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月光成亲后,小狼狗竟变渣攻/下堂男妻 第47章

  “江陵侯府大门紧闭,我明察暗访才寻到这里,只求一见晋王妃与江公子。”

  他一揖到地,等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声音说:“碧烟,请进来吧。”南宫凰踏入精舍,屋中檀香缭绕、纱幔低垂,碧烟引着他走到一处屏风前坐下,那人又开口道:“南宫先生说有晋王的消息,可是真的么?”

  “晋王已死。”

  南宫凰深谙谈话的技巧,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他听见屏风后传来几声响动,另一个女声急急地问:“消息准确吗?是谁告诉你的?”

  “见过王妃,无须谁告诉我,是我猜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女声中隐隐透出不悦,“你若没有凭据,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南宫凰从容道:“就凭这么多年,北蛮也没有为晋王举办登基大典,就凭侧妃至今还是侧妃、不是皇后!晋王到现在也没有称帝,难道是他不想吗?世子的继承权在侧妃的儿子之前,名不正则言不顺,侧妃怎么可能不急?可是登基或扶正侧妃的事一直没有动静,事出反常必有诈!北蛮打着晋王的旗号进军,可晋王已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年前义军的使者去到北蛮求见晋王,却只见到了侧妃季氏和她儿子,当年就有传闻,说是晋王在逃亡时中了流矢,只是蛮人秘不发丧罢了——所以我猜晋王早已死了!”

  屏风后久久无声,半晌后才有人开口:“南宫先生此来,恐怕不光是为了告知我们这个猜测吧?”

  “江公子是个明白人,你们舍了侯府躲在这里,便是知道王妃与世子的身份是极危险的,可是躲躲藏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晋王妃与世子这般身份岂是能藏得住的?何况大行皇帝留下遗诏传位给晋王,晋王身死,继承大位的就该是世子殿下,难道王妃就眼睁睁地看着侧妃生的庶子抢走世子的皇位、做北蛮人操控下的儿皇帝?”

  “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拱我儿子去做皇帝,”那女声低低道:“我们只求现世安稳,不想卷进你死我活的夺位之争。”

  “可你们已经卷进来了,就算您与世子不与人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你们!当今天下北蛮、西狄与各路义军混战在一处,狄人见久战不胜掉头突袭过江,各路义军与蛮子在北方对峙已成僵持之态、谁也不肯退让,双方都以为夺到京城便能称正统,可是义军人数虽多、却是群龙无首,就算夺下京城,谁敢称帝?北蛮打着晋王的旗号,西狄与义军都正缺少一个师出有名的招牌,西狄人抓住你们便可以和北蛮分庭抗礼,无论哪路义军找到你们亦能够打起旗号号称正统官军、压别人一头,这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什么一隅偏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不先发制人便只有受制于人,望王妃三思。”

  “你又是谁的人呢?南宫先生是为谁来当说客的?”另一个声音轻声发问:“能得到南宫先生这样雄辩滔滔的大才相助,那人当真令人不敢小觑。”

  “江公子可听说过玄甲军吗?”

  “不曾听闻。”

  “玄甲军以数千骑兵起家,如今麾下已有将近五万人,皆是能征惯战的精兵,在义军中无人能出其右,若王妃肯与我们合作,让玄甲军奉世子入京继承大统,战事可平、天下可定!”

  又是一阵静默,晋王妃叹息道:“先生的话有理,只是我还有疑问,玄甲军的主将姓甚名谁?是何出身?他是当真想保驾进京,还是如其他人一般只想将我和世子当成旗号与傀儡?”

  南宫凰笑道:“王妃的忧心在下明了,我只说一点便能让王妃放心,我军主将年纪轻轻却是一表人材,将军没有家室,若是在尽忠臣道之外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个狂徒!”晋王妃使劲一拍桌子,“碧烟送客!”

  “慢着,”另一人出声道:“不知这先生的主意,还是将军的意思?”

  “是我的主意,我在山下村中见过江公子的画像,村人在庵堂附近见过江公子,惊为天人、以为是观音下凡,绘了画像日日焚香供奉,自古美人配英雄,这不正是一段天赐的良缘吗?”

  “先生谬赞了,蒲柳之姿、不堪入眼...”那人顿了顿,随后很慢地说:“我已嫁过一次人,只怕将军弃嫌,还是请先生问过将军的意思之后,再来商谈吧。”

  晋王妃急道:“梦枕,你何必...”

