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颖瞧着跪地的人。
眼泪更是汹涌。
竟然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
斩衰服送了过来。
陈景替他更衣。
带麻布冠梁,首€€垂于两耳侧,身着对襟麻布衰服,穿麻布裳,又陪腰€€,束腰时,陈景低声道:“老祖宗太瘦了。”
傅元青笑了笑:“是。”
“以后我要陪着老祖宗用膳。看您多吃一些。”
傅元青又道:“好。”
陈景拿出菅草编织的屦,单膝跪地:“我为老祖宗穿鞋。”
傅元青怔了怔,没有拒绝,将足轻轻踩在陈景膝盖上,扶着陈景的肩膀,让陈景把菅屦系在他脚踝处。
陈景动作轻柔,对待他的双足犹如至宝,带着一种轻柔的姿态。
终于穿戴好了斩衰服。
陈景看着他,目不转睛。
过了片刻,他将苴仗递给傅元青。
“我去了。”傅元青道。
“好,我等你。”
*
傅元青推门出去,堂内众人皆惊,浦柱国更是呆立当下。
傅元青并无言语,撩袍子跪在灵堂前,面前阴阳盆内香火已散。
“老师。”他呼唤了这个十三年来不敢出口的称呼,“学生傅元青来了。”
他行三叩礼,双手握盆,毫不犹豫当头摔下。
盆落地粉碎,清脆裂声犹如惊雷响彻当下。
浦颖哽咽吩咐:“哀乐起。”
哀乐犹如最苍凉的哭喊,已回绕堂中,众人哭嚎。
傅元青匍匐跪在碎片中,直到起棺,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掌心被碎片刺穿,淅淅沥沥的流了血。
“老祖宗,结束了。”陈景搀挽着他起身,傅元青站起来,在他搀扶下,向远处看去。
浦府内一片狼藉,满地冥钱,外面的学生大约是跟着丧礼的队伍走了。街道变得空落落的。
只有杨凌雪与魏飞龙正大踏步入内,向他而来。
仆役们在打扫狼藉。
西方的天边还有隐隐闷雷声,然而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雨后的世界一片清新。
竟从东方亮起了光。
*
回去的路上,还是清晨,京城里的早餐铺子刚摆出来,小商小贩们正抬着扁担来赶集市。
“老祖宗可要吃些东西再回去?”陈景问他。
傅元青收回思绪,道:“好,也给北镇抚司的诸位安排下吧。”
早餐铺子哪里接待过这么大的阵仗,店主吓得连忙加了好些座位。乌泱泱几十个人才勉强坐下。
一人一碗羊肉汤面,还有炊饼。
老板差点准备得食材都不够。
傅元青素来吃得清淡,只要了一碗豆浆,接着就见陈景要了块儿枣糕过来放在他的面前。
“老祖宗刚才耗了心神,多吃一些。”陈景对他说。
“我没事。”傅元青乘热喝了口豆浆,“你不用替我担心。”
“老祖宗不怕灾祸加身吗?”
“我只剩下这些日子,灾祸加身又能如何?”
傅元青甚至有些隐隐的笑意,他仰头看对面的屋檐,有残雨滴落:“当年先先帝在位时,有一大儒辱骂他。孝帝大怒,斩他十族。又将他所著作为逆反言论。我父亲因为藏了反诗,牵连全家。傅家原本也算不得太大的世家,便没了。”
“我母姐死时,我被锦衣卫拘着,只看了一眼她们在空中的身影,便被拖入狱中。后来,父亲和我们兄弟的判决下来了。父亲革职腰斩,大哥和我乃是秋后问斩。父亲是斩立决,听说父亲死那日,挣扎了许久才去,我无法为父亲收敛。再然后大哥在狱中病死,我也只是为他盖了草席,最后被狱卒拖走,甚至不知道他尸首去向。”傅元青缓缓说,他现在提及这些很平静,似乎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我以为,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再不配这些事了。没想到最后……”傅元青道,“我
第38章 珍爱(二合一)
傅元青回来后,在值房更衣。
听见门响了一声,开始未曾留意,他换好了整洁的贴里,又套上内官服,系着腰间革带往外走时对陈景道:“我现在去养心殿复命,半个时辰便归。一会儿午膳要吃什么,你可想好,我让司礼监下面的厨子多做一些。”
无人应答。
“陈景?”
