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武溪春转到屏风外去开门,他见孙大夫背着药箱站在门外,忽然拉住他低声道:“那香你可带在身上吗?”
孙大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怎么了?”
“希望是我多想了...只是安致远教会了我一件事——永远别信男人的海誓山盟。”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把药香投进屏风后的香炉中。
很快,屋里飘散出一股恶臭的味道,武溪春和孙大夫惊骇地对视一眼,“世上真有比安致远更恶毒百倍千倍的人!”武溪春飞跑进屋,用尽全力把齐鹤唳用床边推开,展臂护住江梦枕道:“怪不得三天了还查不出头绪,原来是你贼喊捉贼——梦枕怀的是你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不识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齐鹤唳脸色煞白、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孙大夫围着他绕了一圈,指着他腰上挂的平安符,肯定地说:“血姬草就在此处!”
“不可能...你胡说!这是我娘给我的平安符,是她特意在我生辰那天给我的,怎么会有血姬草?”齐鹤唳惊急之下直接上手一撕,在裂帛声中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从平安符里掉出三四株血红色的草药——不是血姬草还能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臭气从来都是自己惹来的=。=
第67章 引狼入室
“...是个已成型的男胎, 胭脂都看见了,说是浑身青紫、极其吓人!”
“阿弥陀佛,”吴嬷嬷念了句佛号, 出口的话却恶毒非常:“可别是个怪物吧?我听人说,这种死在胎里的婴儿怨气最重, 最好把四肢用九寸的钢钉牢牢钉在棺材板上, 再用火烧成灰,才能镇压住它——否则必然祸及父母家人!”
周姨娘骇道:“竟有这等事!怪不得我近来一直睡不安稳, 本以为是这几天的抄检闹的, 却原来是它在妨我!”
“女人阴气重、本就怕这些, 您去和二少爷说,给那怪胎做场法事镇住怨气, 二少爷最近对您越发孝敬,岂有不从之理?”
“这倒是,你看我手上这对金镯子, 月前不过略提了一嘴,我们二少爷巴巴地就给我买了来,到底是从我肚肠子里爬出来的, 知道谁是他亲娘!”周姨娘伸出手来得意地抿嘴一笑,“他如今在府里也是说一不二了,就说这次抄检, 我们二少爷直接带回一队佩刀执戟的兵来, 谁敢不服?太太骂他大逆不道、要把他赶出家门, 但你看看老三老四那个没出息的蔫样子,老爷哪里舍得?此番之后,这府中可要大变样喽!”
吴嬷嬷赶紧打蛇棍上地拍马屁:“正是的,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只是他娶的夫郎越发不合我的心, 带来了九头牛的嫁妆,只拔出一根毛来孝敬我,又仗着自己容色好一味善妒、霸占着丈夫,入门三年好不容易怀上一胎,竟是个妨人的怪物!我看这搜检八成也是找不到什么的,不过是他生不下孩子找的借口罢了... ...这一将养又是三年五载,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孙?”
“我看赶紧给二少爷纳一房妾才是要紧,您不是说二少爷那天不在,就是去了肖小公子那里?他就是个极好的人选!”吴嬷嬷压低声音道:“二少夫人难免为此事与二少爷离心,现在他人都不在府里,不正是好机会?”
周姨娘使劲一拍手,“以江梦枕的做派,必然等着我们二少爷去哄他、求他回来,如此拿着人的错处、一天两天还能忍耐,时间一久只徒惹人厌罢了!到时候我再把肖小公子请回府里,教他用些温柔攻势、体贴手段,事情哪儿还有不成的?”
“男人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肖小公子是二少爷自己带回来的人,年华正好、生得又漂亮水灵,江梦枕纵然是个绝色的天仙,搁在屋里两三年到底也不新鲜了。”
周姨娘撇了撇嘴,“要我说,若他死在那天才算遂我的心——到时候嫁妆全归了我儿子,再娶一房回来就是了!”
