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尧嗓子疼,只简短道:“没事了,以后他住奶奶院子里,我自教导。”
意思是,你们别指责小孩儿,我自己会教育,也别想奴役他,他是我的人。
找回来了?盛雪听院子里的动静说小豆丁回来了,跟着二哥急急忙忙奔去前院儿,只来得及听到这句话,就愣住,看大哥抱着小豆丁走过庭院,要回院子。
“奇了怪了,岩儿说找遍了都没找着,我还以为人真的跑了,隔了那样久尧儿才上山寻,却还真给寻回来了……”三叔母看着背影,她脑子总是能想到奇奇怪怪的角度。
盛岩不安地看了看众人,他实际上没找呢,毕竟他还要看着剩下的堂弟们,当时他只呼唤了几声,撒谎也只是怕被骂。
他辩解道:“我也奇怪呢!想来只是走岔了,他也不知道在原地候着,叫我一通好找……”
盛尧都拐角了,听到后面的话实在是没忍住,他把小豆丁放下,哑着声音命令:“回院子去。”
然后利落地转身,大刀阔斧走到盛岩面前,“原地候着?且不说他才八岁,他懂这个道理吗?你强行把家里孩子们带上山,却不仔细照料,今日丢的是他,明日你要丢了谁?”
“带着孩子们在大山里玩捉迷藏,谁给你的胆子?你能负起谁的责任?”盛尧声音很低,嗓子还哑着,但是却掷地有声,几个问题直接把几位叔母的心都扯到嗓子眼儿了。
“呀!怎么能去山上玩捉迷藏哦?家里恁大的地儿不够玩了是不是?”
“欸?我家昌儿谁见了?昌儿!”
“啧,二嫂啊,昌儿他刚不是还来厨房讨水喝呢么?”
“……”
“盛岩!我跟你说,你要是再带堂弟上山上玩,看我不告诉你爹娘的,都十二了,还混不吝!”
盛尧知道,替小豆丁辩解也好,出头也好,除了自己没有人会买账,只有把家里所有孩子的安危牵扯进来,自己才不是孤军奋战。
经过他的提醒,几个叔母都后怕的要死,纷纷教育盛岩不要带堂弟去山上玩,做娘的忧心儿子的安危,对盛岩言辞激烈一些,有问题吗?
十二岁的盛岩气死了,无能狂怒,“又不是我要玩捉迷藏的!叔母怎不管好堂弟们,都五六岁了天天就知道玩捉迷藏!”
三叔母:“呀呵?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你五六岁不玩捉迷藏啊?大嫂!大嫂啊……快来看看你儿子在说什么呀!”
孩子找回来了,盛岩有爹娘护着,也就是被长辈们围着训斥一顿便罢了,到底是一家人,差点丢的孩子和他们也没感情,自然不太可能为了小豆丁出头,此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盛尧扯了扯嘴角,退出战场,转身要回院子,才走两步就看见了那个惊慌失措、当着他的面把脑袋缩回去的小豆丁。
盛尧快步过去,小豆丁已经不在拐角了,小短腿溜得还挺快。
小豆丁跑了两步就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了,接着衣领就被提起来了,他缩着小细脖子瑟瑟不安。
“跑什么?”盛尧捏着小豆丁的衣领摆了摆,浪着小孩儿玩儿。
小豆丁知道哥哥看见自己了,只好小小声解释:“怕哥哥打架。”
“……”盛尧嗤笑一声,松开了他,“今日就当给你上一课,动口君子也,动手小人也,你且记好。”
第11章
盛尧领着小家伙回了自己的书房,他去拿了从县城带回来的糕点,几个油纸包摆在小豆丁面前。
“选一个。”盛尧想到这孩子敏感早慧,忍着嗓子疼又补充了一句,“马上用饭了。”
小豆丁昂着小脸看他,先笑了一下,然后保持昂着头的姿势闭眼戳了一个,“这个!”
