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修脸色很苍白,但眸子是亮的,依依不舍地看着温晏,“没事,我想多待一会儿,陪陪你。”
“别了,大将军还是去处理政务吧,朝廷一刻都离不开您,皇嗣也离不开您,我可不敢误了军国大事。”
“晏晏,我、我也不想受伤。”
“我知道,我理解。”
“晏晏——”
“你回去吧,我也要洗漱了。”温晏语气冷淡,将手里的医典又翻了一页,像是极不想与霍时修说话。
霍时修不敢多言,在原处僵坐了一会儿,然后窘迫地起了身,因为失血过多,朝后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定,温晏死死咬住嘴唇,怕眼泪不争气。
“那我先走了。”霍时修说。
温晏没有吭声。
霍时修又站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看着温晏,温晏穿着绀青色的衣衫,很深的颜色,衬得他细长的后颈愈发白皙,四个月在凌烟阁养出来的肉让他看上去很健康,更加鲜活,没了从前病恹恹的气息,指尖抵着泛黄的典籍,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沉静。
他在这样的氛围里说出“一个月不许碰我”,一丝威胁的意味都没有,反而引人遐想。
温晏长大了,变得成熟且诱人,他知道霍时修想要什么,他不再是那个扒在霍时修浴桶边上一脸天真的小孩,
他真的长大了。
霍时修的话几度脱口而出,可他知道温晏不想听,为难之下,选择转身离开。脚步如千钧重。
门打开又关上,温晏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霍时修胸前的伤口太刺目了,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当儿走上来,给温晏倒了一杯茶,他伸手摸了摸温晏的肩头,“小王爷……”
“我以为逃过了皇帝就好了,可只要是朝廷的事,动辄上万人的大事,哪里能轻而易举地就做好呢?哥哥这条路是全天下最难走的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您不是能帮他疗伤吗?”当儿坐下来,缓缓道:“这个问题您在凌烟阁的时候不是都想明白了吗?大将军有他的抱负,您有您的夙愿,注定不可能过上朝夕相处的平常日子,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现在也没机会后悔了,还有,您帮不了他又不是您的错,就像他也不能帮您去给病人把脉开方一样,您不用自责,大将军现在刚刚把位子坐稳,面临的危险大一些也实属正常,我和成蹊都相信他,您也该相信他,不是吗?”
“我相信,我理解,”温晏低下头,轻声说:“但我心疼。”
当儿伸手摸了摸温晏的肩头。
“他走了?”温晏问。
“嗯,走了。”
温晏垂下眼,正要继续看典籍时,门板传来几声叩响。
当儿跑去开门,温晏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只见霍时修踏夜归来,立在门口朝温晏浅笑,他有些虚弱,但身形依旧高大,他说:“温大夫,我能不能在您的医馆里留宿一晚?”
温晏鼻酸得不行,正想摇头,霍时修又说:“管他什么皇嗣和天下,都没有你重要。”
两个人遥遥望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月色融进夜里,流光皎洁,照出霍时修原本的样子来,温晏恍然间看到了半年在紫藤架下对他温柔微笑的霍四少爷。
他那么好,从前如此,现在也没有变。
“成蹊,给你家将军沐浴更衣,然后……”温晏转过身,轻咳了一声,“送到我床上吧。”
当儿和成蹊对视了一眼,差点笑了出来,连忙跑去烧热水。
霍时修身上缠了纱布,自然只能靠热毛巾擦拭,所以他洗得很快,只是没有干净衣裳穿,温晏便扔了一件给他,是温晏之前带走的。
等温晏慢条斯理地沐浴更衣完之后,霍时修已经在他的床上快睡着了。
他的床很窄小,他用来垫在下面的软垫又占了一大半,霍时修几乎伸展不开,手脚拘束地睡在里面。
温晏从轮椅上站起来,动静有些大,霍时修就陡然醒了,连忙坐起来想要抱他,可正好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强撑着要过来。
温晏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说罢就弯下腰,扶住了床榻的边,然后微微往前倾,再顺势转身,虽然缓慢,但算得上流畅,霍时修十分诧异。
温晏躺下来,霍时修给他盖上被子,手有意无意地碰到温晏的身体,温晏皱起眉头,警告霍时修:“我说了什么?”
