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57章

  浦颖听到一阵轻微的叮咣响声,然后就瞧见一对黄金镣铐带着纤细的锁链,铐在他手腕之间。

  浦颖脸色顿时变了:“刚才你在案几前为陛下秉笔,就带着这个?!”

  “是……怕发出声音,写得有些艰难。”傅元青道。

  “宫外盛传你失了势,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浦颖质问。

  “……我……我现在住永寿宫。”傅元青说,“手里的那些权柄都给了半安,现在无事一身轻了。不过你放心,朝中之事,曹半安与方泾都是极为忠诚正直之人,也都会帮衬你,不怕€€€€”

  “你说什么?你住哪里?!你再说一次。”浦颖难以置信。

  “……永寿宫。”傅元青又道。

  浦颖气红了眼:“朝中都辱骂皇帝是个寡廉鲜耻数典忘祖之人。我看他连畜生都不如!你陪伴他十三年,他让你住永寿宫,还用这种东西折辱你?他比他老子还不是个东西!”

  “你不要这样说。”傅元青道,笑了笑,“他做了好多事,我无法与你一一叙述。只是我知道他是真心喜爱我。静闲,一个天子,将真心交付给我这样的人。你能想象吗?”

  浦颖声音哑了,道:“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哪里不好。”

  “一个阉人。”傅元青道,“一个奴婢。”

  “不准你这么说。他们骂你还不够,自己还骂自己?!”浦颖斥责他。

  太阳升起了。

  华盖殿屋顶一片金光。

  更映衬着他们所在之处的阴影湿暗。

  “他们骂我的,我不在乎。因为我没有做过……可……”傅元青声音低了下来,“这不是自轻自贱,我说的都是实情……”

  “就算我熬过这一劫,你若不是我曾经的友人,你可允我这般的人与皇帝比肩携手?”他问。

  浦颖语塞。

  “更何况,先帝托孤,委我以顾命重任。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他亦是故人之子,我、我竟€€€€”傅元青轻轻咳嗽一声,“以卑微之躯,却得陛下的荣宠。静闲,我应身死谢罪,可我贪念自心起了,便做不到。你、你不要骂他……寡廉鲜耻、禽兽不如的人……其实是我。”

第59章 诡道

  浦静闲问他:“你在朝中做了多少废除陋习的事,连让翰林院为内官授课这等惊世骇俗的事都可以做,你为什么看不开?”

  “世人辱我、世道玷污我,我知道的。苦心孤诣,转瞬十三载春秋,我的微小努力,若是、若是后世能少一些我这样的人……少一些我这样的事,活着的人都不用经历此等的不公。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傅元青道,“静闲,这大约是在大道之外,我一点点渺小的私心吧。”

  太阳缓缓升起了。

  终于有些炎热。

  傅元青看着脚下,御阶下的阴影里依旧清凉,于是许多苔藓悄然爬了上来。

  “我不是不能放过自己,只是……只是……”他说了两个只是,然后才小声道,“太迟了。”

  *

  傅元青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少帝在梅室中饮茶,他将今日所得的一些卷宗拿出来仔细翻看。

  “回来了?”少帝问他。

  “是。”

  少帝伸手,傅元青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抬手握住,接着便顺着少帝的力道,已经半靠在他怀中。

  动作太大,黄金的镣铐发出了响动。

  少帝点了点那链条:“阿父带着这个,可曾小心翼翼?”

  “我给他看了……也和他说我住在永寿宫。”

  “哦?”少帝问,“那浦颖骂我没?”

  傅元青否认:“……没有。他不敢辱骂陛下。”

  “阿父骗人。浦颖那样的脾气,肯定骂得我狗头淋血。”少帝说,然后他感觉到怀中傅元青有些隐隐的紧绷,安抚的拍拍他的背,笑道,“此等冒犯君父的大罪,除非是阿父求情,不然我可不饶他。”

  他搂着傅元青,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傅元青怎可不知他的意思。

  傅元青便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凑过来啄吻了他一下,道:“饶了他吧,陛下。”

  少帝眼里炙热:“阿父需再努力一些才是。你若再努力些,不光是浦颖……还有这链子,也去了如何?”

  傅元青瞧着身上的人。

  无奈暗叹了一声,搂着他的脖子,给予极深的一吻。这一吻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矜持的与帝王相吻,可过了阵子形势已然颠倒。

  少帝翻身已经倒在龙榻上,一阵锁链凌乱之声传来,傅元青便被他拢在身下动弹不得,他便这般索吻,将傅元青的气息挤压的一干二净。他松开傅元青时,傅元青的脸颊上已经升起了红云,发髻被他揉乱,披散在肩头,连衣服都已松散,多了几分人间温度。

  少帝瞧着他笑。

  像极了年少时调皮的他。

  可如今的少帝,比那时候的孩子,多了许多的内敛和稳重……那眷恋的眼神,依稀又有陈景的模样。

  他是糊涂了。

  傅元青抚摸他的脸颊,问:“我这般可算十分努力……煦儿?”