门口忽然传来“唰啦”一声,周姨娘和吴嬷嬷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齐鹤唳手里抓着被拽掉的门帘、面沉如水地闯进屋里,周身的气势骇人非常。
吴嬷嬷看见他仿佛在冒火的眼睛、怕得想往外溜,周姨娘却浑不在意地开口道:“我与你奶娘方才还说,你那不省事的夫郎必然又给你气受了!他连个孩子也怀不住,还敢这般拿乔,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我最近头疼得厉害,你快请人来做场法事,把那死胎的怨魂速速送走——记得要用钢钉钉住四肢,否则它还不消停的!”
“你说什么呢?”齐鹤唳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听了这话更是气得目眦欲裂、额上的血管突突乱跳,“那是我和梦枕的儿子、是你的亲孙子——你把他当什么了!”
周姨娘被他吼得一愣,她心里虽有些惧怕,却又不想在吴嬷嬷面前跌份儿,索性梗着脖子嚷了起来:“一身青紫的怪胎怎么会是我孙子?吴嬷嬷说了,若不把那死胎烧成灰,它会一直缠着人不放,你为个怪物敢不管你亲娘的死活?”
齐鹤唳听她一口一个“怪物”恼火得天灵盖都要炸开,屋中一个是他亲娘、一个是六旬老妪,一股蹿起来的怒气不知向谁去发,他抬起手狠狠一拍炕桌,木料和瓷盘瞬间碎了一床一地,在周姨娘的尖叫中,他指着吴嬷嬷的鼻子喝道:“烂舌头的老货,你还不滚出去!”
吴嬷嬷不敢吭声地脚底抹油,齐鹤唳背对着周姨娘,满腔的怨恨愤怒无法控制地倾泻出来:“我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你!害死梦枕和孩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分明是你下的毒手,你还敢挺直腰板指责梦枕怀不住胎、说我的孩子是个怪物,你真是我的亲娘吗——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周姨娘跳着脚道:“你说是我害了江梦枕?放屁!你这不孝子让猪油蒙了心,夫郎说什么你都信,他怎么能把这事赖在我身上?有脑子的都知道,我是最愿意你有子嗣的人,就算我不喜江梦枕,岂会害孩子!”
“我原也是真么想的,只是方才你亲口说,若是梦枕死在那天才算遂你的心愿!到时候占了他的嫁妆,再给我娶一房媳妇儿...”齐鹤唳转过身来,脸上的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他宛如一头失偶的独狼,从喉中发出歇斯底里的悲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来都不在意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他!他不是随随便便娶进来的一房媳妇儿,他是我心爱的人!小时候我不敢说,因为大哥在,后来我好不容易娶到他,你从我们成亲第二天就开始往我屋里塞人添堵,你故意泼了我一身的脏水,这个误会我到现在也没向梦枕解释清楚!你又偷他的药渣让我们大吵了一架,三番四次地撮合我和别人,梦枕从没说过你半句不是,是你贪得无厌,要他把所有嫁妆全给了你、你才能舒心!我知道你是世上最愚蠢自私的亲娘,但你好歹是我的亲娘,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在我生辰时给我有一个装着血姬草的平安符!”
他把怀里的平安符和血姬草扔在周姨娘脸上,含泪咬牙说:“亏得我天天戴着,以为我娘心里到底是有我的... ...昨天我还在想,我若离开齐府,你必然是要受牵连的,其实我又何必为你想呢?你但凡肯为我想一点,我岂会既没爹疼也没娘爱?你但凡肯为我想一点,梦枕岂会被逼到这个地步、还要被你们在背后嚼说他生的是怪物!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亲娘,可你又做了几件亲娘该做的事,你怎么配为人母?!”
周姨娘看着儿子止不住的眼泪心里大为震撼,齐鹤唳当年几乎被齐老爷打死也没在她眼前掉一滴泪,可见这回的事让他比死还要难受千百倍,周姨娘难得的羞愧起来,她确实对齐鹤唳不够关心,连这平安符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儿啊,”她弯腰拾起破损的香袋和血姬草,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这个不是娘为你求来的...是、是肖小公子托我转交给你的,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不肯收... ...”