霍时修立即悻悻地收回手。
他也睡下,两个人并排躺着。
温晏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传过来,好像有凝神静气的效果,霍时修的心定下来。
“晏晏,我院子里的桃花开了,秋千架也快做好了。”
“哦。”
“晏晏,治国平天下是我的抱负,但也不是全部,这其中有一半是源于我想替我父兄赎罪,他们种下的恶果,我来偿还罢了。什么权力地位,都是幻影,我不会沉溺也不在乎,如果有人拿天下和你让我选,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
温晏眨眨眼,忽然觉得委屈。
“我爹和我的大哥二哥都到了西疆,我托人看管他们,尽可能地不让他们遭罪。朝廷里有人拿这件事抨击我,我娘也不肯见我,听下人说她瘦了很多,日日拜佛念经,只有一次她肯隔着门和我说话,她让我把她发配到西疆去,或者杀了她,她说我会遭报应的。”
“不会的,哥哥。”
“皇上昨夜驾崩了,今天齐王党派的余孽就来刺杀侧妃,晏晏,我以为一切是终点,原来只是起点。”
温晏握紧了拳头,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可以处理好这一切,但势必还要冷落你一阵子,我突然很后悔,在北境的时候,就应该答应你和你一起私奔,躲到大漠深处,谁也不认识我们。”
“你不会愿意的,因为你是霍时修,”温晏侧过身,抬起胳膊垫在头下,轻声说:“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霍时修,如果霍时修有一天不悲天悯人、不肯当救世主了,我可能也就不喜欢了。”
霍时修朝他笑。
温晏也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很快又严肃起来,皱着眉头说:“你以为卖惨就可以博得我的同情?”
霍时修连忙摇头,“我没有。”
“睡觉!”
霍时修十分听话,一点也不敢忤逆温晏,可能是太累亦或是药剂作用,他很快就呼吸平缓,陷入困倦里。
温晏一直到霍时修的呼吸完全均匀了,才睁开眼,他悄悄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翻身靠近霍时修,他一只手撑在霍时修的枕边,一只手摸了摸霍时修的下巴,然后倾身在霍时修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一个还不够,他探出舌尖舔了舔。
他小声地说:“怎么办?我后悔了,我想要你碰我,很想很想。”
第63章
温晏以为霍时修会像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一样,早早醒来,偷偷离开,可是他这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霍时修撑着头侧躺在他身边,眼神情意眷眷。
“你还没走?”
“再待一会儿,”霍时修给温晏拉了拉被子,然后躺回去,“再让我待半个时辰,好不好?”
