钱呢?他琢磨着去衣箱里翻些东西出来当了,但里面最值钱的就是那对金银项圈,他又舍不得。
“你不用管这些个,反正我也是要吃的,不差你这一口。”
齐鹤唳低头嗫嚅道:“那...那等我以后有了钱...”
江梦枕真想像小时那样揉揉他的头脸,没人疼的孩子总是令人怜惜,他解意地接过话头,柔声道:“你要去参选羽林卫了,那是皇家禁军、天子仪仗,还怕以后没有前程?等你封侯拜将的那日,不把俸禄给我管,我还不依呢...”
金莼玉粒塞满喉咙,齐鹤唳岂不知这是江梦枕在善意地维护他的自尊,他这样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哪辈子才能封侯拜将?他放下碗筷,用那双黑沉幽深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江梦枕,很慢地说:“...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连他这个人都是因为江梦枕才有如今的模样,齐鹤唳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处、可让人贪求,江梦枕肯要他的东西已是不嫌鄙薄。他对他一直有种仰望的姿态,江梦枕像别人的夫郎一般,主动说要管他的钱财,即使只是一句玩笑,也让齐鹤唳的一颗心酸涩满胀起来。
江梦枕笑而不语,二人饭后用香茶漱了口,转到隔壁新收拾出来的书房中。这里是一间大房,用雅致的书画屏风分隔了内外,里面是睡觉休息的纱橱,外面是书柜书案,在西窗下还摆了个小叶紫檀的罗汉床,堆着秋香色绣枕,小桌上摆着青瓷茶器。
“这里怎么样?”江梦枕取出一盒香丸,选了几粒丢在博山炉里,提神醒脑的薄荷香气氤氲在空气中,齐鹤唳哪见过这么好的书房,他幼时看书不过是往炕桌上一坐,齐凤举以前的书斋倒是别致,只是里面堆满了书,没有此处明朗有序,连齐老爷的书房和这里一比,也俗气粗疏了。
“真是极好。”齐鹤唳见书房一角立着一张没画完的话,其上绘着一枝素梅,只有一两朵花点染了淡淡的墨色,他疑惑地问:“这画为何放在这儿?我帮你取下来,放到桌上去,立着不好画吧?才会画得这样慢...”
江梦枕止住他道:“这是我画的九九消寒图,这上面有八十一瓣梅花,从冬至那天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
齐鹤唳觉得,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有这样从容优美的雅趣,江梦枕指着画又说:“你细看这些花瓣晕染的方式,不同的画法代表不同的天气——下点天阴上点晴,左风右雾雪中心。图中点得墨黑黑,门外已是草茵茵... ...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放在这儿,你不必管它。”
齐鹤唳的目光纠缠在江梦枕身上,一刻都不舍得离开,这个人宛如是明月梅花的化身,玲珑风貌、剔透心肠,让他越是接近越是喜欢,心口鼓荡着一股爱意,却不知如何表达。
“光顾说这些闲话,都忘了正事,”江梦枕拉开一侧书柜,向齐鹤唳招了招手,“我从家里带来了不少书,什么武经七书、三韬六略的,我全选了出来放在这里,你不要嫌弃是我看过的旧书才好。”
原来这间书房,不是江梦枕自己用的,而是为他准备的!齐鹤唳已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才憋出几个字:“...你对我真好。”
江梦枕哑然失笑,他并没有刻意讨好谁,只是想和齐鹤唳好好相处,至于他对他如何,但看齐鹤唳新婚后连续几天睡在下人房里,便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
齐鹤唳抽出其中一册低头翻了几页,江梦枕不想扰他读书,转身要走,却听身后那人急急唤道:“别走!”
“怎么?”
齐鹤唳怎舍得这梦似的相处草草结束,眼神飘忽、半真半假地说:“这书里写的东西太难了,我...我看不懂!”
“哪里不懂?”江梦枕果然走了回来,二人坐在一起并头看书,齐鹤唳用指甲掐着手心,强令自己集中精力,将心猿意马全都囚在发乎情止乎礼的樊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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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齐鹤唳白天出去练武,晚上回来和江梦枕共用完饭、之后一起读书,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江梦枕这才发觉,齐鹤唳其实极聪明,常有些剑走偏锋的奇妙见解,令他忍不住心内惊奇。
“我看你并非不会念书,也是个坐得住的,怎么往常不见你在这上面用功?”
齐鹤唳含糊道:“以前只懂混玩罢了。”
说不定就是齐夫人发觉他也有读书的天赋,怕他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才叫人从小就诱着他胡闹,周姨娘又是个没眼界的,直把一棵好苗子当成了烂草——若不是江梦枕,齐鹤唳八成也当真会变作烂草,将所有的天赋平白辜负了。
二人的关系眼见着越来越好,就像江梦枕所想的那样渐近水到渠成。有一天晚上,碧烟进来添了四五回茶,时辰已到了深夜,江梦枕把手遮在书页上,轻声道:“明日再看吧,这些日子你已进益颇多了。”
齐鹤唳“嗯”了一声,黑沉沉的眼眸里全是江梦枕在烛光下的侧脸,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江梦枕的指尖,盯着他道:“...你要回屋去了吗?”
江梦枕点了点头,齐鹤唳的喉头上下滚了几次,他把身子向前微探,凑在江梦枕耳边,说悄悄话似的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起回去?”
烛火摇曳中,两个人的心跳都有点快,这是他们第一次把这件事捅破来说,江梦枕并没有闪躲,他微微侧头,与齐鹤唳额头相抵、鼻息相闻,诚恳又歉然地说:“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齐鹤唳并没奢望能得到回应,这时如被天大的惊喜砸中,他不是不能等、只怕江梦枕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好、好...”他紧紧攥着江梦枕的手,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了,我等你。”——我会等你忘了哥哥、等你喜欢上我,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江梦枕出门前,衣袖从身后被人牵住,在廊下站的人看见他走出门后,又被一只手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江梦枕再走出来,脸上的霞色潋滟动人。
他快步走回正房,对着镜台抬手轻触自己眉间的红痣,方才齐鹤唳趁他不备,在这里印上了一个珍惜温柔的吻,江梦枕脸红心跳、几乎喘不上气来,这是和齐凤举在一起时也没有过的感觉。
齐鹤唳躺在纱橱里,望着那幅九九消寒图傻笑,画上的梅花已染了大半,他只愿江梦枕完成这张图画时,他们将会迎来一个最美好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