  少帝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再叫一次。”

  “煦儿。”傅元青从善如流。

  少帝吻他的手心:“阿父讨好人的手段学得不认真……以为随便叫朕的乳名,朕就能心软。”

  少帝低头吻他:“让煦儿好好教教阿父。”

  梅室内锁链声凌乱响动,不时有喘息声传出来。

  傅元青顺从在龙榻上承受少帝每一次冲击,思绪已经被蒸腾的欲念填满,朦胧中只能勉强想起“这算是什么教导”。

  可张嘴只有喘息和呻吟,他便只能捂住嘴不再言语,又侧头去看内院内那颗长满绿叶的梅树。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听涛居。

  落雪的时候,他们在暖和的室内享尽欢愉,他从窗框内,看到了满地的红梅。

  他耳边想起了浦颖刚才最后的一段话。

  那会儿,他也想起了许多。

  其实……他有许多的不舍。

  一个猛烈的挺近,打断了傅元青的分神,他急促喘息,眼里含满带着春意的雾气:“陛、陛下……”

  “阿父又不专心了。”少帝的声音传来,他的节奏变得绵长,“朕在想一个问题?”

  热意上升,傅元青的思绪又被他拉入泥淖。

  “什、什么……”他攀附在少帝身上,只能被动与少帝一个频率。

  “朕……和陈景谁更好?”少帝问他,“谁更厉害。”

  傅元青沉默。

  少帝急了,又使劲,逼他:“快说!阿父,到底谁更好?!”

  傅元青急促喘息,无奈的瞥他一眼。

  这一眼春波荡漾,烟拢哀羞,看得少帝心情激荡,咬他的耳朵问:“是我对不对,我比陈景好多了。”

  傅元青看着身上之人,他勾勒这个年轻的面容,忍不住唤他:“煦儿。”

  少帝一怔,眼内的执念便更旺盛了。

  “再叫我。”他说。

  “晨烟暮霭,春煦秋阴。”傅元青轻喘道:“煦儿,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是啊,你给我起了名字。于是世间多了一个赵煦。”

  少帝吻他。

  再不计较长短,只专心做功。

  伺候得老祖宗攀叠云端仙宫,只剩下情人呢喃。

  *

  灯市口东夹道儿是个不起眼的阴阳胡同,走进去才能发现别有洞天。

  清一水儿的官宦大门儿,其中最里面一扇朱红色的高大府邸,上面挂着“於府”二字,乃是当今首辅於闾丘宅邸。

  “自苏余庆上任文选司郎中以来,不过短短半个月,便已处罚了近五位朝中大员,都是我们的人。发俸通报朝廷还算事小,可这些处罚未下来的官员只能回家待命,不能入朝处理事务。这让我等很被动。”严吉帆忧心忡忡道,“不止如此,三日前,京察已然开始,朝中官员自上而下都要察其业绩,据我所知,浦颖带着苏余庆至少拟出了一份上百位京城官员的名单,这批人,大部分都是东乡党人,怕是要糟。岑大人,你身为吏部侍郎,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岑静逸听了叹了口气:“严大人,不是学生不想有所作为。侯兴海贪墨案牵连太多,北镇抚司一抓一个准,朝中人人自危,都怕引火烧身,来往都少了。您严大人不也是吗?上次抓了刑部的几个主事,您就吓得平日里连醉仙楼都不去了。”

  严吉帆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岑静逸,当着阁老和小阁老,你说话小心着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不是自己手脚不干净,想拉我下落吧?”

  岑静逸还要再说什么,於闾丘咳嗽了一声:“好了,便不用再互相拆台了。”

  他说完这话,缓缓看向兵部尚书权和泰,此人年龄五十来岁,身板硬朗,眼神冷峻,看上去有几分样貌与当今太后相似,是太后的堂兄。

  “权大人,不知道最近兵部情况如何?”

  权和泰冷冷笑了一声:“本来天下统兵权就在五军都督府管,和兵部沾不上边,如今天子又信重杨家,连大内禁军与神机营都交给了杨凌雪,如今他飞扬跋扈的很。我们兵部拿着兵符去调兵,都督府是不会理睬的。”

  严吉帆笑了一声:“官、兵、法……如今已经两个阵地失守。只能依靠喻怀慕和邓€€在都察院、翰林院使使劲儿喽。”

  於闾丘听他这般丧气也不生气,咳嗽了两声:“睿诚,你怎么看?”

  本来一直坐在旁边下棋的於睿诚这才将视线扫过书房内的六七人,他说话也不算快,然而一开口,就有一种笃定的感觉。

  “严大人不用说此等丧气话。”於睿诚道,“就算因了贪墨案少了许多同僚,又因京察怕要遇到些挫折。可您还是刑部尚书,我管户部,阁老则建管工部,再加上权大人。朝中六部,四部尚书皆汇聚于此,还有内阁首辅……就算是数人头,官场一道,我们并不算劣势吧?”

  他说完这话,屋子里凝重的情绪便松散了一些,大家甚至都笑了笑。

  於睿诚站起来,抱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不过严大人所想,我觉得也有道理,做人也不能太中庸,一味退让到让人觉得好欺负了。”

  “於大人下一步怎么走?”权和泰问他。

  於睿诚踱步走到桌边,敲了敲摆在桌面上的一份《庙堂忧危疏》。

  “我看这不知名的揭帖掀起了不少波澜。”他瞧瞧桌子,“如今正好乱成一团,我们便再做些文章吧。”

  他抬头对严吉帆说:“上次便说要用衡志业,到了用他的时候了。”

  “小阁老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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