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原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果燕大夫同往,卑职也能放心了。”
温晏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只是略觉麻烦,因为他与这人并不熟,也不想有更深的交集,但这位燕大夫的医术高明,温晏想,如果真的能找到春生的娘,这位燕大夫也能及时救治她,省得到时候再耽误时辰,于是他点头同意:“那麻烦燕大夫了。”
燕泽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温晏身上,低头行礼时忽然感觉到有灼灼目光射过来,一抬眸瞧见温晏的贴身侍从正皱着眉头一脸不快地看着他。
燕泽没有在意。
“当儿,”温晏想了想,说:“要不然明早就出发吧,你回去之后准备一下。”
“是,那春生今晚就和我们一起回府,我给他再置办两件衣裳。”
温晏觉得当儿考虑周全,但他不忘征求孩子的意见,“春生,这样可以吗?”
春生讷讷地点头,卢原怕他失礼,让他说“谢谢小王爷”,但温晏说不用,他朝春生伸手,“走吧,天不早了。”
当儿和车夫一起把温晏抬上马车,又转身抱起春生,将他送了进去,春生怯怯地蹲在帘子旁边,不敢坐,温晏看着心有不忍,朝他招了招手,又拍了拍旁边的软垫,“坐这儿吧。”
春生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温晏旁边。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摔断了腿,其实我都想不起来我以前走路是什么感觉了,但看到你,我才想起来,我小时候也是能跑能跳的。”
春生一直盯着温晏的腿,不太敢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会好吗?”
“也许吧。”
“一定会好的,小王爷,我娘亲说好人会有好报的。”
从六岁的孩子嘴里听到这句话,莫名的有说服力,温晏笑着点了点头,“借你吉言。”
他想起之前在床上,他对霍时修说“哥哥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霍时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温柔地说:“那就借晏晏的吉言。”
好像从霍时修走之后,温晏变得越来越像他。
“不过我也有句话要送给你,春生,不管这次能否找到你娘亲,你都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对六岁的春生来说,有些太沉重了,他很容易想到消极的结果,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温晏不知所措了,他从怀里掏出帕子,送到孩子面前,春生没有接,用袖子抹了眼泪,乖乖地说:“好。”
温晏想伸手摸摸春生的头,但犹豫几番后,还是没有。
他一直是被保护被照顾的人,现在猝不及防成为给予帮助的一方,这让他有些不习惯。
回到霍府,温晏让膳房准备饭菜,当儿又去街上买了两件孩子穿的成衣,回来之后正要去马厩找车夫商量出远门的事情,却迎面碰上霍蕲和李沅亭。
“急匆匆地做什么?”
当儿连忙行礼,“二少爷,二少奶奶吉祥。”
李沅亭又问:“你这个时候不在小王爷身边服侍他用膳,乱跑做什么?”
想着明天温晏要离府多日,瞒也瞒不过,索性半真半假地交代,“小王爷在路上捡到一个小乞丐,那孩子说自己的娘亲昏倒在城外的某处山脚,哀求小王爷去找找看,小王爷答应了,于是让奴才去准备一下马车,明早就出发。”
“小王爷真是人善心慈,只是这种小事不值得小王爷亲自去一趟吧?”
当儿低着头说:“小王爷的决定,奴才也不好违抗。”
霍蕲说:“行吧,你去吧,别忘了再去和老爷太太说一声,免得二老担心。”
“是。”当儿行了礼便离开了。
李沅亭挽住霍蕲的手臂,笑道:“这小王爷倒是天真,还在这儿担心小乞丐,也不担心担心他的相公。”
霍蕲蹙眉道:“声音小点,这些话最好烂在肚子里,一句也不能说出来。”
“行吧。”李沅亭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胳膊滑下来与霍蕲握住,拽着他往前走。
翌日清晨,温晏被抬上马车,春生也跟着钻进去,他和温晏熟悉了一些,没之前那么怕了。
燕泽牵着马等在后门处,同温晏一起出发。
因为照顾到温晏的身体,马车并不是很快,但一路上很少停,好几次燕泽建议停下休息,温晏都拒绝了,春生虽然年龄小,但也能感觉出来温晏的脸色不太好,他蹲到温晏身边,伸出小手来给温晏捶了捶腿,温晏微怔着说不用,可春生还是继续捶,动作很轻,但很认真。
温晏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流,
曾经的高墙深院不仅隔绝了温晏的自由和向往,也隔绝了外面的善意和温情,一旦感受到,便不忍舍弃,温晏更加坚定了他行医济世的理想。
两天之后,一行人到达了谭宁乡流民口中的无名山。
春生跑了下去,燕泽也翻身下马紧随其后,当儿和车夫将温晏抬下来,因为地面尽是碎石,温晏便没有动,留在原地等待。
可是一圈下来,春生没有找到他的娘亲。
“春生还记得他娘亲倒在一棵矮树下,刚刚草民去看过了,那棵树下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尸首也没有其他痕迹。”燕泽摇头道。
春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当儿上去将他抱住。
“当儿,你和燕大夫再去检查一遍,扩大范围。”
“是。”
一个时辰之后,当儿和燕泽回来,还是摇头。
当儿看着春生哭肿的眼睛,实在不忍心,他向燕泽借了马,又去更远的村庄问了一圈,终于打听来,说是那女人一个月前就死了,村民帮忙将她埋了。
当儿带着春生去坟头上烧了纸,有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过来,说那女人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件孩子穿的衣裳,老婆婆说她有预感将来会有人来找,便把这个布包留下了。
布包外面已经脏得不辨颜色,可春生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他娘亲的,他冲上去抱住,眼泪汪汪地喊着“娘”。
纸烧成灰烬,被风吹散往空中飘去,春生磕了三个头,然后随着当儿回到山脚下的温晏身边。
温晏摸了摸春生的头,春生扑到他的怀里,浑身发着抖。
“别怕。”温晏说。
回府的路上下了暴雨,车夫加快了速度,可赶到最近的一家客栈时,温晏还是遭了雨。
两天的舟车劳顿和雨淋寒气侵体,让身体本来就差的温晏雪上加霜。
风寒引发了全身的痉挛,疼痛复加,难以忍受,当儿去拍燕泽的房门,告诉他情况,燕泽大惊,拎着药箱就跑了过去,他给温晏在几个穴位处施了针,这才好一些,可温晏的额头还是滚烫,脖颈上青筋冒出,嘴里在不停地说胡话。
“哥哥,哥哥……哥哥,你快回来……你不要丢下我,我做了噩梦,哥哥,你不要受伤……你快回来……”
燕泽愣住,“小王爷在叫谁?”
