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苏景闲) 第27章

  重要的是,陛下想不想让文远侯一起死。

  与此同时,文远侯府里,文远侯罗常大发雷霆:“我只问你们,到底是谁把大皇子的行踪告诉罗绍的?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本侯装哑巴?”

  管家跪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侯爷,真的全都问过了,只有一个侍女说,好像看见一个小厮进了大公子的院子,但那小厮面目太过普通,就算见过,也根本记不住、指认不出来啊!”

  文远侯闭了闭眼。

  面目普通的小厮?

  呵,普通的小厮又怎会知道大皇子的行踪?怎会知道大皇子在什么地方,让罗绍一去就找到?

  他们罗家,这是遭了人的算计!

  背后那人不知道盯了他们罗家多久,几个月?几年?否则不可能桩桩件件,看似偶发的巧合,实则件件都刺在命门!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针对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这时,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内监总管高让的徒弟,他一张笑脸,握着拂尘,躬身抬手,声音尖细:“侯爷,奴婢谨奉皇命,来请您入诏狱。”

  接连的秋雨后,总算晴了一日,谢琢带着的油纸伞没能派上用场。

  宫里宫外都在讨论文远侯父子刺杀皇子的事情,说咸宁帝震怒,下令严办。

  毕竟,今天敢拿着刀行刺皇子,明天是不是就敢拿着刀对准皇上?

  这个档口,御史台的言官也不敢为文远侯开脱

  ——刀尖都伸到御座前了,还不让皇上发怒严办?没这个道理。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斥责文远侯父子、恳请咸宁帝严查严办的折子在御案上堆出了高高一沓。

  谢琢离开天章阁,照例在宫门口核对进出的腰牌,等他走出一段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即是陆骁和侍卫寒暄说笑的声音。

  不由自主地,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过些许时候,依旧一身黑色麒麟服的陆骁,大步从他身旁走过,仿佛没有注意到他。

  张召早就牵着马等在宫门外,陆骁吹了声呼哨,那匹马就极通人性地踱了过来,打了个响鼻。

  陆骁伸手摸了两把马的鬃毛,笑着说了句什么,随即身形矫捷地翻身上马,腾起的衣摆间,金线绣成的麒麟图案在夕阳下熠熠生光。

  他端坐在马背上,革冠高束,身形如刃,眉眼锋锐,执着缰绳调转马头,轻快地朝远处疾驰而去。

  从始至终,没有看谢琢一眼。

  谢琢一身绯服,站在原地,身影被夕照拉得斜长。

  风已微寒,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双眼注视着陆骁远去的背影,想,这样就……很好。

  愿君白马银槍,骁勇驰风不彷徨。

第26章 第二十六万里

  “公子, 我让人在诏狱附近只蹲守了一天,就发现不止五拨人去给狱卒和刑师塞银钱,让他们下手重一点。”葛武唏嘘, “文远侯父子两个,不知道是做了多少腌臜事、才让这么多人恨得牙痒。”

  谢琢靠着车厢壁, 脸上没什么血色, 神情恹恹:“还有吗?”

  “据说文远侯咬死不承认自己指使罗绍去刺杀大皇子。”

  “上刑了?”谢琢很清楚,“谋逆”这个罪名和别的罪名性质不同, 轻重裁断全看帝王心意。

  在咸宁帝已经“相信”罗常谋逆的情况下, 若罗常在诏狱中拒不认罪,那么,只会是主理诏狱官员的失职。

  到了这一步,没有人会关心过程, 也没人在意罗常在狱中会遭遇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供状与画押而已。

  “上了,说是诏狱十八种酷刑, 已经轮番在罗常身上试了一半。起初罗常哀声震壁,很快没了力气, 每每都要泼冷盐水才能醒过来。不过还挺奇怪,每次行刑时,罗绍都会在旁边看着,见他爹痛得抽搐了,还会大声叫好, 让刑师再狠一点, 反正不太正常。”

  葛武汇报完,正好到了宫门前,他回头看向马车内, 见谢琢阖着眼,脸色苍白,担忧:“公子可还好?要不今日告个病假?”