齐鹤唳猛地瞪大眼睛,霎时间浑身因怒气澎湃上冲的热血全冷下来,他从指尖开始发抖,只觉得如坠冰窟,“这个平安符...是肖华给你的?”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肉眼可见的开始浑身打颤,胸膛像风箱似的急速起伏、好像马上就要喘不过气。
周姨娘捂着嘴哭道:“娘...娘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心地竟如此歹毒!你快坐下缓一缓,脸上血色儿都没了,别吓娘了...”
齐鹤唳一心以为下手的是齐家的人,他只想着找出凶手、带着江梦枕离开齐府,他们还会有新的生活,但是找来找去,害了江梦枕和孩子的人却是肖华——是他亲手带回来的“救命恩人”、是他故意要夫郎吃醋难堪的“小情人”!
齐鹤唳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个嘴巴,方才打碎了炕桌的力道毫无收敛的打在血肉上,嘴角瞬间就见了血,随即他左右开弓地连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双耳嗡鸣起来、眼前全是血色。齐鹤唳知道,这回他和江梦枕彻底完了!凶手说是肖华,不如说是齐鹤唳自己——是他给肖华制造了陷害江梦枕的机会和理由,活该血姬草的臭气从他自己身上冒出来,就是他引狼入室、非要去沾惹了一身的腥臊,到头来洗不干净,害了他们的孩子,还带累得江梦枕几乎赔上一条命!
齐鹤唳甩开周姨娘尖叫着拉扯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刚才还在质问周姨娘怎么配为人母,其实他更该问问自己,他又岂配为人丈夫?!他是把江梦枕推入泥里的祸首、是把肖华扯进他们之间的罪魁、更是害死孩子的凶手——江梦枕千防万防,却防不住自己的丈夫身上天天戴着要命的毒草睡在他身边!
齐鹤唳不会放过肖华,但他更无法放过自己,一股血腥味儿急涌上喉头,他捏着拳头在闷痛的心口捶了几下,跟在他身后的周姨娘只听“哇”地一声,齐鹤唳整个人向前扑了一步,急火攻心间将一大口浓血呕在地上。
“二少爷!”
周姨娘吓得魂飞魄散忙要过去扶他,却见齐鹤唳没有回头地反手推开她,用低哑的声音粗喘着说:“姨娘,咱们就算扯平了,我没了儿子,以后,你也没有儿子了。”
明晃晃地艳阳照在周姨娘头脸上,她已有了白发、脸上的老态连脂粉也遮掩不住,而她此生唯一的依靠正渐行渐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一顾。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起齐雀巧的坏,周姨娘主要是蠢......
为什么齐二没第一时间怀疑肖华,我觉得挺明显的:
1,肖华早搬出去了,(最重要)
2,想不到肖华能怎么下手,
3,肖华在他面前表现的状态是“虽然还有点留恋,但我知道我们是有缘无份的”(绿茶脸),总自觉的跳出来说“我和齐哥哥没什么!”
4,齐家争产是更明面上的斗争,
5,也许还有点心理暗示,参见这章的描写,如果是肖华干的,那梦枕绝对不会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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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照着周姨娘盼望的那样【二人离心,梦枕住在小武家,肖华下手的事一直没有暴露,周姨娘趁机接回他,给他和齐二制造机会,用计也好、用药也好,俩人出了点事,闹到不得不娶,梦枕伤心远走】
这是更虐的处理,但我觉得这样齐二的人设就崩了(虽然他现在的人设也不怎么样233),而且这样梦枕真的没啥必要回头了= =
第68章 放妻文书
齐鹤唳失魂落魄地站在武阳伯府门口, 他知道江梦枕在等一个交代,等他去解释血姬草出现平安符里的原因,但他已无法交代、更无颜去解释, 他还怎么有脸去见江梦枕?江梦枕生产那天他在肖华那里,他身上佩戴的平安符也是肖华给的, 齐鹤唳百口莫辩、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因为肖华是他招惹回来的, 他原本就不清白,他带着肖华走进齐府的那天, 就已经臭气缠身。
武溪春从府里急匆匆地走出来, 他见齐鹤唳站在大门口, 立刻上前骂道:“你站在这儿装什么可怜相?方才碧烟过来,说你们府里四处在传梦枕生了个怪物、要把死胎钉在棺材上烧成灰——这也太恶了!梦枕听了, 发疯似的要去抱回孩子,哭着求我套车... ...你们是不是要逼死他才肯罢休?!”
