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奸细一事后,€€他还同容暮三翻四次谈及要加重牢狱刑罚……
眼下楚御衡都不敢直视容暮的视线,€€不过容暮的视线也从来没移到他这里罢了。
一直等到了丞相府,€€容暮都没有分出丝毫视线给楚御衡。
丞相府的周管家正盯着府上的仆从清扫庭院里新落下的雪,€€忽闻大门外头马车声响起。
周管家踱步过去一瞧,是自家主子提前从宫里回来了。
“大人!”面上带笑,周管家亲切地迎了上去,€€同时唤着仆役,“没看见大人都回来了,还不快去里头取个杌凳!”
可还没等到取来下轿子的杌凳,楚御衡已先一步跳了下去。
晨光从楚御衡脑后打了过来,将楚御衡本就出众深刻的面骨衬托得愈发浓墨重彩,但仔细看去,容暮明显能瞧见楚御衡眼眶下的两团乌青。
好生奇怪。
明明一直对他不予言笑,今日之笑却好似山林清风,随意呼啸。
楚御衡张开双臂等着从马车上接过容暮,但久等不来,楚御衡却发现容暮神色恍惚,似在走神。
“阿暮还不下来?”
容暮回神,刚才的疑虑转瞬消逝得无影无踪。
这个空挡里,侍从已经取来了杌凳。
容暮看了眼还维持着张臂动作的男人,弯下腰杆由宋度扶下了马。
一旁的周管家略显紧张,自家大人从宫里回来了,怎么带着陛下也来了;而陛下对自家大人的亲昵毫不遮掩,大人这般不予理睬当真无碍?
可很快周管家就无心焦虑这个问题。
毕竟这次自家大人可真了不得,还将带回了伤重的少将军。
华淮音的马车慢慢地驶在后头,估计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府。
趁着这个时间,容暮细细叮嘱周管家为华淮音准备个房间,以及让宋大夫立刻在那儿等着传唤。
在容暮安排的时候,楚御衡静静地听着等。
等到周管家一一牢记退下身去,容暮这才挑眉看着喝茶的楚御衡,意思明显。
“陛下还不回宫?”
容暮赶人的意思明显,知晓什么话题才能吸引容暮,楚御衡放下茶盏:“华淮音无罪,不必回天牢了。”
果然,容暮抿了抿唇,抬头看他:“陛下的意思是华淮音是被冤枉的?”
话说出口,容暮就是自己不该这般质问楚御衡,这人贵为天子,何时被人这般口气问话。
但楚御衡也不生气,换句话说,即便现在容暮再怎么过分,他也不动怒。
依靠着红椅,楚御衡眯眼看着容暮变换的神色:“闻栗已经同朕言明,华淮音几年前的罪行原为虚妄,物证是伪造的,人证也是冒充的,闻栗以后都不会再去查探华淮音的案子。”
楚御衡以为这般说容暮就会松下一口气,可没想象到容暮面色转而变得淡谧起来。
这并不是他所料想的反应。
“阿暮你怎么不说话?”楚御衡横眉。
容暮阖目,轻嗅清茗香气:“微臣该说什么?”
就算不说话,阿暮也该露出些许高兴的模样,就像之前,他不论赐下什么,这人都会欢愉接下。
楚御衡顿了顿,像是被这话刺到一般,缓了一口气,这才重新面向容暮:“那御医还让他待在你的丞相府里,你这身子还需要仔细调养着,至于华淮音那……朕派其他人去照顾。”
容暮静静饮了一口茶,浓郁的茶水在唇腔之间肆荡,也让他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
将杯盏搁置到桌子上面,容暮看着寂静等待回复的楚御衡,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楚御衡今日对他的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言辞和缓,做决策之间也有要同他商量的意味。
是在哄他?
