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大声地喊来当儿。当儿连忙进来。
“把那片捡起来,”温晏气呼呼地指着地上,然后命令道:“再摔一次!”
当儿一望便知是哪一片,他小心翼翼捡起来,刚准备捧给温晏,却听见温晏的指令:“啊?”
“啊什么啊?你再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赶回王府。”
当儿幽幽怨怨地看了温晏一眼,“哦。”
正抬起手,温晏忽然开口:“等一下!”
当儿知道温晏心软,连忙收回手。
温晏眼睛四处乱瞟,故作不在意地问:“民间有没有那种话,说把鸳鸯枕砸了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有这种风俗吗?”
“我的小王爷,平民百姓里谁用得起鸳鸯瓷枕啊?”
温晏抿了抿嘴,“你确定没有?”
“没——”当儿刚要回答,忽然福至心灵,立马转变道:“好像是有的,您想想啊,不管什么好兆头都是不能破的,就像祠堂边上的竹子那是一棵都不能砍的,放风筝时候风筝线若是断了,那这户人家指定是做不了大官,您这个鸳鸯枕也是一样的道理,小王爷您看,老天都在保佑您呢,那样狠狠一摔竟然都没能分开这两只鸳鸯。”
温晏冷眼看着不作声,半晌又气鼓鼓地躺下来,面朝床里,闷道:“我不管了,随你处置。”
“好勒!”当儿连忙拿绢子包好。
温晏睡了半宿,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婚那天的晚上,喜婆和丫鬟热热闹闹地围满了房间,有人一步一步走近他,温晏先是看见半柄玉如意,随后盖头就被挑起来,烛光大亮,他一抬头,瞧见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吓得温晏瞬间清醒。
睡不着,也动不了,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当儿把那瓷片放哪儿了?还有,霍时修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开心得很,喝了酒,美人在怀,早把家里的小病秧子忘得一干二净。
第14章
温晏第二天就高烧不止,早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霍时修在下朝之后才听说此事,快马加鞭赶回府里,温晏的床边有一群人围着,当儿来来回回换了几条冰帕都没有用。
“请太医,快去请王和圳王太医。”霍时修命令道。
“是,”成蹊得令,但又多问了一句:“少爷,您不是说不要动辄请太医,以免遭人非议的吗?”
“现在小王爷高热不退,只要能将他治好,就算把太医院搬过来又算得了什么?”霍时修厉声道。
“是。”
霍时修接过当儿手里的帕子,帮温晏细细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脖颈,温晏的皮肤本是不见血色的,却因为高烧变得潮红,红到刺目,霍时修不忍心看,他没有想到温晏会被伤害成这个样子。他握住温晏细瘦的手,手掌虽不大,掌心却有一层硬茧,是长年坐轮椅所致,和温晏的人一样,表面看着身世显赫,背地里受了无尽的苦楚。
当儿换了一条刚拧干的冰帕,霍时修接过来,帮温晏擦拭四肢和腋窝。当儿帮忙褪了温晏的裤子,霍时修第一次看见温晏的腿,他的一双腿因为缺乏行走和近日的舟车劳顿,变得肿胀不堪,青筋扭曲地凸起,小腿还在不停地抽搐,腿侧和腰臀上有几道大大小小的疤,看着更是惊心。
当儿解释道:“小王爷小时候不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趁着下人们不在,就爬到地上玩,结果总是生褥疮,从腰往下没一块好皮,大夫没办法,只能将那些溃烂的腐肉割掉,包扎好,慢慢静养,后来养好了,剩下这些疤却怎么都消不掉。”
霍时修眼眶发热,恨不得这些病痛都由他来承受。
“其实我家小王爷以前可调皮了,现在却变成这样——”当儿话音未落,成蹊就将王太医请了过来。
王太医看了看温晏的脸色,又用针暂时缓解了温晏浑身的高热,他询问了一些情况,对霍时修说:“郡王爷的身体本来就弱,这几天频繁乘坐马车,引发了他骨头的痛症,昨晚又吹了些风,受了风寒,所以才生了热病,四公子不必担心,吃了药便会好很多。”
王太医开了方子,当儿连忙跑去抓药。
“小王爷的腿还有恢复的希望吗?”霍时修问。