“那不过是无知老妪的胡言乱语罢了!”齐鹤唳急急地说:“我怎么可能让人那么对我的孩子...”
“那可难说,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心虚, 怕孩子找你索命才要镇压住他!”
“我去和梦枕说,”齐鹤唳赶紧往里走,“他还不能下床的!”
二人在游廊转角撞个正着, 江梦枕头戴风帽、裹着斗篷,左右由碧烟润墨搀扶着,正艰难蹒跚地往外挪。齐鹤唳见风帽下露出江梦枕精致却无血色的嘴唇和下巴、心里痛极, 忙跑过去一把揽住他细瘦无力的腰, 江梦枕抬头一愣, 随即抓着他的衣襟道:“你把孩子还给我!他是最仁义的孩子,才不什么婴灵怨鬼,我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恨,他已去了还有人要将他挫骨扬灰才能解恨... ...我这就带他回江陵, 再不碍你们的眼!你把他还给我!”
齐鹤唳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你别着急,全然没这回事,是吴嬷嬷乱嚼舌头,那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二少爷,”江梦枕松开手颤声说:“我还能信你什么?”
齐鹤唳喉头发哽,“...先回屋躺下,你不该下床见风的。”
他紧抿着唇把江梦枕打横抱回屋里,江梦枕躺在床上望着帐顶道:“你想清楚该怎么解释了吗,平安符里为什么会有血姬草?”
齐鹤唳可以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周姨娘身上,只要不再提起肖华这个名字,他们两人之间也许还有转圜,肖华的罪责就等于齐鹤唳的罪责,甚至相比肖华,齐鹤唳才是主犯、才是祸根。但他怎么忍心欺骗江梦枕,江梦枕失去了一个孩子、丢了半条命,如果最后连真相都不知道,那也太可怜太可悲了。
“...是肖华,”齐鹤唳紧握双拳,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那个平安符是肖华的。”
江梦枕闭上眼睛,很久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当真是他,怪不得你那么珍惜那个平安符,每天都戴在身上了... ...那天他给你送来一碗寿面,而后你身上就多了个平安符,你不敢告诉我,所以就推说是姨娘给的,对吗?你何苦骗我!现在出了事、你瞒不下去了才肯说实话,你这样喜欢他,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
“不是的,平安符真的是姨娘给我的!姨娘根本没提肖华,只说是她为我求来的...”
“是吗?”江梦枕苦笑道:“二少爷,我曾经亲耳听见安致远求娶桃源的时候有多么情真意切,也曾亲眼看见他毫不羞愧地指责桃源无法生育,即使他明知道有人给桃源下了红花... ...那时我才知道,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竟可以理直气壮地撒谎,世上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也许你亦是明知道香袋里有血姬草的吧——我真的不够聪明,你说过你不会纳妾,我当时竟没有听懂!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只让他做妾呢?是我太自以为是、太讨嫌了,非要闹成这样才肯放手,我早该腾开地方... ....真可惜了孩子。”
齐鹤唳恨不能长出一千张嘴去向江梦枕解释,但无论他说什么,江梦枕都不会再信,他们之间本就不牢固的信任已经因为肖华完全破碎了,他只有苍白而无力地重复:“我没有撒谎,我怎么会有意害你、害我们的孩子呢?我更没有喜欢他,我真的不喜欢他... ...”
“好,就算你没有喜欢他,”江梦枕转过头看着他,很慢地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呢?”