  “不用,只是昨夜没睡好,无碍。”谢琢坐直身,整了整身上的绯色官服,轻声吩咐,“你先回去,找人假装苦主,多给刑师塞点银钱,让他注意着,千万别让罗常轻易死了。另外,告诉刑师,多剐下罗常一块肉,就给他十贯钱,能拿多少钱,全看他的本事了。”

  葛武仔细记下:“是,公子。”

  每月逢五逢十召开朝会,昨日大朝上,不少大臣都满腔义愤,历数罗常父子的罪名,咸宁帝开始还听得耐心,后面就烦了,让他们都回去写了折子递上来。

  于是谢琢进文华殿时,就发现今日的折子比往日多了许多。

  高公公的徒弟迎上来,温声和气地开口:“陛下去探看大殿下的伤势了,不在殿中,要劳谢侍读将这些折子都理上一理。”

  说完,又让人上了一杯热茶。

  谢琢接下后,放到桌边,道了声“劳烦。”

  折子虽多,有的还洋洋洒洒几千字,文辞极为繁冗,但给罗常父子列出的罪名,不外乎欺男霸女、侵占田宅、收受贿赂、谋害人命、结党营私,俱是证据确凿。

  还有些惯会逢迎圣心的,见咸宁帝态度明确,罗常不可能再翻身,便列了些通奸乱伦、帏薄不修之类的罪名,说得有鼻有眼。

  而不同的折子语气立场也有不同,各自的心思几乎都昭著纸上。

  谢琢不偏不倚,只管仔细罗列批注。

  咸宁帝回文华殿后,先看了谢琢的整理批注,又大致翻了翻折子,感叹:“此案发生以来,朕之所见所闻,无不是痛斥责骂罗家父子,恨曾与之为伍,恨不得将所有脏水都泼在这两人身上。只是延龄,中正公立,无党无偏。”

  谢琢搁下笔起身,拱手道:“无论事情如何,陛下心中自有明断,无需臣之拙见,臣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而已。臣亦时时警醒自己,肩负圣恩,有幸于御前,掌机要奏牍,万不可有私心。”

  “延龄很好,”咸宁帝将手里的折子扔到案上,“要是上折子这些人,人人都有延龄这份心,就不会让朕这么头疼了。”

  他指指折子上的墨迹,“看看,落井下石的、凭空杜撰的、义愤填膺的、趁机构陷的,当真是人间百态!”

  殿中极静,只有咸宁帝的声音。

  “特别是老二那一派,恨不得把罗家父子往死里骂,最好再让朕一怒之下,多斩几个人,让老大元气大伤最好。”

  沉吟片刻,咸宁帝突然厉声道,“他有没有想过,他亲哥哥受了重伤,此刻正躺在病榻上!”

  咸宁帝这怒气来得突然,高让和谢琢最先跪下,随即,殿内所有的内监宫女齐齐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殿中空气骤然紧绷。

  “延龄。”

  “臣在。”

  咸宁帝沉声道:“你替朕拟两道旨意。一是,除谋逆外,罗常和罗绍旁的罪名,通通详查、细查,查完后,让刑部和大理寺给朕上份折子,朕要知道,这些年,罗常和罗绍仗着朕的信赖,到底干了多少好事!

  二是,二皇子李慎,不孝不悌,不敬兄长,让他好好反省五日,哪里也别去!”