王太医摇头道:“实在渺茫,郡王的腿是五岁从树上摔下来摔坏的,伤了骨头,时间过了太久,即使恢复,怕是也不能正常地行走了。”
霍时修点头,让成蹊去送王太医,自己转身回到床边,替温晏盖好被子。这时温晏缓缓转醒,迷蒙着眼睛,一时没有辨认出来是谁,只喊着渴,霍时修连忙去倒了杯水,端到床边,扶起温晏的头让他喝一点儿,温晏解了渴,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才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昨日之事重新涌上来。
“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他恶狠狠地说。
霍时修只好往后退,退到桌边,“当儿马上就把药送过来了,你喝完就会好一些。”
“不用你管,我死了都不用你管,反正是要和离的,我死了岂不是更好?”说完之后温晏自知语失,连忙咬住嘴唇。
“这种话不许再说了,”霍时修语气忽然冷下来,“那样的病痛都撑过来了,小王爷,你要好好活着。”
温晏忽然又想哭,这人只会招惹他哭,可鼻子才抽了两下,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猛地拉起被子,一抬头就看见自己丑陋的两条腿。
全然光着,只剩一条亵裤。
“谁允许你脱我裤子了?霍时修,我恨死你了!”
他想抡起旁边的瓷枕往霍时修身上砸,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这玩意昨天就被自己砸了,手头上无物,他只好拉起被子蒙在脸上,然后隔着被子大骂霍时修“衣冠禽兽”,“厚颜无耻”。
霍时修又平白多了两条罪名,不敢反驳,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
温晏闹了一阵子很快体力不支,勉强喝完当儿熬的药,倚着枕头就睡着了,霍时修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
“少爷,蕙娘姑娘送来一瓶药,说是能缓解小王爷的骨头疼。”成蹊递上一个葫芦状的瓷瓶。
“蕙娘精通医术,她给的自然是好的,”霍时修接过来,但又迟疑地放回到成蹊手中,“若我给小王爷,他定不肯吃,你还是交给当儿,让他想办法骗小王爷服下。”
“是,少爷,您昨晚一晚没睡,要不去厢房躺一会儿吧?”
“不用,我在这里陪着小王爷,等他醒了我再走。”
温晏完全好转已经是两天后了,终于能下床用膳,虽说是大病一场,但他的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一些。只是温晏生病痊愈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传了出去,许多京中的要官都来看望,闹得温晏头疼,这才亲眼见识了霍家的权势显赫。
“当儿,这次大夫开的什么药?我的膝骨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就是治热病的药。”
“不可能,”温晏吃完了燕窝粥,朝当儿冷哼一声:“从实招来!”
当儿自知瞒不过去,加上本来也觉得蹊跷,便坦白道:“是那位蕙娘姑娘送来的药,说是能缓解您的骨痛,我本来怕有毒,特地找了大夫查验过后,才给您服下的。”
温晏沉下脸,“她送来的药,霍时修看都没看就给我吃?”
当儿没有回答。
见温晏没再说什么,当儿以为这事要翻篇,结果又过了几天,温晏突然说:“我要去听雨阁。”
“啊?”
“现在送我过去,我想见见那位。”
当儿稀里糊涂地去叫马车,很快就到了听雨阁,他推着温晏的轮椅再起经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了那晚的门前。
门还是关着的,当儿去敲了下门,脚步声渐近。
蕙娘一看见温晏时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民女见过郡王爷,郡王爷怎么会来这里?”
温晏缺少与陌生人交流的经验,尤其面对着从容镇定的蕙娘,他倒显得局促慌张,不由得垂下眼眸,快声说:“姑娘的药很有效果,帮了我大忙,所以特地来感谢姑娘。”
他从当儿手上接过一个木盒,递到蕙娘面前,“还请姑娘收下。”
蕙娘看了看温晏,也不推辞便收下了。
“我还有一事相求,”温晏咽了下口水,说出真实来意:“能否请姑娘告诉我那药丸的配方?”
