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因为打伤勋贵子弟被皇帝刺死,但最后是平津侯向皇帝求情救了他一命。
再之后,平津侯见他郁郁不得志,索性将其破格带进大营。几年过去,孔争此人因为骁勇善战,屡立军功,但是皇帝却刻意抹杀他的功勋。
为此,平津侯几次向皇帝陈情,最后才将孔争该有的军功和奖赏为他争取而来。
平津侯信重的亲信不多,孔争算一个。
五年前,分明孔争与平津侯一道战死,但是现在他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萧九秦他们面前。
他们不敢深想,但是允仲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孔争为何活着,你们就不问问吗?”
柏砚和萧九秦不语。
他们尚年少时,孔争也曾教他们习武,而且孔争无妻无子,将他们视如己出,每逢北疆战事大捷,他便千里迢迢赶在朝廷的封赏时给他们带北狄的骏马和上好的狼皮。
萧九秦因为打伤公主嫡子时被平津侯揍得几乎站不起来时,是孔争将他从萧家祠堂背回去,与柏砚一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整整七日。
还有柏砚在书院被同窗欺负,萧九秦在军营诸事不知,也是孔争,他带着柏砚,将那些小子揍得满地打滚,然后警告他们不许再欺负柏砚。
还有……
柏砚深深吸了口气,“孔叔,萧叔之死与你……可有关系?”
“是我。”孔争颓然地跪在地上,“我夫人诞下一子,我……”他不敢看柏砚和萧九秦,甚至在听到柏砚的问话时下意识地颤了颤。
孔争老了。
柏砚看着他鬓侧的纹路,斑白的头发,心中忽然想:倘若萧叔未死,现在是不是也是孔争这样?
可是转瞬间他又摇摇头,萧叔不会是这样的。
萧叔的脊背挺得永远那么直,他身上的甲胄泛着冰冷的寒光,可是面上却永远是温润的笑。
他会揍得萧九秦满地打滚,可也会温柔地揉着自己的发,叹息:“小九怎么就没有阿砚一半乖巧呢?”
“小九……”孔争垂着头,他始终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柏砚一眼。
比起萧九秦,孔争更不敢迎上柏砚的目光。
两个孩子同岁,萧九秦只比柏砚几个月,但是从小到大,二人之中做主的永远是柏砚。
而且柏砚早慧,很多时候大人都不如他通透,屡屡能叫人忘了他的年纪。
“我爹的死与你有关吗?”萧九秦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现在脑中乱极了。
他也怀疑过父亲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会与孔争有关,而且允仲现在将他带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孔争与允仲……
“孔争可不是老夫的人。”允仲哪里不知道萧九秦在想什么,他往城墙上看了一眼,“前御前侍卫也不是常人,老夫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使唤得动他?”
一句话,萧九秦与柏砚就听出来了。
孔争是皇帝的人。
只是……“十年,皇帝将你安插到我爹身边,”萧九秦忽然冷笑,“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光景,你不惜拼上自己的前程……就为,监视我爹?”
他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陛下若不信我平津侯府,自是可以将我萧家兵权卸了,或者让萧家离开郢都……但为何偏偏就要……”
柏砚看着这样的萧九秦,心中难受,他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伸手攥住他紧捏的拳头,权当给他些气力。
“萧家要用,但不能是反噬的剑。”允仲嗤笑,“萧九秦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将所有人逼到绝境的都是你们平津侯府九死未悔要忠心的陛下!”
“难道要将允氏发扬光大也是陛下逼的?”柏砚睨了允仲一眼,“莫要将什么事情都往外推,五年前是谁将我严刑拷打,逼着我招供,难道尽数都是皇帝逼你的?”
说着他往城墙上看了眼,朗声道:“你今日将昔日所有有关之人尽数聚在这里,不是要将五年前的事情都摊开来说吗?可以!”
他忽然从身边人腰间抽出刀扔到孔争脚下,“按照军中规矩,叛徒如何处置?”
孔争一僵,而后苦笑了下,从地上捡起长刀,干脆利落地断掉自己一臂,“本该自裁,但我懦弱无能,而且……尚有妻儿,所以,求侯爷留属下一条贱命,待吾儿长大,自当赴死,到地下向侯爷请罪。”
他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萧九秦偏过头。
柏砚嘴唇也动了动,终是不忍心,“以后再也不相见。”
孔争脚下是血污,他丝毫不顾流血不止的臂膀和额头,一字一句道:“小,侯爷和大人……你们要平安无虞。”
孔争捂着手臂离开。
允仲看着萧九秦柏砚笑:“你们就这样放走了害死平津侯的凶手,平津侯在地底下能瞑目么?”
“这就不劳你费心,孔争究竟做了多少我们自会去查,但是起码……不是罪大恶极。”
萧九秦和柏砚不傻,孔争其人他们哪里不清楚,倘若平津侯的死是他一手导致,那么今日就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他。
武将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他们赤诚且认死理,五年前平津侯落入重重包围,孔争最多没有及时相救,他不可能将平津侯杀死。
允仲一心想扯着他们二人的情绪,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恰恰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柏砚和萧九秦不会听风就是雨。
今日允仲想要摊开昔年真相,目的太过简单,不过是想将郢都的水搅得更浑浊罢了。
第156章 完结 这辈子我算是赖定你了!
