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第32章

  “你太天真了,猜不到的事情多了,”谢徽禛轻嗤,“这般冷的天,特地聚在水边玩投壶,倒是有兴致得很,那几个小点的孩子鼻子都冻红了,徐长青这个做兄长的可当真是一点不体谅人。”

  萧砚宁听不明白谢徽禛到底想说什么,也不敢再为徐长青说话,沉默不语。

  谢徽禛看他一眼,摇头:“算了,走吧,去前头看看。”

  傍晚,西街上灯会开市,徐长青再次来邀,说家中小辈都打算去,请他二人一起。

  

  萧砚宁转达了谢徽禛的意思,说他们用过膳食晚点再出门,让徐长青带其他人先去,徐长青只得道:“那一会你们过来了,在街上见。”

  萧砚宁道:“好。”

  他二人出门时,夜火已上,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业已收尽。

  西大街上一路明灯,望不到头。

  下车后他们顺着人潮往前走了一段,便听见前面传来阵阵喝彩声,谢徽禛派内侍去看,片刻后内侍过来回报说是前头有人在对对子,只要对出来便可拿一盏花灯,有人已连续拿下了六七盏:“是徐府的大小姐,那些对子又刁钻又怪异,只有她对得上,许多人在围观。”

  萧砚宁尚未说什么,身边谢徽禛忽然笑了声,萧砚宁转眼看向他,就听他道:“这徐家人,还真有些意思。”

  他说的不是徐明慧,不是徐长青,是徐家人。

  萧砚宁不解:“少爷何意?”

  “今日一日之内,少爷我已听人提了三回这徐家大小姐,次数多了便不是起巧合了,徐家人就这般迫不及待想攀龙附凤,要将女儿嫁进宫?”谢徽禛道。

  萧砚宁陡然变了面色,想要解释:“不是,舅舅他们绝不是这样的人……”

  “为何不是?”谢徽禛目露不屑,“清早先是派人送来灶糖,做得那般精巧别出心裁,特地让人提是出自徐明慧之手,是告诉我这姑娘贤惠,让我对这个名字留下些印象,接着我们逛园子时碰上他们玩投壶,大冷天的不在屋子里烤火,跑去水边玩是故意在等我们经过,那枝梅花枝砸在我身上,是暗示我与她有缘,少爷我若是个好色之徒,见到徐明慧那样貌的,说不定就惊鸿一瞥晕头转向了,这会儿在这灯会上她再展现出这样出众的才情,更会叫人刮目相看,试问有才有貌又贤惠且出身书香世家的姑娘,做个太子妃做不做得?”

  萧砚宁面色几变,接不上话,谢徽禛好笑道:“我说你天真现在信了吗?”

  “……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们这个时候过来,且正巧就能看到明慧表妹在与人对对子,”萧砚宁仍不愿相信,“再者说,也未必就是舅舅他们的意思。”

  谢徽禛却道:“我们方才是坐徐家安排的车过来的,什么时候到,在哪个地方下车,他们都能提前得知,至于说不是你舅舅的意思,你觉着说得通吗?徐明慧她是如何知晓的我的身份?今日之事徐长青也参与其中,若非他爹授意他敢这么做?”

  萧砚宁哑口无言,舅舅与外祖母他们是贪图权贵、攀龙附凤之人吗?他不敢信,他遍寻自己记忆,似乎找不出半点端倪,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吗?

  他们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身后的灯火映着萧砚宁逐渐黯下的神情,谢徽禛没再多言,前头徐长青已带着一帮弟妹朝他们走了过来。

  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徐长青还递了两盏过来给谢徽禛和萧砚宁,萧砚宁伸手接了,打起精神与他寒暄:“表兄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只花灯?”