温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努努嘴:“随你。”
“如果天地就晏晏这张床这么大就好了,想就这样和你白头偕老。”
“快一年了。”温晏忽然说。
“是啊,快一年了,记得大婚那天正好是酷暑刚结束,闷热难耐,一转眼已经初春时节了。”
“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霍时修也有些唏嘘,“我时常自问,这一年做的这些事到底对不对,有时看着百姓脸上露出笑脸,看着故庄的百姓放下恐惧回到各自的家乡,我会觉得自己是对的,可是一想到我的父母兄长,我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我可以不在乎外人的悠悠之口,但我受不了内心的煎熬。”
“可是他们不离开京城,大梁的朝堂就永远笼罩着霍家的乌云,皇帝成日修仙论道,太师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和百姓,太子无能,藩王有篡位之心却无治国之心,后宫还妄图干政,大梁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时势造英雄,你不站出来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
温晏看了看霍时修紧蹙的眉头,继续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就像我无条件相信你一样,霍夫人也无条件地相信太师,谁让他们是夫妻呢?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这阵子我去了几次霍夫人那里,她也不肯见我,但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厨子和婢女进到霍夫人的住处,每日向我汇报霍夫人的身体状况,尽力为她调养身体,有什么事情我会告诉你的,你也不要太自责。”
霍时修没有想到,有些愣怔,“晏晏,谢谢。”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
霍时修转身撑在温晏旁边,“还有你在凌烟山跪了一夜的事,我也一直没有机会——”
“你要怎么感谢我?”温晏挑了下眉,平静地控诉:“你几次要和我和离、为了要给你的将士复仇不顾性命也不顾我、还有这次,整整四个月不来看我,嘴上说着我最重要,心里还是装着你的天下,霍时修,这么多的罪状,你慢慢还。”
霍时修猝然落泪,温晏被吓到,迟疑地伸出手去擦霍时修的眼泪,又被霍时修握住,霍时修在他的手背上覆了一个吻,“我亏欠你太多,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温晏撅起嘴,委屈夹着暗暗的欣喜,朝霍时修瞥了一眼,“你慢慢还吧,一辈子那么长,你可不许半途而退。”
霍时修倾身过去吻他,却被温晏抵住,“不要。”
“那抱一下呢?”
“也不要。”
霍时修语塞,最后小心翼翼地把温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无奈道:“是我活该。”
侍从在外面敲门,看起来有急事,实在不能再赖床了,霍时修叹了一口气,下床穿衣,温晏突然说:“对了,别忘了帮蕙娘将她家人重新下葬立碑,否则她的爹娘兄妹的牌位就进不了姚家的家祠,这也是蕙娘多年的遗憾。”
“多亏你提醒我,我把这事给忘了。”
“之前燕泽没在皇帝面前指控你,也是蕙娘帮的忙。”
“我隐隐有猜想,但实在太忙,没来得及去证实,蕙娘现在怎么样?。”
“离开了齐王府,之前去凌烟阁找过我一次,我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没有说,只是让我别担心。”
“她真是个很命苦的姑娘。”
“她说齐王从宿星殿送出来一封信,信里写着今生缘浅,来生再续。”
霍时修皱起眉头。
温晏笑了笑:“蕙娘也觉得好笑,齐王还想着用这些酸话感动蕙娘,让蕙娘替他报仇救他出去呢,蕙娘说,其实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伴君如伴虎,回头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她不求今生能遇一良人,只求平安顺遂,她的爹娘在天上能安息就好。”
“我会好好处理姚家的事,你放心。”
温晏点点头,“行了,你快走吧,皇帝驾崩,宫里有你忙的。”
霍时修临到门口,还忍不住回头望温晏,“好好照顾自己。”
温晏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宫里的事确实很多,皇帝的丧礼步骤繁琐,从停殡到下葬,足足花了十八天,期间又是各地官员和蕃国属臣前来京城哀悼,虽然六部在霍时修的指挥下将一切进行得顺利有序,但毕竟霍时修年轻,老臣里有人不服,霍时修为了平衡朝局也颇费了心思,见招拆招,三十六计都用上。
好不容易等皇帝下葬皇陵,太子遗诏公诸于世,一切才结束。
霍时修有时直到深夜才处理完事情,来到温晏的医馆怕吵醒温晏,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当儿和成蹊会里应外合,悄悄告诉霍时修,其实温晏也没有睡,在等他来。
霍时修来敢推门进去,觍着脸在温晏家里蹭了浴桶,又觍着脸爬上床,往温晏身上贴,温晏挣扎不过,越往夏季身上穿的越薄,三下五除二的功夫,衣衫就都被霍时修扒光了。他的腿好了些,能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迈,但尽管这样,霍时修还是不敢轻易去折腾温晏。
他总是埋头在温晏下面,将温晏伺候地舒舒服服,然后就陡然结束,留温晏一边喘气一边发懵,“你……不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