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喝酒一边道:“皇上信任我,我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和这些奸臣同污合流。”
哪怕豁出性命,他也要告诉皇上这件事情。
傍晚钟烨过来了,他说自己散步走到了这里,郗池见顾良醉醺醺的,让管家把顾良拉屋子里去了。
他和钟烨一同出去散心,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郗池和钟烨讲了讲。
钟烨并没有太多情绪,他淡淡的道:“暄朝早就从根上腐烂了,官官相护蒙蔽圣听,每个人都想吸朝廷和百姓的血。必须经历一场变法,一次换血,它才能起死回生。”
郗池道:“这便是我不愿意为官的原因之一。”
郗池知道自己若为官,必然能官居一品,他有这个能力。可到时候他会不会也是被下面人蒙蔽的一员呢?
上位者何不食肉糜,才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痛。
他不仅想要纵情山水,还想在民间尽一些微薄之力,能在书院教出一批心怀天下苍生的学生入朝为官,郗池也觉得自己没有虚度了。
钟烨认真凝视了郗池片刻:“这件事应该有个不错的结果。”
他把顾良贬到这里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想借顾良这颗棋子,杀掉更多的人。
乌仁也绝非漏网之鱼,他与盛家的点点滴滴,钟烨一直都清楚。
不然,天下之大,他为什么只走到一个小小的青县呢?
他与郗池是有缘分,两人居然奔着同一个地方而来。
第12章
郗池摇了摇头:“难解的一个局。”
纵然郗池有些手腕,可他不在暄朝官场之中,撼动不了朝中权臣。
站在乌仁最上头的是个王爷,而且还是个有从龙之功的王爷,这人与当今皇帝有血缘关系,血浓于水,一旦皇帝偏袒自己的皇叔,顾良最后将落得更惨的下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郗池不是不敢和皇帝作对,很多时候没有这个必要。
钟烨挑了挑眉:“倘若京中一直注意着淳安府呢?卫黎省地处中原,朝廷一直都很重视这里。贤弟,你不要把当今皇上想的太昏庸。”
郗池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觉得当今皇上昏庸,他的事迹我都听过,他的文章和诗作我都读过,我能看出来他是一位野心勃勃要改变一切的英主。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完美的皇帝,秦皇汉武也有缺点,也会宠信错误的人。”
钟烨眯了眯眼睛:“何出此言?”
郗池沉默了一下。
他不喜欢和人议论朝政,可郗池莫名信任钟烨,与钟烨几次相见都不由自主的被对方特殊的气场所吸引。
他坚信钟烨与他本性相同,两人应该是同一类人。
郗池的知觉一向很准,所以他对钟烨惺惺相惜:“我担心顾良成为一枚棋子,利用价值没有了,上面的人就杀他。”
钟烨手背上青筋暴起:“哦?贤弟,你详细讲讲。”
“本省巡抚与锐王来往过密,乌仁也是锐王殿下的党羽。锐王是皇上的皇叔,囚禁太后灭掉盛家,少不了他在背后帮助皇上。”
郗池道,“皇上宠信并感激锐王,我师兄顾良在朝中无权无势,他哪怕突破重重困难闹到皇上跟前,让皇上知晓这件事情,但这事动了锐王的利益,有损锐王的颜面,皇上大概率居中调停。风头一旦过去,等皇上把师兄忘了,锐王一党人就该杀我师兄了。”
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
钟烨道:“那你为何说顾良是一枚棋子?”
“因为我还有一个推断,这个推断是皇上容忍不了锐王结党营私。”
郗池摇了摇头,“只是我个人的推断。我怀疑皇上在利用师兄,把他当成一枚棋子来对付锐王。皇上可能宠信锐王,也可能忌惮锐王。一旦他想要杀掉锐王来掌握整个卫黎省,顾师兄就是杀锐王的棋子,这枚棋子在碰撞的过程中不可能完好无损。”
钟烨的心思难以捉摸,跟了他多年的下属都很难猜到他要做什么,要杀什么人。
郗池不知道他的身份,没有和他皇帝的身份接触过,却对他了如指掌。
钟烨眼睛微微眯着,隐藏了所有的情绪。他想杀掉郗池,因为帝王的心思不能被揣摩到,郗池还没有见过他就对他了如指掌,假如知晓了他的身份岂不是更加猖狂?