“实话跟您说,我也不知道,这原是我师父留下的,专治骨痛,我略通医术,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这药的配方,但始终没有结果。”
温晏的失望写在脸上,但他又不想在蕙娘面前失态,于是说:“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郡王只是为了药来找我的?我还以为是为了四公子。”
温晏的脸色僵了僵,勉强道:“你们两情相悦,我是不会插手的,姑娘放心,霍时修早就和我说了一年之后便会与我和离,我相信到时候他一定会把姑娘风风光光娶进府里的。”
蕙娘挑了下眉,似是忍笑,“是吗?”
温晏余光里瞥到蕙娘房里的几件陈设,均不像女儿家的东西,蕙娘顺着温晏的目光看过去,于是解释道:“台案上的那把匕首,是我去苍北时一位游牧族人送我的,那里狼多,匕首能防身。”
“苍北……好远的地方。”
“是,我曾随着师父四处游历,去了不少地方。”
温晏低下头,“姑娘的见识真让我羡慕,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
“郡王从霍府过来,路上辛苦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蕙娘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桌边斟茶,温晏不好推辞,只好让当儿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把轮椅搬进去,蕙娘拿了个罐子模样的东西过来,忽又停住脚步,笑着说:“让郡王见笑了,拿错了,我还以为是茶叶罐呢,结果是如意醉。”
温晏的耳朵竖起来,连忙望过去,只见如意醉的瓶口封的好好的,不禁问道:“这酒……你们那晚没喝?”
蕙娘说:“没有啊,四公子不爱喝酒,而且那晚四公子也没留在我这里,他说家中有事,先回去了。”
第15章
霍时修是在陪温晏吃午膳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温晏边吃边走神,不走神了又用余光鬼鬼祟祟地偷瞄他。
问了当儿,才知道温晏昨天去见了蕙娘,霍时修脸色大变,转身就走,温晏隔着门听见霍时修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便问起:“四少爷去哪里?”
当儿怕温晏又伤心,便借口道:“被老爷夫人喊去问话了。”
霍时修快马到达听雨阁,蕙娘正在看账本,见霍时修来了也不做反应。
“你昨天同小王爷说了什么?”霍时修开门见山。
蕙娘莞尔,故意道:“我说我与你情投意合,只因皇帝指婚被迫分开,而我又不愿做妾,所以只等着你们两人和离,这样我就能与你长相厮守了。”
“什么?”霍时修的手紧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怒道:“你果真这样对他说?你明知道他刚刚大病一场!若是再让他伤心,我——”
“与我有什么关系?四公子,你别忘了,若是小王爷一病不起,势必会加深诚王与霍太师之间的仇恨,岂不是更遂了我的心愿?”
霍时修听了之后倒冷静下来,“你不会。”
“我怎么不会?”
“你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蕙娘的手微顿,被拆穿了也无所谓,“是,霍家上下只有小王爷最无辜了,所以尽早和离吧,趁他还小,有的是机会遇到更好的人。”
“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我,他找你到底说了什么?”
“他问了我送他的那瓶药的配方,但那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药,并没有告诉我如何研制,所以我也不知道。”
“那瓶药能否治好小王爷的腿?”
“按理说只能减缓骨痛,但它的效果奇佳,称得上神药,日后寻了医术更高的大夫,说不定能倒推出配方,再结合小王爷的病根对症下药,双腿恢复如初也不是没有希望的事情。”
霍时修在桌边坐下,“听你这样说,我也放心了。”
蕙娘一边低头翻账本,一边讲了如意醉的事,霍时修听了不免蹙眉:“你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四公子,我可没有答应要做你的挡箭牌,只是那晚我心情好,帮了你一点忙,不代表接下来的十个月我都要与你做戏,而且我并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你用伤害他的方式保他平安,可你不知道,有些伤害是不可逆转的,是经年难忘的,就像八年前那晚我和你看见的那些画面,你能忘记吗?你若能忘记能释怀,今日在小王爷面前便不会如此退缩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