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遗孤尚未出生。
逸王成了最大赢家,也成了众矢之的,贵妃担心谋害太子的事情被人揭发,连夜写信送到霍家,送到李沅亭的手上,告诉他皇上对逸王的偏爱,告诉现在是逸王上位的最好时机。
李沅亭催着霍蕲来找霍时修。
霍时修一出府,就看到了他许久未见的二哥,不过半年的时间,霍时修觉得霍蕲苍老了些,霍蕲见霍时修也觉着变了模样。
“皇上的意思,陈公公对你说了吗?”霍蕲问。
霍时修的视线落在远处的门楼上。
“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底下怎么做,太子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能出生的,这件事,应由你来动手,你帮过太子,你现在去东宫最不惹人怀疑。”
霍时修忽然轻笑出声,“你什么时候也和我一样,成了霍家的叛徒?”
霍蕲想起李沅亭,别开霍时修的目光,说:“没什么叛徒不叛徒的,反正已经做尽了坏事,反正要下地狱,这一世就随着本心来吧。”
霍蕲话音刚落,谢子明策马而来。
他飞奔到霍时修身边,顾不上一旁的霍蕲,把霍时修拉到一边,焦急道:“我舅舅昨夜被人下了迷药,你送过去的那些关于亓阳村祭坛的证据全被偷了。”
霍时修问:“查出来是谁了吗?”
“陆琢,同为承笔少监的陆琢,我记得他不是你提携上去的吗?你和他什么时候结了仇?”
一夜之间,霍时修的计划全乱了。
他从北境回来,只为给他的将士们报仇,还有给他的三哥报仇。
所以他处心积虑,想拿着北境知府胡守志的案子还有亓阳村祭坛的证据,去呈见皇上,等一举拿下霍家之后,再用林贤清案撬动齐王的根基。可现在,齐王被皇上囚禁了,亓阳村的证据又在别人手中。
霍太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太子侧妃之子就是他最好的反击。
太子尚有子嗣延续,东宫便不会易主。
贵妃再痴心妄想都是白费。
何况,她毒害太子之事只是一张窗户纸,一捅就破,唯有皇上被蒙了心眼。
摆在霍时修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杀了太子侧妃怀中的胎儿,保住逸王的位子。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逆了皇上的意,温晏还有活路吗?
牺牲一个孩子罢了,霍时修想,牺牲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罢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成蹊上来扶住他,却被推开,霍时修在主屋门口停了停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走,很快,他就转身去了厢房。
温晏听到刺耳的破碎声,成蹊跑过来,“小王爷,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里,砸碎了房里所有的东西,小的听见他干呕的声音,他早上什么都没吃,身上还有伤,小的实在害怕、害怕少爷出事。”
温晏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他本应该让当儿立即推他去厢房的,可他却迟迟没有发出指令。
他听见了,他都听见了,霍时修有多难过,他都知道。
他让成蹊将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一复述,成蹊听得笼统,温晏却意外理清了局面。
“明早去东宫一趟。”温晏对当儿说。
他又想起什么,对成蹊叮嘱道:“若是哥哥问起来,你便告诉他,我去故庄了。”
当儿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他望向成蹊,成蹊同样困惑。
这一夜太漫长,霍时修在满地狼藉里坐着,脑海中一幕幕回想,从年少的意气风发,再到现在。
明天他要去做什么?还没有仔细想好,大概是去杀人。
杀一个无辜的婴孩。
霍时修甩了自己一巴掌。
谁能想到事到如今,他变成了他最恨的那个人,霍太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黑暗无际的天空破开一条裂缝,灰亮的光照射进来,天蒙蒙亮了。
霍时修抹了一把脸,推开门去洗漱更衣。
出府前他注意到温晏的房门开着,“小王爷呢?”