  “姐姐,南宫先生说的对,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时候我如果还只想着个人的情爱荣辱,就不配当你弟弟、做瑜哥儿的小舅舅。”江梦枕一字一字地说:“若将军真有此心,就请先生代为引荐,请将军到此一见吧。”

  “江公子好爽快人!”南宫凰看着屏风上清浅的影子,又想到袖中的画像和山下的传言,其实联姻看重的不过是江梦枕王妃亲弟、世子小舅的身份,容貌性情都是其次,但南宫凰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故意道:“不知能不能请江公子移步相见,到时候若将军问起,在下也好有个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梦枕哪儿能不答应?只是这话听在耳中,总有种挑拣相看的意思,江梦枕如此矜贵的一个人,竟要像萝卜白菜般摆上台面让人挑选观瞧,可事到临头、今非昔比,如今是他们有求于人,玄甲军手握重兵,他们几个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妇人孺子,自然要放下架子拿出姿态。

  江梦枕把心一横,起身往外走去,江梦幽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闪身避开,南宫凰只听一阵窸窣,有个清瘦人影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南宫凰心中本存着些微瞧好戏的心思,可此时一见江梦枕的容色,竟觉得心脏悬停在喉口、半天发不出声来,真无怪乎有人将他认成观音了!

  江梦枕见来人是个儒生打扮,面庞斯文清秀,穿着大袖宽袍行动间颇有魏晋风度,南宫凰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垂了头不再乱瞧,江梦枕也移开目光,低声道:“先生可看清了么?”

  南宫凰心里越发懊悔自己举止轻浮、唐突了佳人,唯有连声告罪,江梦枕淡淡地说:“无妨,既然如此就请先生下山去吧,我们在此等您的好消息。”

  南宫凰被碧烟送出庵堂,他骑上马自顾自地往山下走,侍童追在身后问了他好几声,都不见他回话,只听见南宫凰在马蹄声中哼起一首家乡小调:“读诗书、求上进,你前程不想想钗裙...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日落月升,南宫凰与侍童骑马转出山坳,只见无数火把绵延宛如天上繁星,一支大军在此安营扎寨,所有军士皆身穿玄甲、军容整肃,军营沿着溪流建起、布置与兵法相合,南宫凰在心中暗暗点头。

  他下了马直入中军大帐,向背对他的玄衣人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玄甲军此次转战江南必成大业,那几支围在京畿不肯走的义军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宛如十八路诸侯攻董卓,是必然无功的!”

  那人转过身来,长眉入鬓、眼眸漆黑,他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沉声说:“哪里都可以不要,江陵是必要保住的,西狄人马踏江南、我岂能放任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读诗书、求上进,你前程不想想钗裙...我从此不敢看观音!——黄梅调 梁祝,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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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二:你以为我想搞事业?其实我只想搞媳妇= =

  南宫凰:我上来就是一个直球助攻!

第74章 将军出阵

  南宫凰离去后, 江梦幽走出屏风,紧紧握着弟弟的手道:“除了联姻结盟,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 这些年你茹素念经,心境如槁木死灰一般, 岂会有再嫁的想法?姐姐舍不得你如此, 大不了咱们什么都不要了,连夜离了此处, 找一处偏远村庄隐姓埋名, 咱们姐弟俩带着孩子们相依为命, 就当这半生富贵如烟云梦散...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姐姐也是熟读经史的, 试问哪朝哪代的君王能允许你和瑜哥儿这样身份的人偷生于世?你们活着,无论谁坐在龙椅上都是得位不正!瑜哥儿和珍姐儿明明是天潢贵胄、是天下最尊贵的孩子,若一生只能隐姓埋名沦为村夫村妇, 我又于心何忍?”

  江梦枕叹了口气,走到一旁推开窗户,望着天空缓缓道:“姐姐说的没错, 我确实丝毫没有再嫁的打算,我心里还放不下以前的事... ...有时回想起当年在齐家的种种,我常常深觉懊悔, 我明知齐家人并非良善, 却还想着不与人争, 处事未免太软弱了些,我初初嫁进他家,那时父母尚在、京中又有你撑腰,我却放任他们欺辱到我头上来, 闹到最后竟无力自保,实是自食苦果,不能全怪别人害我。”

  “古人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小见大、这其中本有相通之处,我那时不能齐家,偏安于后宅一隅,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这混战的的天下与各怀心思的后宅何其相似?吃了那样一个大亏,三年过去、我好歹要有些长进,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瑜哥儿孤立无援,重蹈我的旧迹覆辙,就算你不去争位、人家也不会放过你的!只不知道这玄甲军的实力到底如何,若真如南宫先生所言,舍了我这一身皮囊去搏一个天下,难道还亏么?”

