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平拎着个竹篮子,笑着道:“去给赵吼送些水,他这几日上火,€€得多喝水。”
龙门镇的水田原就不多,几日的功夫原本黄灿灿的一片稻田,€€只剩下些戳在田里的稻茬子,€€他站在小苍河的堤上远远瞧去,只见大片的空地里有人正在犁田。
间或有几道极具腔调的吆喝声传了过来。
只是简单而短促的几个音调,€€配合着手里的鞭子便可以让犁田的水牛知道何时该转弯,何时该停下。
庄稼汉子的声音格外浑厚而富有磁性。
程宴平一路走到自家的田边,犁田是个体力活,€€虽前头有牛牵着,可扶着犁的人也得有力气,€€否则犁头不能入土里便不能将板结的泥土翻过来,再一个若是扶不住犁,€€也很危险,会被牛给拖走的。
赵吼光着上半身,身上满是汗珠,在日头下愈发显得他小麦色的肌肤晶莹透亮。
“嚯!”
赵吼见程宴平来了,喊了一声牛便停下了,他将架在牛脖子上的工具取下,€€大水牛性情温顺,摇着尾巴吃着田埂边的绿草,也不乱跑。
“你怎么又来了?”
程宴平:“!!!”
这话听的怎么这么耳熟呢?前些日子无事,赵吼总是一日无数趟的往学堂里跑,他记得他当时也是说过这样的话。
程宴平哼了一声。
这人怎么这般爱记仇呢。
“等明儿我就不来了,活该让你渴死算了。”
赵吼接过他递过来的碗,仰头喝下,许是喝的太急了,有水顺着的下颚往下流,凸起的喉结上下翻滚着。
程宴平莫名就觉得浑身热了起来。他拿手扇了扇风,暗道秋老虎可真是讨厌,马上都中秋节了怎的还这般热。
赵吼喝完,抬手抹了把嘴。
“怎么又是梨子水?”
程宴平将碗收进碗里,“这叫冰糖雪梨。”
赵吼可不想在种小事上与他争辩,站进一旁的水渠里清洗身体。
“我听二德说,他想娶豆腐西施许嫂子。”他弯腰先是捧了把水洗了脸,又道:“我瞧着这小子就是蔫坏蔫坏的,专挑漂亮的下手。”
“许嫂子在咱们镇,乃至十里八乡那可都......”
话还没说完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他站直了身子,定睛一瞧,果然站在田埂上的程宴平唇角紧抿着,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长臂一伸,勾住了男人的腰。
程宴平只觉整个人悬了空,吓的双手胡乱的划拉着,及至被赵吼搂进了怀里,才双手死死的抱着男人的男子,双腿死死的盘在男人劲瘦的腰上。
赵吼在他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嗓音沉了沉。
“在我眼里宴宴最好看!”
大白天的可吓坏了程宴平,他四下看了看,紧张道:“赵吼,你别闹了,要是被人看到了......”
剩下的话都被堵住了嘴里。
旷野寂寂,天地悠远。
耳畔是徐徐的风,脚下是潺潺的流水。远处是延绵开去的小苍山,尽头处与天相接,近处的大水牛低着头吃着草。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宴平的双脚才踏踏实实的踩在了地上。
他的双腿有些绵软,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赵吼又道:“我瞧着二德这回是真的,孙婆婆那儿你稍微费点心。”
程宴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许嫂子行为素来大胆,跟寻常妇人不一样,且长的又是妩媚风情,放在老一辈的眼里自不是娶妻的最好人选。“我知道的,一会儿回去就顺道去趟花花家。”
说完便提着竹篮子家去了。
走了一截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喊道:“记得中午早些回家!”
这些日子农忙,赵吼也不得空认认真真做饭,他都馋了。
“知道了!”
赵吼对着他挥了挥手。
别看男人已年逾弱冠,可却也跟个孩子似的,瞧着路边开的野花会蹲下采上一把,赵吼立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看不见了,才转身去地里继续干活。
......
孙家。
堂屋里孙二德跪在了孙婆婆的面前,“娘,你就应了我吧。丽娘说了只要我们成亲后,她就决计不像从前那样,只安心侍奉您,照顾花花。”
孙婆婆抿着唇坐在那儿,脸上布满了褶子。
“娘,儿子的脸毁了,除了丽娘多半也是没有人能瞧得上我了。”
孙婆婆依旧没说话,目光落在了许嫂子的身上。
许嫂子挨着孙二德跪着,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程宴平来的时候,正巧赶上这一幕。他扫了一眼见花花不在,便知应该是被孙婆婆打发出去了。
“这还没办事呢,婆婆就这么急着喝媳妇茶呢!”