“去故庄了。”成蹊照着温晏说的回答。
霍时修没有怀疑,点了点头。
坐着马车来到皇宫,他先去了一趟太医院,吩咐多年前就认识的章太医熬了一碗“保胎药”。
“将、将军,”太医怕得不敢抬头,端着药碗的手颤得几乎要将药汤撒出一半来,“药熬好了。”
霍时修冷眼看着,命身后的人接过来。
移步至东宫。
宫人宣道:“娘娘,抚宁将军陪同章太医送保胎药来了。”
东宫里尽是肃杀的冷意,不远处,太子侧妃躺在素色的床幔中。
霍时修刚踏进去,就顿住了。
温晏坐在床边。
见到霍时修,他也不甚惊讶,对着床幔里的人说:“娘娘,殿下溘逝已让万民哀恸,您更要保护好自己,像这保胎药,也应让人试了毒才能服用。”
他转头望向霍时修,“不如就由我来试毒,也算是为太子殿下尽了一份心。”
章太医一步一步走过来,温晏却只望着霍时修的眼睛,没有憎恶,没有怨恨,只有今生说不尽道不完的爱意。
他看起来那样孱弱,那样无助,困于一张小小的轮椅,连转个身都不方便,但在霍时修于悬崖上摇摇欲坠的时候,他是唯一冲过来拉住他的人。
第55章
“这怎么行?试毒的事让宫人来就好了,怎么能让郡王爷亲自来呢?”侧妃娘娘在榻上说道。
“没事,娘娘和世子关系到大梁命脉,我又略通医术,谨慎一点总没有错的。”温晏神色坦然道,“还请嬷嬷拿只空碗来。”
章太医手里的那碗药离温晏只有几丈远。
章太医双手都是颤的,他连回头看霍时修的勇气都没有,霍时修迟迟没有动静,他只能被迫往前走,离温晏越来越近。
他走到温晏面前了,温晏微不可觉地蹙了一下眉。
这药里下的毒不会致人死命,最多是损心伤肝,温晏也知道,但知道不代表不怕,他身子太弱,且还没从去北境的千里跋涉中恢复过来,平日里喝再多补汤都还是亏。
但只要死不了,温晏就无所谓。
保住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才能不让霍时修抱憾终身。
殿中的死寂绕着层层素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瓷碗在木托盘上晃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以及小小的余音。
温晏看向霍时修,霍时修却不敢看他。
温晏伸手去接托盘中的汤药,嬷嬷正好把空碗递过去,刚俯下身,膝盖内侧就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腿一软,将将要跪下来,慌乱中手也下意识地乱扑,温晏没来得及躲开,药碗应声落地,碎成了几片。
“怎么这样不小心,惊扰了侧妃娘娘,你该当何罪?”霍时修冷声斥责,又吩咐道:“章太医,赶紧再去熬一碗来,别误了时辰。”
章太医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咽了咽口水,在寒冬腊月天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借着抬手看霍时修,见到霍时修摇了下头,如蒙大赦,欣喜道:“是是,微臣这就去。”
霍时修走上来,拿了帕子俯身去给温晏擦手,“烫着了没?”
温晏没有说话。
侧妃笑了笑,“霍将军和小郡王同传闻里说的好不一样,原来这样恩爱,看着叫人羡慕。”
温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头对侧妃说:“娘娘说笑了。”
霍时修沉默地退后一步,不久,章太医重新端来保胎药。
温晏用汤匙舀了点到空碗里,喝下去,药汤滑过喉咙,他对帘幔里的侧妃说:“娘娘可以放心喝了。”
“多谢郡王爷。”侧妃诚恳地说。
霍时修躬身行礼,“微臣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先行告退,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也好。”
霍时修推着温晏从东宫出来,当儿在门口等着,他也不敢多嘴,他能察觉出来,两个主子之间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不是情情爱爱的小别扭,是事关对错是非的大分歧。
上马车时温晏刚朝当儿伸手,霍时修突然俯下身去抱他。
“不要。”温晏说。
“最后一次了,晏晏。”霍时修语气低落,含着无尽的悲怆。
他自顾自地把温晏打横抱起。
温晏听到“最后一次”的刹那,几乎落下泪来,他的手臂还很疼,可他还是虚虚圈住了霍时修的脖颈,然后轻轻贴上去,霍时修顿了顿,然后将温晏抱得更紧。
当儿连忙撩开帘子,霍时修抱着温晏钻进去。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温晏问。
“皇上告诉我,他希望我辅佐逸王殿下继承大统。”
“所以你要杀了太子侧妃的孩子?”
“侧妃之子未必是太子的血脉,太子的身体早已亏空,最后那几日不过是回光返照,我猜想着应该是我爹找人和侧妃私通,为了赶在太子离世之前怀上子嗣,延续太子党的势力。”
温晏闭上眼,“所以呢?你就要杀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霍时修没有说话。
“我打乱了你的计划,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霍时修的语气很无助,他的眼睛是失神的。
温晏真的很怀念当年那个在紫藤架下面摇扇朝他微笑的霍时修,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把一切都转向了痛苦的边缘呢?温晏难过地想,现实根本不给霍时修一点喘息的机会,老天为什么要让霍时修清醒地活着呢?让他像霍蕲或者霍葑一样,做太师的傀儡儿子,至少不用这般煎熬。温晏的出现也是错误,他给了霍时修拼一把的勇气和理由,但是霍时修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代价就是他们之间出现了无法愈合的裂痕。
老天什么时候才能怜悯霍时修?让他轻松快乐地活一天也好。
以前霍时修愿意折寿十年,换温晏双腿痊愈,现在温晏也愿意折寿十年,换霍时修今后平安顺遂快乐无忧。
怎能不爱,只是不想再当他的负累而已。
“晏晏,和离后你先暂时回诚王府,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