  江梦幽咬了咬唇,犹豫地说:“可是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齐二少爷?若你忘不了他,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江梦枕心里一痛,当年京城大战后,青州军就失去了消息、不知流散到何处去了,江梦幽留在京里的人手在战乱后也再没书信传来,一南一北消息不通、他们又有意避世,对战局胜负与人事变迁根本无从知晓。诗中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而今混战已有三年,书信更是字字千金,江梦枕想起齐鹤唳赌气投军时寄回来的两封信,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提过他,现而今齐鹤唳是不是已经明白不该故意让人伤心的道理,写下的家书又会寄给谁呢?

  “联姻而已,与我心里想着谁又有什么相干?反正玄甲军的主将要做的是未来皇帝的舅父,而非我江梦枕的丈夫。”江梦枕垂眸道:“他不嫌我二嫁便已很好,其余的事我并无期待。”上一段姻缘已把江梦枕的心力全都耗光了,直到现在也没缓过这口气来,他仿佛是一盆枯萎了许久的花,无论搬到谁身边都没有差别。

  江梦枕仍是一字不提齐鹤唳,江梦幽知晓这是因为他还未忘情,“方才我听那人说,晋王早已身死,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江梦幽抚了抚鬓发,平静地说:“我心里确实慌乱了一会儿,却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后来竟然还隐隐觉得有些痛快...我对他早已失望透顶、毫无留恋,现在谈起他,真后悔当年嫁他,甚至想起侧妃未入府时与他的亲密,都觉得有点恶心。我们的父亲与北蛮死战而亡,他却带着侧妃逃到北蛮去为虎作伥,更叫我看他不起!我想,你对齐二少爷大约不是这样的感觉吧,这三年中,我没有听你主动提起过他一次,我不知道你对他是爱是恨,却终归是难以忘怀的...”

  江梦枕还是沉默,半晌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别说这些了,没有意义的,一切三年前就结束了,我现在只想保住你和瑜哥儿,”他向江梦幽勉强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我今年已二十有五,比不得少年时明媚鲜艳,只怕那将军根本瞧不上我,你提前想了这许多有的没的、已开始为我难受了,到时候人家不愿联姻,我才真成了笑话呢...”

  “傻弟弟,”江梦幽抚着他乌黑的头发,把他使劲搂进怀里,忍着泪意喃喃道:“我的傻弟弟...”

  瑜哥儿和珍姐儿手拉手地跑进来,见他们姐弟二人搂在一起,也都嚷着让小舅舅抱。江梦枕将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在两张小脸上一人亲了一口,瑜哥儿已快十岁,珍姐儿也有四岁了,若他与齐鹤唳的孩子活着,今年也该有三岁、会叫爹爹了。江梦枕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有孩子,只把瑜哥儿珍姐儿当成自己的亲子来疼,为了这两个孩子的前途,他也不容许自己软弱退缩。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又模模糊糊地梦到以前的事,半夜醒来时却是孤衾冷枕,江梦枕望着帐顶犹在梦寐恍惚之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公子不好了!”碧烟举着蜡烛奔到他床边,“山下来了一队兵马在村里烧杀抢掠,村民们都跑上山来,咱们快去地下的石室里躲躲吧,那些人若追过来可就糟了!”

  江梦枕心脏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姐姐和孩子们呢?”

  “孙大夫已去叫了!”

  江梦枕赶紧披衣下床跟着碧烟往外走,他们转进通往竹林地下石室的秘道中,见江梦幽与孩子还有孙大夫都已躲进石室里,忙扭动机关将石门掩上,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黑暗冰冷的石室中没人出声,众人只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地上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他们躲在地下,地面上的马蹄每踏一下都仿佛踩在他们的胸口上,隐约间似乎还有喊杀声,气氛恍如绷紧的琴弦、生死只在旦夕之间。珍姐儿毕竟年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紧张情绪,她瘪着嘴抽了抽鼻子,地上忽地传来“嘭”地一声,珍姐儿浑身一颤、再也忍受不了地猛然大哭起来,瑜哥儿马上捂住妹妹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孩子响亮的哭声让所有人心里一沉,地面上的人很快大喊起来:“人在地下!竹林里估计有密室!”