“当然是四少爷,”当儿用热毛巾给温晏擦手和额头,“自从四少爷去了雁门关,小王爷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话音刚落,温晏忽然惊醒,他抓住当儿的手,声音颤抖着,他说:“当儿,我梦见哥哥出事了。”
第40章
“将军,和您预料的一样,连失中计了,仅剩的几百人马被困在裕和村,四面都是我们的人,他插翅难逃!”周含英跑过来兴奋地汇报。
霍时修却没有太惊讶,好似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反而问:“含英,你身体恢复了没有?”
“恢复了大半,胳膊也能动了。”
“好,还是要好好疗养。”
周含英笑着说:“谢将军关心,将军,接下来要怎么做?”
霍时修低头看了看舆图,指尖落在裕和村的位置,沉声道:“是时候收网了。”
“是!卑职这就去告诉孙副将。”
周含英转身时,霍时修喊住他,“王怀呢?最近怎么不常看见他。”
周含英想了想,“他忙着安置村民,这两天应该快结束了。”
“好,你转告他,百姓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一定要安置好,还有,你告诉孙恪,活捉连失,其余人一个不留。”
“是。”
北风吹落战尘沙,随着号角声,四面兵马一齐涌上,嘶吼声和刀剑拼杀声混在一起,血流成河,漫天暗淡,没有给孤立无援的连失部落一线生机。
连失被俘,关在营中,霍时修没有去见他,既成赢家,再行言语羞辱,这不是霍时修的作风。
只是从成蹊的口中得知,连失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
“他善用兵法,我便不用兵法,他孰知中原人的路数,我便借了他赤劼的路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赤劼的路数?”成蹊不解。
“准确来说,是鄂封的路数,鄂封擅长猛攻,一找到对方的防守弱处便用尽全力攻击,不给对手留一点机会,这样的方法风险大,难度高,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小熟识中原兵法的连失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我便用了鄂封的方法,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我们折损的兵马并不算多。”
“因为裕和村布局独特,西高东低,再加上这里的人原本是江南迁移而来,所以各家各户都有砖墙和院落,又因为风沙频繁,房屋错落不齐,整个村子像座迷宫,进去了就很难出来,我让你们将连失部落逼进裕和村,就是这个缘故,只要他们进去,我们便只需瓮中捉鳖,少了很多兵马的损耗。”
“原来如此。”成蹊在心里暗服,他的少爷未免太神,怎么能这般顺利地就斩获赤劼两部。
现在只剩戎羌,连失的亲弟弟。
目前还守在关外。
霍时修的目光一直在舆图上,他严肃起来时,会让成蹊觉得害怕,又同时有一种宽心,只要有霍时修在,这场仗就一定能赢。
这时候严钟走进来,告诉霍时修:“将军,连失部落已经清点完毕,共四千二百一十五人,除连失以外,纳降一百零三人,其余全部就地坑杀。”
霍时修眉间微蹙,但没有表露出情绪,他说:“好,我知道了。”
严钟知道霍时修不会和他沟通军务,也没有指望什么,汇报完之后就走了。
孙恪和王怀进来,霍时修问孙恪:“戎羌一直守在关外?”
孙恪回答:“是。”
“粮草也该消耗殆尽了吧?”
“差不多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有所行动。”
“戎羌算不得威胁,只是雁门关外地势险恶,他一定早有部署,我们也不能轻易出关,这样吧,你派人拉五车粮草去往秦家岭,看看能不能引蛇出洞,一旦成功,我便领兵将他的部落逼进秦家岭,你们埋伏在山上,估计收服戎羌不是难事。”
王怀走上前,脸色有些僵硬,他说:“将军,若戎羌真的进了秦家岭,就由卑职领兵去将他一网打尽。”
“百姓都安置完毕了?”霍时修问。
“是,都安置在秋陵湖边,搭建了简易的屋棚,每日都由我们的人去分发饭菜。”
“这样我便放心了。”
王怀见霍时修没有立即应允他,便又问了一遍:“将军,您还没来的时候,我与民兵伍的兄弟们被鄂封困在秦家岭百般羞辱,这次有机会能一雪前耻,还望将军能同意。”
霍时修想了想,“行,如果一切都与我的计划一致,到时候就由你领兵埋伏。”
“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