容暮眉头微蹙,不解楚御衡为何如此。
难道是昨日同楚御衡说的话让楚御衡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可无论楚御衡想法如何变,他都不能那么轻易就被这人软下来的几句话哄走了,何况他们之间只有君臣情谊,他还要守礼。
思及此,容暮端正了面上神色。
是他想叉了,自己这般不守臣礼的行径着实有失礼数,楚御衡不做苛责,已是君上隆恩,他还敢妄自猜忌天子想法。
将所有的讥诮都藏匿好,容暮严肃道:“既然陛下都已查明了,那微臣就代替华淮音以表谢意。”
容暮还想提闻栗,但闻栗的名字绕到唇尖又被重新吞咽了回去。
罢了,闻栗如何就让楚御衡自己决定,左不过他现在要卸去所有的政务,以后朝堂只是与他都无甚关系了。
他就该喝着茶,赏着花,亦或是独自下棋,描摹作画。
想为他和楚御衡二人留下最后的体面,容暮饮下最后一口茶后,唇齿留香地随了楚御衡留下用膳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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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留下用膳,周管家战战兢兢。
他本就没料想到自家大人今日会回来,更没料想到陛下也会在府上用,后厨的菜品都没准备充足。
还是自家大人最后下了决定,让他去醉仙居装点些菜品回来。
容暮换衣期间,楚御衡独自伫在厅堂。
丞相府的厅堂干净整洁,所摆放的器物精致却不过于奢华,让人只觉玩弄在手,巧夺天工。
楚御衡对着厅堂里摆放的画作格外有意,伫立一旁观摩许久。
画中的金桂枝叶的笔触走向,以及一旁题字字体的横竖撇捺他皆熟悉。
丞相大人一席画作可价值千金,着实所言不虚,自打容暮进了朝堂,私下就鲜少有字画流出,如今容暮的画作更是提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
但这都是旁人千金难求……
他有许多。
每年年末容暮献上的佛经,就是容暮细心誊抄而出的,仔细算来,他收了有十年的佛经了。
容暮分明不信鬼神,但每年在献上佛经时,总会格外强调让他好好收好,宛若这般佛经真是得了佛祖庇佑的护身符一般。
不过他的日子的确过得越来越顺畅。
早些年或许根基未稳,朝堂风波云涌,但后来他同容暮二人齐心,歼灭敌军奸细和朝堂中的沉疴以后,一切就顺手起来。
没有容暮,他或许最后也能如此,但日子可能会无趣些;容暮陪他一路走来,万千苦难都能回出甜甘。
可今年的容暮没有送他佛经……
楚御衡心里猛然咯噔一声,旋即像被人狠狠地抽拧着,这样的难受和那日一般€€€€知道容暮在被当做奸细关入牢狱时受到那等迫害,楚御衡刹那间的反应也是如此。
容暮可能是忘记了,毕竟他刚才北疆回来就染病在榻,他不能对这样的容暮太过苛刻。
容暮换好衣裳从里间来到天厅堂时,就见天子满面寒霜,兀自凝眉冷望墙上的画作。
这画也有些年岁了,还是他初初搬到丞相府时兴起而作,后来被周管家摆在正厅之中,也一直没有取下。
听到外头传来的节律脚步声和男子言语,楚御衡回头看去。
换了一身白衣的容暮,虽说同样是白衣,带线在容暮身上的长袍云纹飘涌,袖摆和衣尾还绣着浅绿色的竹纹。
像冬日里即将冒出土地的早间冬竹,温雅而有生机。
一抹异样的感觉在楚御衡心口生根发芽。
他一直以为容暮是秋日文雅的飘香金桂,今日确觉容暮更像饱经严寒后破土的□□青竹,轩窗外的日光侵染容暮的鬓角,冰释雪消后的笋竹将会在几场春雨过后骤然拔高身条。
回忆前尘往事,似乎有许多东西一直被楚御衡所忽视。
比如他一直不知容暮被关在牢狱中会被那鞭杖一样,朦胧之间,现在他想在繁华梦中寻出究竟是什么导致容暮这等变化,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容暮不知他换个衣裳的时间楚御衡就想到了这么多,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再做介意。
“这画陛下似乎还没见过呢。”
“朕的确没见过。”
“嗯。”当下看着这一幅偌大的金桂画作,容暮的手摩挲在这纸页之上:“这还是微臣初初担任丞相时连夜画出来的。”
楚御衡停了一瞬,无意问道:“你是初春时封赏的官职,丞相府也是惊蛰期间搬来的,何故画这秋日的金桂?”
就算要画也该画应时之景,比如早春还在绽放的梅树,亦或是丞相府拔地而涌的青竹。
怎么都不该是这金桂。
“微尘也记不清了,许是于那时的微臣而言,秋日金桂更为珍惜可人。”
被容暮这么一回复,楚御衡愣怔一瞬,顺势点头:“的确如此,你素来喜欢这桂树。”
闻言,容暮转身前往食厅的脚步一蹴。
侧身看着高出自己半个身子,也前出半个身子的楚御衡,容暮倏然笑道:“想来微臣一直有一疑惑。”
“嗯?”
“陛下怎就确定微臣喜欢桂树酿?”
楚御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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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厅的桌上已经布满了从醉仙居订来的宴食,浓郁的羊肉鲜汤还在滚滚冒着热气,熏烤得当的羊腿香飘四溢,容暮特意让宋度去地窖里取了几坛子收藏已久的桂花酿。
酒坛子的封口一打开,酒汁的浓郁香气瞬间掩盖了菜品的味道,珍藏了数年的佳酿,果真酒气不俗。
容暮倒是落了个从容淡定,小口浅尝白嫩的羊汤。
当但楚御衡看着这桌上俨然出自自己之前赏赐的美酒,楚御衡心头更是一哽。
楚御衡还没从容暮其实不喜桂花酿的事实里走出来。
容暮喜桂花,所以自己给他送了这么多年桂花酿,但现在容暮却说他其实不喜桂花酿。
楚御衡想起之前年尾宫宴时自己还亲手酿了一坛桂花酿送给容暮,隐约之间,楚御衡的掌心都被自己深深攥出几道血痕。
容暮给楚御衡倒了酒。
楚御衡一口饮尽,酒汁的确上佳,不知道是因为屋子里光线不明朗的缘故,饮酒后男人的眸子似乎更加棕黑。
楚御衡暗自把弄着精致的酒盏,问眼前人:“为何你不喜桂花也不同朕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