  江梦枕心里发凉,众人都以为死到临头之际,上面又有人出声:“王妃、江公子,你们不必害怕,我是南宫凰,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来护驾!”

  江梦枕回头与江梦幽对视一眼,他向姐姐比了个别动的手势,自己一人扭开机关出了石室,只见精舍外围了一圈身穿玄甲的军士,南宫凰骑在马上,身上已不是儒服而是一身雪亮的轻铠,他见江梦枕从竹林中走出来,忙下马行礼,江梦枕蹙眉道:“闯入村中的是你们的人?”

  “是一队西狄残兵,将军追着他们过了江,是不会放任他们袭扰江陵的,”南宫凰向庵堂外一指,“请江公子随我到开阔处观战,亲眼见我玄甲军军容之盛、战士之勇,便可知我白日所言非虚。”

  南宫凰带着江梦枕来到一处的青石上,借着高悬的满月向山下望,只见夜风猎猎中无数点火光从远处潮水般涌向山脚,大地震颤、山谷回声,数不清的玄甲骑兵将数百骑西狄兵团团围住,江梦枕自幼长在深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从兵书与古诗里读到的终究太浅,他如今临阵所见的才是真正惊心动魄的生与死。

  他按着狂跳的心口,听见风中传来号角和战鼓声,一通鼓响过后,数千名玄甲军同时大喊了一声“杀”,瞬息间包围中最内圈的玄甲骑兵冲阵而出,一个交错,西狄兵就倒下了一半!江梦枕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他曾听父亲说过,西狄铁骑纵横草原、是出了名的悍勇,可今日一见,狄人在玄甲军面前竟是不堪一击。

  第二通战鼓“咚咚”擂响,内圈的玄甲军来回拼杀了几次,西狄兵已所剩无几,只有三骑以犄角之势互为助益、在战圈中勉力支撑,这时号角又响,玄甲军再次冲阵,交兵之后这三骑却无损伤,反倒是一名玄甲骑兵被刺下马来。

  狄人凭着血勇猖狂地拍着胸口,叫嚣着要单打独斗方才心服,伴着响彻山谷的第三通战鼓,玄甲军如被一剑劈开般闪向两旁,一骑从后阵跃马而出,军士手中高擎的红色战旗和那人身上迎风招展的大红披风毫无预兆地撞进江梦枕的眼眸中,南宫凰高声道:“江公子快看,将军出阵了!”

  在又一年飒飒的秋风里,江梦枕站在山巅怔怔地看着玄甲军的主将一枪将挑衅的狄人挑下马来,本应是极快的动作,却在江梦枕的眼内心中无限地慢放,枪尖上的寒光在暗夜中如流星飒沓,玄甲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红旗上的“齐”字随风飘举,三名敌将呼吸间皆被斩于马下,在明月清光之下,他清楚地看见那黑衣的将军倒提着枪向山顶望了一眼,那双黑漆漆、寒星一般的眼睛隔着三年的时光与他四目相对,刹那间似乎连风声和鼓声都停止了。

  江梦枕丢魂失魄,脑袋里乱成一团,一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时又觉得现实比梦境还要令人错愕。重逢来得这般措手不及,他倒退了几步,实在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故人,江梦枕转身跑进庵堂里,恍恍惚惚地伏跪在观音像前,可一次无论念多少经文他都再不能淡然以对。

第75章 观音渡我

  南宫凰踌躇地站在庵堂门外, 他听见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忙迎上去道:“江公子在佛堂正殿,可能是吓到了, 毕竟是个高门绣户里的哥儿,哪儿见过征战杀人...”

  齐鹤唳下了马, 把马缰向他手里一扔, “我只要你带兵保护他们,谁让你领他去观战?军师总是自作主张, 贸贸然帮我求亲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将军莫闹, 张副将喝醉时说漏了嘴, 他说将军心有所属,这几年处处远着哥儿姐儿, 就是为了那人守身如玉,”南宫凰打趣地挤了挤眼睛,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只是再怎样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抵不住西施活生生地立在眼前,等将军见过晋王妃之弟, 便知我所言非虚,若错过这样的佳人,必然会懊悔终生!”