  “不是买的,”徐长青笑道,“是明慧方才跟人对对子赢的。”

  那几个小些的孩子跟着附和:“大姐姐好厉害,帮我们赢了好多花灯。”

  萧砚宁看向徐明慧,少女画了桃花妆,面纱遮了半边脸,但挡不住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夜火下她笑得格外动人,目光几次晃过谢徽禛。

  萧砚宁心思一沉,终于不得不承认谢徽禛说的是对的,徐明慧在人前向来骄矜傲气,不会如现在这般。

  即便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若无家人默许,她不敢这样,徐家人更不会几次有意将她往谢徽禛面前推。

  徐长青问他们要不要去街边茶楼坐一会儿喝口茶,谢徽禛道:“我与砚宁才刚来,先走走。”

  徐长青犹豫道:“我随小郎君您与砚宁一起吧,灯会上人多眼杂,父亲先前交代过,让我一直跟着您,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谢徽禛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随你。”

  徐长青安排了下人带一众弟妹去茶楼,跟上了谢徽禛与萧砚宁一起。

  谢徽禛兴致勃勃逛起来,这灯会还挺有意思,规模不输京城的上元节灯会,风情却截然不同,来这一趟确实不亏。

  萧砚宁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沉默不语,徐长青几次看他,问他道:“砚宁,前头有你喜欢吃的甜糕卖,我去给你买些来吧?”

  萧砚宁尚未开口拒绝,他身旁谢徽禛先道:“好啊,我也想尝尝,麻烦徐表兄跑这一趟了,我们在这等你。”

  萧砚宁便也点头:“有劳了。”

  徐长青说了句“你们稍等一会儿”,往前走去。

  他二人站在街边,身后是一道暗巷,萧砚宁仍有些神思不属,谢徽禛忽然牵住他一只手,将那两只花灯交给身后侍卫,拉着他走进了暗巷里。

  在拐角处停下,谢徽禛将人抵在墙边,抬手拂了拂他的脸:“不高兴了?”

  萧砚宁沉默看了片刻头顶月色,再看向谢徽禛的眼睛,轻声道:“即便,舅舅他们真想让明慧表妹嫁进东宫,她也是合适的人选吧,少爷不愿考虑一下吗?”

  谢徽禛在他耳边笑:“为何要考虑?她是长得不错,不过美人我见多了,她还不及乐平呢,砚宁这是又吃醋了吗?”

  萧砚宁:“……殿下说笑了。”

  “没有说笑,”谢徽禛道,“别人硬要塞给我的,我偏不要。”

  萧砚宁心里浮浮沉沉的,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傻子,”谢徽禛提醒他,“你当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心里未必没藏着别的想法,别太相信人了。”

  “……毕竟是我外祖家。”萧砚宁叹道。

  谢徽禛:“记住你自己姓萧不姓徐,别人的事情跟你无关。”

  萧砚宁还想说什么,暗巷外忽然有脚步声渐近,再是徐长青的声音:“砚宁,你们在里头吗?”

  萧砚宁下意识想要应声,谢徽禛的亲吻覆下,将他的声音吞入腹中。

  萧砚宁被他用身体紧抵着,一动不能动,被迫承受他的亲吻。

  他的心脏跳得疯快,徐长青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仿佛下一刻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心跳到嗓子眼时,外头的声音终于停住,片刻后再响起,却已是折返回去逐渐走远。

  暗巷之外,谢徽禛带出来的两个侍卫等在旁边的铺子门口,徐长青进去又出来,再次问他们萧世子与那位少爷去了哪里,回答他的依旧是俩人面无表情的冷脸。

  徐长青低了头,用力捏紧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狠戾。

第38章 男扮女装

  之后萧砚宁与谢徽禛便安心在徐家住下了,转眼到了年后,徐府收到总督府送来的帖子,总督府的老夫人八十大寿,设宴摆酒,广邀宾客。

  “时间是初九那日,你舅舅方才过来问我们去不去。”谢徽禛随口将消息说与萧砚宁听。

  萧砚宁问他:“少爷打算去吗?”

  谢徽禛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们一直留在苍州这边,为的不就是探一探那位江南总督的底,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进他府上,岂能放过。”

  萧砚宁犹豫道:“总督府老夫人做寿,怕是江南官场的官员都会去捧场,我们若是跟着舅舅去了,要如何说少爷你的身份?”

  “就按一直说的便是,”谢徽禛并不担心这个,“我仍是忠义伯府的钱郎君,你是徐氏旁支,我的表弟,我父亲与徐大人是好友,知道我们来江南,徐大人特地邀请我们来家中做客,如此就算有人从前在徐家见过你,也说得通。”

  萧砚宁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他在这边时本就甚少出门,念书也是在徐氏家学里,外头人并不认识他。

  他们说着话,走到了园子中的演武场里,徐长青正带着几个小弟弟在这边练剑。

  徐长青演示了一遍剑法,其他人跟着学,与萧砚宁先前在东宫里舞的是同一套剑法,但徐长青的一招一式更刚劲些,不如萧砚宁身姿灵逸、矫健飒爽。

  看了几眼,谢徽禛问身边人:“你从前舞的那套剑法,是在徐家学的?”