盛尧便拆了他指的,里面是八珍糕,八种药食兼用的材料做出来的,脾胃虚弱的小孩吃有滋补效果,长期吃,可以改善小儿面黄肌瘦。
等小豆丁拿了一块八珍糕吃起来,盛尧才问:“方氏说你没有名字,只知道你姓乔,当真?”
小豆丁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盛尧在他对面坐下,沉吟片刻,低低地道:“我娘去世时,我尚在襁褓,记事之后才从长姐口中得知,娘一直教导长姐要知书达理,也希望将来我娶的那位知书达理……”
小豆丁愣住,不安地看向盛尧,他还记得盛尧和婶婶的争执,哥哥很嫌弃他……
若是今日之前,他也不在乎的,只要能有口吃的,有地方睡,他就满足了,等到了可以跑堂的年纪,他去给人家铺子当跑堂的,挣银子来感谢盛家养育之恩。
可是今日,被丢在山林里之后,他原以为天黑就要被狼叼走了,是哥哥找到了他,抱着他听他解释,背着他下山,训诫盛岩替他出头。
他茫然地去看一旁的竹盘,红艳艳的刺泡堆起一座小山,证明了真的是哥哥把自己背回来的!
盛尧也继续说:“你年幼失怙,生性乖巧,却过于早慧,今又寄人篱下,以你的性子,万事定会委曲求全。”
小豆丁听到这里,心口剧烈跳动起来,他莫名开始期待了起来。
“但我既然把你抱了回来,自是要你在我盛家舒舒服服的。所以,我给你取名,知舒,望这个名字可以让你今后余生,知道怎么舒服怎么活。”
“你可要?”盛尧自己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年,他自知学问有止,说出口了才想起来要谦虚,所以他问小豆丁的意见。
“知……舒……”小豆丁瞪大眼睛,怎么舒服怎么活?
盛尧站起身去书桌前落座,执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乔知舒’三个大字,墨迹未干,他朝小豆丁招了招手。
小豆丁噔噔噔跑过来,被他抱起来在腿上放着,指着大字解道:
“乔,你之姓氏。”
“知,亦同智,取智慧之意。但字面上,取知道、明白之意。”
“舒,舒畅安适。”
小豆丁就差把这张纸、这三个大字吃下肚去,但还是不认识……不过他从哥哥的解析里知道了,他的名字很好、很舒服、很富有学识。
小豆丁连连点头,“我叫乔、知、舒。”
“嗯。”盛尧低头侧目看怀中小孩儿,轻声自语:“你已经很懂事了,但我却不想你过于懂事。往后你记住,万事不可过于委屈勉强自己,要知道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若小豆丁不是这般早慧懂事,他是不会这样对小豆丁说这话的,因人而异。
乔知舒昂头看着盛尧,眼眶已经红了,他有名字了,给他取名的人和娘一样心疼他,希望他过的舒适。
盛尧可不想小孩儿又掉眼泪,抖了抖腿,把小孩儿抖的呆毛乱颤。自己抬手捏了捏喉咙,不舒服地道:“给哥倒杯茶来,便自己玩儿去。”
“好。”乔知舒吸吸鼻子,溜溜下了地,跑去靠墙的桌子给盛尧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这时,盛雪也过来叫吃晚饭了。
盛尧喝完水就领着乔知舒去了前厅,当着盛家众人的面宣布,小豆丁有名字了。
叫乔知舒。
不过只有他自己唤人‘知舒’,盛家长辈叫习惯了‘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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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尧还没有能力坏家中的规矩,所以乔知舒还是跟着盛雪去偏厅吃饭,他依旧坐在方荷的身边。
方荷给他盛了一碗黍米饭,拍拍他的小手说:“想吃什么,告诉婶婶,婶婶知道你是走丢了,以后岩儿再敢拉你上山,婶婶拿棒槌打他。”
方荷也是听妯娌你一言我一言,才想明白的,确实,要跑早跑了,小家伙磕破了头,自己个儿跑去田里帮她找当家的,那么好的时机不跑,上山上往跑狼窝里跑吗?