  这是彻底禁了二皇子的足。

  “是。”谢琢听完,没有多少惊讶。

  咸宁帝最是多疑,也最善制衡。

  如今,大皇子李忱岳家被削官夺权,舅家又即将崩垮,自己受伤卧床,可谓元气大伤,甚至一不小心,再不能复起。

  此时,咸宁帝绝不会允许二皇子这般占尽优势、洋洋得意。反而会一改手段,扶持李忱,打压二皇子。

  这个“不孝不悌”,可以说是咸宁帝的一次警告。

  就看二皇子能不能体会到其中之意了。

  咸宁帝又叹息,似有不忍:“老大这次,着实吃了苦头,刚刚朕去看他,他都红了眼。高让,朕记得凌北曾进献过千年参,你再挑些旁的,一并给老大送去。”

  高让躬身应喏:“陛下放心。”

  一前一后两道旨意,二皇子李慎吓得一天连上三道请罪的折子,咸宁帝一道都没批,全都留在御案上。

  二皇子被禁足,他那一党的人也不复昨日,全都消停了,低调地再不敢冒头出声。

  大皇子在接了咸宁帝的赏赐后,据说想拖着重伤病体亲自到文华殿谢恩,高公公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而翰林院里,前两天才喜形于色的盛浩元,今日神情有些沉郁,对谁都笑脸相迎的他,一天里,就因为茶水过凉之类的小事斥责了三个小宫女。

  最后是陆骁搭着长腿,指骨在桌面上叩了叩,打了个哈欠,吊儿郎当地开口:“这位盛待诏,你是脾胃虚寒还是全身发冷啊,碰不得温水?要不要把火堆给你搬过来?本侯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见盛浩元敢怒不敢言,他面露无趣,朝小宫女抬抬下巴:“别哭了,去找之前那两个小姐妹,一起踢踢毽子,压压惊。”

  小宫女连忙蹲身行礼,小声说了句“谢侯爷”,拎着裙子走了。

  盛浩元自觉在众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刺道:“陆小侯爷怎么突然有这闲心?”

  “本侯也心情不好。”说着,陆骁有意无意地朝谢琢的方向瞥了瞥,但谢琢是什么表情完全看不清,语气不免更加烦躁,“怎么,就准你到处撒气,不准本侯发发脾气?”

  盛浩元到底不敢真的得罪陆骁,不得不拱手:“下官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陆骁站起身,也不管到没到散衙的时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路过谢琢桌前时,他克制着没看过去,可出了天章阁,他还是没忍住,转身往阁内看了一眼,发现谢琢正专心致志地,低头提笔写着什么,唇线不由绷得更紧了几分。

  宫门口,张召正靠着马车打瞌睡,见陆骁跨上车,连忙坐起身来:“侯爷出来了?今天去哪里打发时间?找沈世子?或者回府里练练刀剑?”

  “我看起来很闲?”

  张召想说,您现在不就是很闲吗,但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心里压着火呢。

  他想了想,还是往这火堆里添了一把柴:“侯爷,今天谢侍读又没理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骁瞪眼:“闭嘴!”

  “行我闭嘴。”张召闭嘴片刻,又絮叨道,“侯爷,我觉得沈世子说得没什么错,谢侍读发现跟您一起吧,于仕途有碍,谨慎避开,人之常情。而且洛京上下人这么多,朋友知己都可以再找,何必盯着这一个不放。”

  “你不懂,他不一样。”陆骁答完,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谢琢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但,谢琢就是不一样。

  “而且,我不信他是为了仕途疏远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信!”陆骁一把放下车帘,不想再听张召的劝说,烦躁道,“到街上随便转转,认真赶你的马。”

  既然说是转转,张召赶马车就赶得随意,没个目的地,基本全凭感觉。

  可架不住陆骁在后面指挥。

  “左转。”

  “往右。”

  “往前走。”

  等按照自家侯爷的吩咐,停下马车,张召执着马鞭转身:“侯爷,不是说随便转转吗?”

  “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陆骁不再管他,径自跃下马车,进了一家糖铺。

  张召跟上去,见陆骁熟练地挑选称重,又找店主要了一张纹饰素雅的纸把糖都包好,探头过去:“侯爷,谢侍读又开始喝药了?”

  “嗯。”陆骁掂了掂包好的糖,心想,他中午就看见谢琢对着一碗药皱眉,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夜又惊梦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谢琢都不搭理他了,他还给他买糖做什么?不喜欢喝药怕苦又怎么样,轮得到他在意?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