孔争离开未有多久, 就听见城墙上一阵骚乱。
柏砚抬头,就见一道黑影自城墙上坠落,重重砸在地上。
惊起尘土, 柏砚猛地倒退一步,“孔……”
萧九秦按住他的肩膀,“阿砚。”饶是他反应已经很快了,想要捂住柏砚的眼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柏砚眸子漆黑, 猛地扭头,“允仲!”
“柏大人这么看老夫作甚么,自始至终老夫可没想过杀他, 是陛下容不下他,否则孔争的妻儿也不至于被抓走,而孔争也不会心甘情愿落入圈套。”
允仲说完,往城墙上看了眼, “这位陛下多疑,狠戾,容不下人, 不都是你们知晓的吗?”他忽然语调一转, “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为何五年前柏砚被抓进诏狱, 平津侯府的人连见他一面都艰难得很呢?”
“你想说什么?”柏砚面上冷厉,“五年前逼我招供的是你的人, 你想扳倒平津侯府。”
“仅仅只是如此吗?”允仲睨了萧九秦一眼,“诏狱那是什么地方,若是老夫没有证据,又怎么能将你弄进去?”
“至于让你招供,你就没有想过还有谁在暗箱操作吗?”
“你娘是北狄人。”允仲叫人拿来一份卖身契, “你若不信,自可看看。”
柏砚没有伸手。
允仲笑了笑,“原来柏大人也会怕?”
萧九秦低声问,“若是不想看,便不看。”他一直攥着柏砚的小臂,就怕他心里不舒服。
“你早就知道,是吗?”柏砚忽的抬头。
萧九秦一僵,半晌点点头,“我爹将你接进侯府后就派人去查了,你爹经商不假,但是你娘不是什么北方女子,而是他从北狄乱民中救的女子,至于你爹娘的死因……”
“是卷入北狄屠城。”萧九秦手上的力气加大,柏砚沉默了会儿,附手上去在他手背拍了拍,“我没事。”
那份卖身契最后还是落到柏砚手中。
允仲瞧着柏砚萧九秦之间的亲密嗤笑不已,“平津侯倒是光风霁月,明明是一个北狄余孽,最后却留在府中,也不怕萧氏先祖蒙羞。”
“蒙羞?”萧九秦盯着允仲,“那你又为何故意败坏柏砚名声?”
允仲一怔,“你说什么?!”
“你自诩是柏砚老师,”萧九秦冷笑,“幸亏不是真的,否则柏砚才真是被你牵累,你这老匹夫算计了一辈子,最后不还是将允氏先人的栖身之处都没保住。”
萧九秦指的是魏承唳的人将太师府炸毁的事情,这话听在允仲耳中又是一根尖刺。
“那平津侯府呢?”魏承唳走出来,手里拿着带血的刀,“早知今日,五年前就应该将你二人也弄死,好去陪那些愚蠢无知的忠狗!”
魏承唳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似的,手中长刀指向城墙,“父皇,你这辈子昏聩多疑,前半辈子碌碌无为,后半辈子宠幸奸佞,怀淳、柏砚,萧九秦还有魏承澹,他们一个个都该死,你怎么不带着他们一起死?!”
“逆子!”皇帝被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谩骂,气得怒火盈胸。
下一刻就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时候一支冷箭直指城墙上的皇帝。
萧九秦反应最快,但是也来不及挡住那支箭,眼看着那箭划破一方空气直入皇帝胸腹,之前一直近乎隐形的国师抬手将魏承澹往前一推。
那支箭精准刺入魏承澹肩头。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柏砚看着魏承澹身子往前一倾,惊呼,“救人!”
萧九秦与柏砚反应一致:魏承澹不能死。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萧九秦身形变换是瞬间的事情,但奈何他们距离城墙太远了,魏承澹像折了翅的蝴蝶,跌落。
魏承澹没有惊呼,甚至闭上眼。
死了,就好了。
这一瞬间的想法充斥脑海,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自由了。
“承澹!”怀淳的声音那么近。
魏承澹睁眼,下一刻一条长鞭裹住他的腰,剧痛传遍全身,魏承澹一度以为自己腰断了。
怀淳声音有些失真:“抓紧!”
魏承澹悬在城墙中间,之前火油烧灼的味道在四周萦绕,他闭了闭眼,艰难地抬头,就见怀淳半边身子已经探出城墙。
他手心血珠子一滴一滴掉落,在魏承澹的衣襟上晕开。
“谁都可以死,你不能死!”怀淳已经要撑不住了,方才看着魏承澹跌落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身体先一步反应,险险将魏承澹卷住。
但饶是魏承澹身子纤瘦,也好歹是一个成年男人,怀淳因为惯性半身硬生生卡在垛口,他不敢再说别的,朝着萧九秦大喊,“接住殿下!”
下一刻鞭子断开,魏承澹的身体下坠,失重感让他只来得及闭眼。
怀淳往后栽去,但是倒地后的一瞬他像是弹起一般,直接翻身起来,就往城下看去。
萧九秦扶着魏承澹。
好像二人之间有感应似的,魏承澹抬头,与怀淳目光交汇。
我还活着。
怀淳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魏承澹是朝着他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