  萧砚宁道:“是跟着外祖学的,这套剑法也是外祖自创的,外祖还在世时时常会指点我与表兄,我也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

  谢徽禛闻言略意外:“你外祖不也是名文臣,竟还会这个?”

  萧砚宁道:“闲时爱好罢了。”

  谢徽禛的目光再次落回演武场上:“这套剑法你比这徐长青舞得好看。”

  萧砚宁:“……少爷谬赞了。”

  谢徽禛:“实话。”

  再又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徐家人的作风倒当真是出人意料,分明是书香门第,家中却有演武场,一众小辈自幼习武,竟还有家传的剑法。”

  萧砚宁听罢轻拧起眉。

  “砚宁在想什么?”谢徽禛问他。

  萧砚宁:“没有。”

  他也说不清,自从来了这里,似乎从前一些觉得很正常的事情,接连变得不正常起来。

  那边徐长青已开始挨个指点幼弟,谢徽禛没兴趣再看下去:“走吧,回去了。”

  萧砚宁赶紧跟上去。

  谢徽禛先回去了翠木居,萧砚宁去徐老夫人处问安,碰上徐黔生也在这里,之后他二人一同从老夫人处出来,徐黔生与萧砚宁说起话,言语间有些迟疑:“宁儿,你与那位,这些日子在家里住得可还习惯?”

  萧砚宁以为他是想问谢徽禛对徐府满意否,便道:“一切都好,少爷并非骄奢之人,舅舅你们待客周到,少爷心里是知道的。”

  至于谢徽禛对徐长青和徐府的那些不满,萧砚宁并未说出来,也不好说。

  徐黔生打量着他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萧砚宁不解问:“舅舅可是有话要说?”

  徐黔生面露难堪,半日叹了口气,低下声音:“方才殿下说起这些日子你与他同食同寝,我观他的意思,竟是、竟是那般……,宁儿,你与殿下他,是我想的那样么?”

  萧砚宁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舅舅,你说什么?”

  见他局促难安分外不自在,徐黔生一脸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你是乐平公主的驸马,怎能和殿下……,若是事情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你父亲母亲又要如何自处?”

  萧砚宁面色红了白,白了红。

  徐黔生再问他:“是殿下他逼迫你的么?”

  萧砚宁低了头,压下情绪,恳求他:“舅舅,这事是我自愿的,我父母皆不知道,还请舅舅不要告诉他们,也别说出去。”

  “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徐黔生恨铁不成钢道,“可你这样瞒着,能瞒得了几时?”

  沉默一瞬,萧砚宁道:“……以后再说吧。”

  回去翠木居时,萧砚宁仍有些魂不守舍,谢徽禛懒洋洋地倚榻上正在看书。

  萧砚宁进门,垂首站在一旁没吭声,谢徽禛瞥他一眼,搁了书冲他招手:“过来。”

  将人拉坐到自己身边,谢徽禛一手揽过萧砚宁的腰,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腰间那枚金香囊,问他:“怎的去给老夫人问个安,回来跟丢了魂一样?我猜猜,是碰上你舅舅了,他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萧砚宁低声问他:“少爷为何要将你我之事告诉舅舅?”

  “不能说?”谢徽禛问完又了然,“他说你了?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太过糊涂、你没脸做人、家门不幸之类的话?”

  见萧砚宁僵着表情不接话,谢徽禛便知被自己说中了,嗤道:“他唬你呢,他觍着脸想将女儿硬塞给我,丝毫不顾及读书人的脸面和清誉时,怎不觉得自己糊涂、没脸做人、家门不幸,倒好意思说起你来了?”

  萧砚宁:“……少爷又为何要将这事告诉舅舅?”

  “让他死了这条心,”谢徽禛道,“告诉他我看上了他外甥,让他还要脸就少打把女儿塞我的主意,你也别想太多,他不敢去与你父母说的,他既知道你与我的关系,必还要笼络着你,今日他故意跟你说那些,是知道你脸皮薄,以此让你心生忌惮,以后在你面前说话更有分量,也就你这般性格的,他能拿捏得住。”

  萧砚宁皱眉道:“舅舅他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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