傅元青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怔了怔。
“陈景。人呢?”
书房、寝室里都没有人。
傅元青攒眉,意识到陈景不在院落中,又响起了刚才那声门框响……大约是出去了?
还未曾他细细琢磨,方泾已经从北边过来,推门而入道:“干爹,您回来了?陛下问询,让您速去养心殿回话。”
“好。”说话间,他已将司礼监掌印牙牌挂在了革带上,“现在便去吧。”
方泾引他出门,却不走:“干爹,等会儿凳杌吧。今日您在浦府摔盆的事儿,宫内已经知道了,您跪地久了,膝盖肯定痛的。便别操劳走路了。”
傅元青不疑有他,稍等了一会儿,凳杌便被抬了过来。
并不曾耽搁多久,便朝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
养心殿的遮阳帐挂了起来,他进去的时候,少帝靠在东暖阁的软榻上正在读书,待通报了进去,少帝的眼神便一直盯在他的身上。
高深莫测。
傅元青将浦府的事情细细说了一次,少帝“嗯”了一声,“东厂这边方泾已经递了密报过来。大体朕已知晓。那遮天蔽日的诗是从州峰书院被授意传出来的。州峰书院在外西厂地界内,原本应该有所照顾。可刘玖这边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他以为他如此维护那些士林学子,便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吗?阿父说怎么办?”
刘玖分明是少帝身边红人,又是御马监掌印,代行批红之权……怎么忽然询问起自己如何惩治刘玖了?
傅元青更加困惑起来,迟疑道:“刘玖有失职之责,可罚篾十下。”
“要朕说,这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就应该杖个三五十,打死算了。”少帝笑了,“还是阿父心肠软。方泾,便按照你们老祖宗的意思办。”
“是,今日刘厂公在御马监,奴婢这就安排掌刑太监过去。”方泾应道。
任谁知道飞扬跋扈的刘玖这会儿失了圣恩,都要拍手称快。
可傅元青并不觉得愉快。
他与刘玖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少帝还有仰仗他的地方,待半年后,他只会比刘玖更惨,碎尸万段。
少帝又问:“阿父今日辛苦了,可曾用膳?”
“已在宫外和北镇抚司的差役们一起用了早饭。”
“那就是没进午膳。”少帝道,“方泾。”
方泾机灵,躬身问:“主子,午膳在何处用?”
“在此间吧。”少帝道,他看了傅元青一眼,“阿父同朕一起用膳。”
傅元青一愣。
“怎么,阿父不愿?”
他记得陈景早晨专注的目光,那个年轻人说以后的日子都要与他一起用膳,让他认真吃饭。
“臣……”傅元青顿了顿,“臣谢陛下恩典。”
不一会儿司礼监下面的宫人们便摆了案几,然后是菜肴进来。
少帝效仿先贤,午膳素来节俭,然而进出宫人亦是络绎不绝,摆满了整整一桌。傅元青面前设了小几,同样菜色选了些不违制式的,也摆好了。
方泾献宝似的对傅元青说:“干爹,您尝尝这盘子荔枝猪肉。滑而不腻,香嫩甜美。”
“好。”傅元青夹了一筷子。
“干爹,还有这个玉丝肚肺,入味烂软,好吃得很。”
傅元青又进了一些。
方泾难得见他吃饭积极,更热心了:“干爹,还有这个、这个……”
“方泾。”少帝唤道。
方泾连忙转向少帝:“主、主子!”
“下去!”
“是,是!”方泾连忙招呼了下周围的宫人,大家悄然都退下了,暖阁里只剩下少帝与傅元青。
少帝从自己桌上拿了一小碟子腌菜,走到傅元青桌前,弯腰放下:“这是御酒坊呈上来的,糟瓜茄,是细心做的,吃着还算开胃,朕便让他们多做了些。阿父平日吃的清淡,大鱼大肉你也不喜,试试这个吧。”
傅元青看着面前那碟小菜,轻咬一口,有些酸咸的味道便在嘴里绽开,酸咸中又带了些瓜茄本身的果香,味道淡雅,比一般腌制菜肴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眉宇都有些舒展。
记忆中与陈景一起吃饭的时间少得可怜,偶尔那么几次,陈景都偏爱更爽口的素菜,若带些回去给他佐餐,定能让他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