但是,钟烨又很兴奋。他兴奋于这个世上居然有和自己想法一模一样的人,就像另一个自己。假如郗池能够被他所用,成为他手下的一名大臣,成为他杀人的刀子——
郗池注意到了钟烨的目光,他偏了偏头,困惑的道:“义兄,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钟烨微微一笑,“义兄觉得你长得好看。”
郗池摸了摸自己的脸:“义兄,你不要再取笑我了。”
“没有取笑。”钟烨认真的道,“发自肺腑。”
钟烨表面冷静自持,内心却燃起了熊熊火焰,他想得到郗池,不仅仅是郗池的身体,还有郗池的忠心和臣服。
郗池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他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府上人人夸奖,所有人提起他都是“那个神仙似的小公子”,而且郗池的母亲是溧南最美的女人,也是整个大暄朝最美的女人,郗池的母亲一嫁嫁了王侯,二嫁还是嫁了王侯。
在鹤衣书院读书的时候先生们觉得郗池容貌俊秀,看起来就聪慧过人,同窗也喜欢和他玩。
可盛月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盛月初见郗池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半天,第二天就嘲笑郗池肤色雪白五官精致长得像名女子,莫不是女扮男装来的。
由于郗池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觉得,盛月一通嘲笑,巴结盛月的人也跟着贬低郗池了。
郗池含笑道:“那你说说,是哪种好看?”
钟烨平时很少笑,他从小就没有什么笑容,此时却笑了笑:“看你一眼,便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郗池有些生气:“你也取笑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夫妻之间的约定,再不济也是男女定情时讲的情话,无论如何都只发生在男女之间。
钟烨对他说这个像什么话啊?
难道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钟烨收敛笑意:“也有人这样说过吗?”
“这样说过的倒是没有。”郗池道,“盛月与我来往时,常常取笑我。以后你不要用这些话调笑我了,我忌讳这个。”
他是名公子,虽然容颜如画,却不娇不媚,是什么就是什么。
大多女孩子都不愿意被人评价说“你就像个男人”,同理,他也不想被评价说“貌若好女”。
钟烨忍不住冷笑。
盛月在郗池心中可真是个宝贝,有些话原来只许盛月对郗池讲,别人是提都不能提的。
看来杀了盛月还不够呢。
钟烨只想将对方碎尸万段,这样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盛家对钟烨而言一直都是阴影。
钟烨的母亲出身盛家,与太后是姐妹,但两人地位天差地别。钟烨幼时哀帝在位,被盛家当成傀儡在扶持摆布,那样一段时期,盛家乱政,钟家所有皇嗣都不及盛家的儿女重要。
盛月是盛家嫡子,某年盛月病了,有妖人异士说需要皇室之血才能救回盛大公子。
钟烨就被生生取了一碗热血给盛月治病。
皇室颜面扫地,尊严荡然无存,这也是钟烨对盛家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
他幼时吃了太多苦楚了,也太想挽回这片破碎的山河,整顿钟家的江山,让百姓富足安居乐业,让盛世降临。
“你既然不喜,我以后不说。”钟烨道,“好看是真的,君子世无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居然走了四五里路。
郗池的腿脚还没有好完全,天色已晚,现在已经暗了下来。
钟烨发现他行动不便:“你的腿怎么回事?”
郗池忍不住苦笑:“有点倒霉,骑了一匹特别烈的马——我就爱烈马,结果掉下来了,幸好没有被摔死。”
钟烨道:“我背你回去。”
郗池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意思,你也翻山越岭走了很久了。”
“我身体好。”
钟烨穿上衣服看起来修长挺拔,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身板,实际上脱下衣服身材极好,八块腹肌像是画上去似的。
作为帝王,钟烨文武双全,甚至骨子里是尚武之人。
郗池确实腿脚不舒服,看到钟烨蹲了下来,他也不推辞了,直接趴在了钟烨背上:“长大之后,这是我头一次被人背着走,义兄,你累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钟烨很想问盛月有没有背过他。
可听郗池说是头一次,他又不想问了。郗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郗池搂着钟烨的脖颈,忍不住凑到钟烨耳根后面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很好闻。”
钟烨想大概是自己衣物上的熏香。
宫里一直都用熏香,这是下人管理,钟烨日理万机很少过问这个。
郗池呼吸温热湿润,钟烨肌肤处一片酥麻,他忍不住警告郗池:“别动。”
少年身形修长,骨肉匀停,背起来没有明显骨头硌人的感觉,手感是特别舒服的。
郗池果然乖乖的不动了,他忍不住问钟烨:“重不重啊?”
钟烨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郗池觉得在钟烨背上挺舒服的,不用自己走路就是很爽,他两手搂紧钟烨的脖子:“就算觉得重也不能放下来了。”
顾良这厮也酒醒了,醒来后见不到郗池便出去找,他还有一肚子的牢骚没有发出来呢。现在只有这一个小师弟听他讲述满腹委屈,他当然不能够放过。
结果顾管家说郗池出去散步了。
顾良想着自己就在门口等吧,顺便想想该如何和皇帝交代,听了郗池一番分析,顾良觉得乌仁身后水太深,自己得谨慎讲话。
能保住自己性命还是要保的。
暮色四合,顾良蹲在旁边摘了一根草叼着,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过来了,他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看到来人时却瞬间呆滞。
居然是皇上。
一向冷漠无情君心难测的皇帝居然背着郗池回来了。
顾良知道郗池是个很讨喜的人,却没有想到就连皇上也甘愿背着他走路,这在整个大暄朝也是头一份的了。
郗池搂着钟烨的脖子道:“多谢你啦,义兄,天色已晚,你今晚住在这里吧,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