  齐鹤唳看了他一眼, 失去江梦枕的这三年, 他确实无时无刻不在品尝着懊悔的滋味, 江梦枕在离去之前,留给了他那样一个巨大的震撼,他们明明互相深爱,却既无善始、更无善终, 他屡屡与江梦枕闹别扭,都是因为觉得江梦枕不够爱他,他以为两个人如果相爱,一切的矛盾都会迎刃而解,但是现实甩了他一个极响亮、极疼痛的巴掌,齐鹤唳这才发觉,他对感情的认识浅薄到可笑,原来两个人即使深深相爱,也会走到无可挽回的境地,而他那一腔并无作为、反而饱含着嫉妒与贪婪的热爱,在江梦枕静默无悔的付出面前,显得那样荒唐可笑。在日夜的思念和反省明悟中,齐鹤唳对江梦枕的感情比当年更深长,狄人渡江南来,他在第一时间追击而至,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业,他策马提枪、转战千里,只是为了江梦枕一人而已。

  现在,南宫凰误打误撞地再次将一个得到江梦枕的机会送到他面前,齐鹤唳在惊诧之余、更是怅然,如果他仍像十七岁那年一样,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以侥幸的心态迫切地去迎娶他的心上人,那样将会产生怎样苦痛的结果,齐鹤唳已是心知肚明。一段姻缘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开始的,当年的侥幸,让齐鹤唳久久认为,他不过是江梦枕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今的所谓“联姻”,亦会令江梦枕觉得,他是为了权势名位才又来纠缠。

  齐鹤唳抬眼看着头顶上“慈航普渡”四个大字,真觉得江梦枕就是他的观音,他的到来点化了齐鹤唳的爱欲情志,他的离开让齐鹤唳开始醒悟般的痛悔自省。方才山下山上的匆匆一瞥、完全看不真切,但他已经感受一种克制不住的震颤,险些在阵上握不住枪,现在他要进门去与江梦枕面对面的说话,齐鹤唳深深吸了口气,有种近乡情怯般的忐忑犹疑,他站在庵堂门口,低声问:“我身上可沾到血了吗?”

  南宫凰见他反复整理着自己的铠甲,又用手指来回捋着盔帽上的红缨,心里暗自偷笑,他骨子里有三分恃才傲物的清高劲儿,常以出世的冷眼俯瞰人间,此时不免觉得无论世人如何自诩深情,听见美人在内都会流露出跃跃欲试的企图之心,因而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没有,将军英姿不凡、气宇轩昂,王妃之弟一见将军,必然会芳心暗许...”

  “...我身上可沾到血了吗?”齐鹤唳盯着庵堂的大门,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太多的往事历历在目、一瞬间翻滚在胸口,问话在这种时刻不过是个舒缓情绪的方式,并非为了知道答案。

  南宫凰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齐鹤唳足下生根般在庵堂外站了许久,其间又问了他好几遍身上有没有沾到血迹,逼仄的情绪弥漫在方寸之间,南宫凰诧异至极,就算在大战前夜他也未曾见过齐鹤唳如此紧张无措的模样。齐鹤唳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握紧双拳、抬脚迈步,月光追着他的背影进了庵堂,又被反手关上的门挤了出来,南宫凰看着紧闭的门心里开始打鼓,生怕有什么预料未及的事,误了他们谋划的大业。

  江梦枕跪在蒲团上,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铁甲磕碰的金属之声,他急急地低下头去,齐鹤唳站在他身后、庵堂里半晌无声,而后传来“哗啦”一声脆响,齐鹤唳直直跪在他身旁的蒲团上,江梦枕目之所见是齐鹤唳泛着乌光的军甲压在他的衣角上。

  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对视,他们并排跪着,却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齐鹤唳眼望着莲花座上的水月观音,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他跪的并非泥塑的神佛,而是他一个人的观音。观音坐在莲花座上,只有莲才能从泥潭里开出花来,齐鹤唳自问并没有那样不凡的慧根,他所生所长的齐家就是一个泥沼,即使是受尽宠爱的齐凤举最后也被逼到死地,更别说他这个备受冷眼的庶子,他本该烂在那里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怯懦庸碌地受人摆布、永无出头之日,但他遇到了江梦枕,齐鹤唳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他才努力地读书练武,为了他才想战胜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拿着枪去拼杀回一个功名,可江梦枕还是离开了他,齐鹤唳感受到碾碎心魂的巨痛,他这才发觉,在战胜世界之前他首先该战胜的是他自己。

  庵堂里月色清浅、檀香缭绕,观音像前点着几盏长明灯,齐鹤唳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年江梦枕初初嫁他,因朱痕的事被齐夫人罚到祠堂抄经,他们也是这样并肩跪着,眨眼之间那竟然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你...”齐鹤唳生怕唐突了江梦枕,只敢盯着观音像猛看,他的声音有点干涩发哑,太多情绪堵在喉头,他压抑地清了清嗓子,才又轻声说:“临阵观战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梦枕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他随后意识到齐鹤唳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得开口答道:“...没有。”

  “那...是我吓到你了?”