三叔母一听又来话了,“可不是得打一顿么?真是玩得没边儿了!自己也才十二,竟也敢带着弟弟们上山上玩捉迷藏。”
方荷收起笑,看了三弟妹一眼,“是啊,岩儿都十二了,早不玩捉迷藏了,他还不是宠着弟弟们?”
生怕吵起来,二房家的和四房家的连忙打圆场。
用完饭,乔知舒惯例帮着端盘子搬碗,他忙完了才开始往奶奶院子里去,哥哥交代,吃完饭回去找他。
一出厨房,就叫盛雪拉着了。
“乔儿,你跟姐姐说实话,你和大哥怎么突然这样亲熟了?”盛雪想知道这辈子为什么会有所改变。
乔知舒茫然,老老实实摇头说:“姐姐,我不知道。”
“那你在奶奶院子里都做些什么了?”
“跟弟弟飞蜻蜓。”乔知舒如实回答。
想到弟弟,盛雪稍微明白了一些,看来盛尧这个大哥是真的疼幼弟,毕竟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来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好吧。”盛雪觉得已经问到答案了,不再紧追,而是扯着乔知舒交代,“今日我捡了好些毛栗子,明儿你醒了来帮我剥皮去壳,我做栗子糕给岗儿吃。”
“嗯,好哦!”乔知舒点头,见盛雪话没说完的样子,还一直盯着自己,便乖乖候着。
盛雪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对乔知舒说:“岗儿的药很贵,我要挣银子,乔儿你勤快,你帮我好不好?”
乔知舒想着也就是烧烧火,捣豆泥什么的,自然是点头同意的。
盛雪抿嘴笑了下,露出了小丫头脸上不该有的‘慈爱’微笑,“乖孩子,去睡吧,累一天了,往后听我吩咐就是。”
“嗯。”乔知舒点点头,能给盛家人帮忙,他很愿意。
回了奶奶的院子,盛尧领着他去把他的小竹床搬到自己屋里了,盛老太太院子里再无其他房间了,他也不愿让乔知舒去睡杂物间。
乔知舒哭了一天,早就睁不开眼了,盛尧洗完澡回来,他已经蜷在小竹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了。盛尧便剪了油灯,自己又回书房继续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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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乔知舒醒来,只觉得眼皮紧绷绷的,见盛尧的床上已经空了,他不知时辰,连忙撒上布鞋往外跑。
盛尧在院子里擦脸,见乔知舒散着头发跑出来,一脸慌乱的样子,开口打了个招呼,“一起床慌什么?”
乔知舒跑过去,努力睁大眼睛,“哥哥,什么时辰啦?”
盛尧见他眼皮儿肿的都看不见那一道褶子了,拧干手里的帕子,轻轻朝乔知舒眼睛上捂,“还早着呢,疼不疼?”
乔知舒举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盛尧的手腕,轻声回答:“哥哥,我眼睛睁不开啦。”
“以后不许哭了,哭多成瞎子了。”
“啊?”乔知舒被吓到,捏紧了盛尧的手腕,心里告诫自己往后要忍住眼泪,瞎了就坏了。
“自己拿着。”
盛尧让乔知舒自己捂眼睛,他端起木盆去重新打了冰凉的泉水,让小孩儿洗脸。
洗完脸漱好口,乔知舒去书房跟盛尧说一声,自己要去给盛雪帮忙。
盛尧同意,本想交代一句别勉强,别辛苦,想到孩子实诚的性子,又改了口,“可以,但是每日用过午饭后回来。”
“知舒,我会教你习字,但日后我总是要回县学的,到时你须得自觉,每日午后回房冥思,不可荒废。”
乔知舒一听能认字,眼睛都亮了,要不是肿着眼睛,他能瞪老大,所以答应地脆生生的,“好!知舒识字!”
可是,乔知舒奇怪了,“冥思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躺着发呆。”
“啊?”乔知舒小手扒着书桌,借力踮起脚来,凑近去看盛尧的脸,哥哥什么意思呀?
盛尧捏了捏喉咙,欺负小孩儿没上过私塾,瞎编:“吾日三省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