齐鹤唳无法否认,他一直都知道肖华喜欢他,他甚至曾利用这种喜欢故意让江梦枕吃醋,所有人都知道肖华喜欢他,齐家的人、军营的人,出于各种心思想撮合他们的更不在少数。
江梦枕见他点头,垂眸叹息了一声,“那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事。你明知道他觊觎着我的丈夫,却默许他时不常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他救了你的命啊,你是不能忘恩负义的,在没出大事之前,我与你闹、都是我小气嫉妒罢了。”
江梦枕像是要把压抑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缓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一直在忍耐、心里一直都很不舒服,也担心过会出事,但我到底没有和你说...就算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无论是恩是情,你都还是会去见他的。我也不想再追问你背着我去见过他多少次,一次和一百次没有区别,都代表他依然存在于我们之间,就算他搬出府去也没有用——以前我觉得是他夹在我们之间,现在却觉得是我夹在你和他中间了。”
江梦枕勉强撑起身子,尽力让腰背挺直,直视着齐鹤唳的眼睛,“二少爷,我实在不愿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求你为孩子讨个公道,只求你把孩子还给我,让我带他回江陵安葬,京城的风沙太大、人情也太凉薄,我很想念江南的山温水软,我已决定要回江陵去了,请你成全。”
“你不会再原谅我,也不能再信任我了,”齐鹤唳声音发哑,他们到底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我怎么做,我也不能再留住你了,是吗?”
江梦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说:“我还是不愿意太过恶意地去揣度什么,只是事已至此,若你还不肯让我走,我真要怀疑你定要我死在这里才能罢休了... ...你是要我把嫁妆都留给你吗?”
原来他在江梦枕眼里已经成了这样不堪的人,齐鹤唳眼底发热,执拗地又问:“为什么不求为孩子讨个公道?因为你觉得我会包庇他、会为他脱罪,绝对不会站在你和孩子这一边,是吗?”
“你们之间有恩情,又怎么会讲公道?我不想自取其辱,上一回我已经够没脸了,还是别弄得这样难堪吧,我不想在临走之前还要到公堂上去让人看笑话... ...若我把他告上公堂,你是不是会求我放过他?或是当堂帮他翻供,毕竟证据根本就不在我手里。”江梦枕疲惫地捂着额头,睫毛微微发颤,“算了,孩子已经死了,我也要走了,公道对我并没什么意义,就像你说过的——他才十五,懂些什么,他好歹救过你的命,何苦毁了他一辈子?”
齐鹤唳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他欲哭无泪、欲诉无言,江梦枕并没有指责他什么,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钝刀反复在他心口上割。他们确实已经走到了头,江梦枕已经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因为齐鹤唳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他如今唯一要求只有离开,齐鹤唳终究是亲手葬送了到手的幸福。他是那么地喜欢江梦枕,但江梦枕根本未曾感受到半分,甚至不相信他会为他们的孩子去讨个公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喜欢?他凭什么说他深爱着江梦枕呢?
“世上还有比我更差劲的丈夫吗?”齐鹤唳自嘲地一笑,泪意逼红了眼角,“听了这些话,我知道我已经没资格再挽留你了... ...我是你的丈夫,可我做的事却让你觉得我会站在别人那边,甚至会放过害了你和孩子的凶手,我让你伤透了心,我到底都做了什么糊涂的事!你真不该嫁给我的,我根本就不懂如何好好地去爱你,只会和你闹别扭、让你忍受了无数委屈,如果我再不放过你的话,真是罪无可恕了!”