  江梦枕抿了抿唇,“我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玄甲军会来救我们,更没想到你就是主将...实在多谢你。”

  齐鹤唳看着观音像清丽柔和的眉眼,一字一字地说:“玄甲军之所以成名,皆是因为装备精良的重铠骑兵,铁甲和马匹是从哪里来的,你是心知肚明的。这支军队本就是你的,这三年我不过是暂时为你领军,若不是你,青州营早已在京城大战时全军覆没,你反倒向我道谢,真叫我羞愧难当了。”

  江梦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内极为震惊,下意识地扭头看着他道:“并非如此...玄甲军有今日之盛,全是你东征西战、戮力经营的成果,我...与我没什么关系。”

  齐鹤唳好像能听见自己颈骨转动的摩擦声,时隔三年他终于又看见了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眼睛霎时就红了,江梦枕的容颜在长明灯的光影中比木胎泥塑的造像更美上千万倍,齐鹤唳多想摸摸他的脸颊,可是他已不再是江梦枕的丈夫、再没有触碰他的理由,他唯有用眼神代替双手去轻抚心上人的面庞,“何必推辞呢?你只管把自己当成出了本钱的东家,我是为你跑腿的伙计,五万玄甲军是这三年经营所得,你若看得上,也算我不辱使命了。”

  “你真的不必如此...”江梦枕被他黑漆漆的眼睛一望,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羞窘、慌忙又低下头去,齐鹤唳的模样一点没变,配上一身铁甲更显得英姿勃发,他却自觉容颜衰朽不如少时明媚鲜艳,恨不得拿袖子将脸掩住,而后又觉得自己好生无趣,庵堂内灯火昏昏,又能看清什么?枉费他念了三年的经,到底是勘不破皮囊色相的俗人罢了。

  “南宫先生不知道内里的事,只想着师出有名、联姻结盟,这种事也是古来有之的,不过是为了多一重保证,这并非是我的意思,因利益而结合的姻亲最后也会因利益而散,根本算不得什么保证。”

  江梦枕讷讷道:“原来,并不是你要娶我...”

  “我怎能逼迫你再次嫁我?你曾说过,我们成亲的时候太过仓促、所以误会重重,这一回,我是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更何况,你要我奉世子进京继位,只需一句话罢了。”齐鹤唳将一块刻着狼头的令牌放在地上,“这是玄甲军的兵符,请你收下,你拿着这兵符便是玄甲军的主帅,若你不想再见我,我现在立时就走,若你仍要我留下统兵,我愿肝脑涂地、供你驱策。”

  江梦枕拿起那块令牌,怔怔地说:“这是险而又险的事,你真的愿意?”

  “世子的身份在这乱世中注定不能偷安,我们...我们是最清楚不过的,身怀重宝、偏安不争的结果只有玉石俱焚,我欠你的太多,如果能还一个天下给你,死时也稍可瞑目吧。”

  江梦枕说不出话来,在观音悲悯的注视下,他们又长久地默默无言,这时庵堂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江梦幽带着瑜哥儿珍姐儿慌乱地闯了进来,她看见齐鹤唳脱口喊道:“怎么是你!”

  齐鹤唳转过身单膝跪地,恭敬地朗声说:“玄甲军将士奉迎王妃与世子入京登基!”

  江梦幽惊讶地看了江梦枕一眼,只见弟弟脸上流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缓缓向她点了点头。

  瑜哥儿呆呆看了齐鹤唳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是小舅父!”

  站在门口的南宫凰眉心猛跳,只见江梦枕走到外甥身边,扶着孩子的肩膀道:“你以后要称他为齐将军...让他起身来吧。”

  “齐将军,”瑜哥儿有样学样地说:“平身吧。”

  齐鹤唳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梦枕,起身来伸手向外一指:“请王妃与世子在山顶检阅军队,自此以后,玄甲军唯世子马首是瞻,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人神共戮!”

  晨风中又传来鼓声与号角声,江梦枕领着瑜哥儿俯瞰着山下乌压压地大军,在旭日东升之时,千军万马肃然下拜,山谷中回荡着誓言般庄严而雄壮的齐声呼喝——“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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