他笑着走了进去。
有外人在,倒也不好再哭天抹泪的,孙二德小心的扶着许嫂子站了起来,极为细致体贴,一瞧两人的样便知道是有情的。
“嫂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嫂子,这个称呼,初听总觉得有些别扭,听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程宴平挨着孙婆婆坐下,伸手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婆婆,按理说你们家的事我这个外人不便多嘴,可架不住赵吼跟二德像是亲兄弟似的,花花又叫我们干爹,所以二德跟许嫂子的事儿,我少不得要说上两句,婆婆您就随意听听,看看我说的是否在理,若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您再琢磨琢磨,若是您觉得没道理,那就左耳听了右耳忘了,就当是我说了废话。”
孙婆婆回握住他的手。
“你是京城里来的读书人,见识自然比我这老婆子强。”
程宴平笑着道:“婆婆,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也知道您就二德兄弟这一个儿子,生怕他再受了骗。可您细想想,许嫂子为人外表上似乎是轻浮了些,又爱玩笑人,可这些年来她可曾与镇长的任何一个人有过不干不净的传言?”
孙婆婆摇头。
程宴平又道:“婆婆,您也是女人,前些年二德兄弟不在家,您一个人带着花花也知道个中的辛苦。花花虽年纪小,可两人到底有个依靠。可许嫂子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又是靠做生意卖豆腐糊口的,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能活下去呢?”
孙婆婆默了默。
许嫂子倒是聪明,接过话头道:“婆婆,您认识我许丽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什么样的人您老人家应该也晓得的。”
孙婆婆叹了口气。
“丫头啊,你也别怪老婆子我心狠,二狗子他爹去的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先头那个媳妇跟人跑了,你又生的这么个模样,我只是担心......”
孙二德紧紧的握着许嫂子的手。
“娘,丽娘她不是那样的人。”
程宴平见事情差不多了,继续道:“二德兄弟和许嫂子也都年纪不小了,抓紧时间把事情办了吧。免得传出去了对两人都不好。婆婆,您说呢?”
闻言,孙二德和许嫂子对视一眼又齐齐的跪了下去。
孙婆婆摸了摸许嫂子的脸,浑浊的眼里有了泪花。
“丫头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以后就把二狗子和花花交给你了。”
说完又颤颤巍巍的回了房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金镯子。
她将金镯子套进了许嫂子的手里,“这是我当年的嫁妆,现在传给你了。”
许嫂子原也不肯要,正要褪下来。
孙婆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可是我给我孙家媳妇的,你若是不想要,那就是成心不想做我家媳妇了。”
许嫂子红了脸,恭敬了磕了三个头。
“谢谢......娘!”
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程宴平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难过的是他的娘和大哥都远在南边,一家人不能常在一起。
出了孙家,外面日头正好。
看着街对面自己家的烟囱里冒着白烟,程宴平郁郁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回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
赵吼闷着头道:“将菜端去堂屋吧,一会儿吃饭!”
一碟子蒸小咸鱼,一道醋溜土豆丝,还有个肉丸子鸡蛋汤。
小咸鱼是前些日子小苍湖干了后捕到的,晒干后的鱼咸香可口,很是下饭,配上孙婆婆特制的辣椒酱,真真是异常鲜美。
土豆是今年新起上了,新鲜嫩滑。
赵吼大口的吃着饭,“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程宴平一挑眉,一挺胸。
“你也不瞧瞧是谁去的办的事,我去说还能有不成的道理?你就等着喝喜酒吧。”
赵吼抬头,唇角扬起。
“瞧把你给乐的,我瞧着孙婆婆未必就瞧不上许嫂子,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程宴平原还想好好吹嘘一番的,可见赵吼看问题看的还算透彻,便也没了这个心思。
“前些日子花花他们几个孩子去了小苍山,摘了好些野果,竟还有野山楂呢,等回头你闲了,咱们也去山上摘些,回来做冰糖葫芦,好不好?”
赵吼“嗯”了一声。
但凡是他家宴宴提的要求,他几时反对过了?
他故意使坏,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宴宴这么本事,那以后也顺带去做媒人,这样也能得些谢媒的礼钱,咱家也多了个进项......”
他伸手将一颗米,按在了程宴平的鼻侧。
米粒泛着莹白的光,比黑黑的媒婆痣要好看多了。
这是今年的新米,格外的软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