江梦枕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一时觉得他是真的伤心,一时又觉得他答应这样快、说不定是正中下怀,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江梦枕便知道,他和齐鹤唳是真的不可能再过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去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信任已经破碎成了满地的碎渣。
屋外传来一声轻雷,一阵急雨倏然下了起来,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仿佛是崩碎的镜子“哗啦啦”落了满地。江梦枕投入地爱恋过、无悔地付出过、用尽方法地挽回过,最后到底是眼见着这段姻缘碎成了不可拼凑的模样,他本就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此刻愿赌服输、不再勉强,反倒洒脱起来。
江梦枕总是温柔而体面的,他抹去脸上未干的泪,整了整衣领和鬓发,向齐鹤唳轻轻颔首道:“多谢你,那就请二少爷写一封放妻书给我。三载共枕同眠,到底是夫妻缘浅,我有什么不是之处,愿你多多担待、更莫相憎,未能为你绵延子嗣,养育一儿半女,是我的过失,今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千岁无忧、另结永好。”
碧烟和润墨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江梦枕不顾阻拦,强撑着下了床亲自为他磨墨,齐鹤唳手指僵硬地紧紧攥着毛笔,想起他们刚成亲时,有无数个夜晚江梦枕就是这样一边添香磨墨、一边陪他读书,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还,好似他们逝水般的蜜恋欢情,这段姻缘中有太多的惘然和遗憾,旧爱新欢、重重误会,将情苗爱芽雨打风吹。
在风雨声中,齐鹤唳再也无法抑制的眼泪滴落在放妻书上,他用手大力地去抹,眼瞧着就要蹭破薄薄的宣纸,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江梦枕拿起毛笔在未干的泪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齐鹤唳看着那有些洇开的隽秀字迹,只觉得过去三年恍如一场美梦,不属于他的人总归是要失去的,也许在他们住进挽云轩的那一天就已注定了这个结局——如云如梦者,岂能羁挽得住?
第69章 谋财害命
入秋的第一场雨落下来, 肖华满怀心事地望着雨幕发呆,那个装着血姬草的平安符是他人生的一场豪赌,自从碧烟找上门来, 他就一直魂不守舍,时时刻刻都在祈祷没有人会发现平安符的秘密, 孩子一定是没了, 那江梦枕死了吗?无论他死没死,失了孩子, 齐家人定是要给齐鹤唳纳妾的, 肖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楼台掩映的齐府, 红漆大门前那两头威风的石狮子代表着门第出身,不管内里多么藏污纳垢, 外面看着都是亮丽光鲜、赫赫煊煊,他不愿做一个乡野贱民,他要做朱门中的“人上人”, 做齐府里仆从环绕的“二少夫人”。
“小肖,你想什么呢?”瘦猴儿推门进来,手中上下扔着一个煮熟的鸡蛋, 他忍着烫把鸡蛋剥了壳,献宝般殷勤地说:“快滚滚脸,那丫鬟下手也太狠了, 八成是为了她的主子故意来找你麻烦, 你脸上红印还没消呢...”
肖华瞥了他一眼, 不屑道:“我有上好的玉容膏,谁用哪个?”
瘦猴儿有些尴尬,他咬了一口鸡蛋,“在乡下这已是最好的东西, 进了城别说鸡蛋,就是一只母鸡也不过是炖汤的下脚料...”
“你干嘛总提那些事,生怕人不知道你是庄农进京、没见过世面?”肖华坐到镜台前拧开一个漆制小盒,用金簪子自从里面挑了些膏脂出来,先在手心里化了,又仔细地匀在面上伤处。
瘦猴儿抽了抽鼻子,忍不住道:“好香啊!”
“那是自然,这里面有一百种花的花蕊,还有珍珠、贝母和许多珍贵药材,只一小盒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肖华照着镜子的得意地说:“我面皮虽白,却不够细嫩,齐大小姐说这玉容膏是最好的,涂上三年五载,人们必以为我是朱门绣户中娇养出来的哥儿...”
瘦猴儿“嘿嘿”笑了两声,“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只知道你进京后更好看了,人靠衣装果然是不错的,我穿上这绸衣长袍,是不是也有点当官的模样呢?”
一个七品副尉,在京城算什么官儿?肖华在心里冷笑,越发看不上他,这时屋外陡然传来重而急促的拍门声,肖华浑身一颤、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从妆奁里挑出红梅簪子戴到头上,抖着手撑开伞,一步步走到院门之前。
手心开始冒汗,肖华咽了口吐沫,“谁啊?”
“是我,齐鹤唳。”
肖华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只觉得每一下拍门声都击打在他心脏上,他忍着害怕伸手打开门,只见齐鹤唳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神情萧肃、脸上伤得极重,肖华吓了一跳,忙把雨伞罩到他头上,“齐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快进屋来,我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