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衡将将凝住了脚步,每靠近一步,腿下就像灌了沉沉的铁水一般,轻易动弹不得。
周管家见楚御衡来,本就浑浊的双目红意不减。
“陛下……”
言语之间,这位老者隐约含有泪腔。
楚御衡痴痴地看着前头的枯焦乱象,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还是同他一起进来的楚绡宓红了眼率先质问。
“阿暮他人呢?”
“大人……他就在屋子里头……”听到周管家这么说,楚绡宓心存的唯一侥幸也陡然间破开来,原本困在眼眶里的泪如决堤的河水,不断地流出。
“阿暮怎么会呢?怎么会就在这里头呢?”
素来珍爱身上艳丽宫袍的女子什么也顾不上了,老管家的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绡宓当下一屁股坐在雪上,脑袋埋在膝盖里哭得万分惨绝。
听着楚绡宓尖利的哭腔,楚御衡紧紧攥着拳头。
他掌心还有方才捏断狼毫笔时留下的血痕,急切时一用力,整个拳头都无声地被染红。
可他也不在意。
看着还在默默垂哭的周管家,楚御衡撑着从腹腔一涌而上的一股气,无人知他说话时唇舌都在发颤。
“阿暮他人在哪里。”
周管家不懂天子为何又问一遍,只颤着染着焦灰的手,指向前头的断壁残垣:“大人就在里头。”
“你看见了?”
此刻若有人稍微分些注意给楚御衡,都能听到此刻天子本就低沉的声线被压得极紧,就像随意一挑拨,就会“砰”的一声断裂。
可周管家尚且悲绝,哪里注意到天子异常:“可昨夜大人很早就进了卧房,然后就走了水。夜里突然起来的大火,众人都在熟睡,哪里来得及扑救。今早侍从们就寻遍了丞相府,也没有瞧见大人的身影。”
“那暗三人呢?”
暗三还护不住一个人?
“陛下是说那位黑衣侍卫么?那位昨日和大人起了口角,还没入夜就不知去向了……”
周管家按着容暮留下的话术应付着天子。
言下之意,就是容暮定然在屋子里。
虽说管家所说的极有可能就是真相,但楚御衡依旧不愿意相信。
楚御衡上下齿紧紧地咬在一起:“继续四处找!”
说不定阿暮半夜一时兴起去了别处呢,毕竟他之前住在宫里,还半夜兴起去了珍书坊……
还看了一夜的古籍。
对!
阿暮一定是离开屋子去别处了。
但搜寻的侍从一声大叫,白白地打破了楚御衡最后的希望。
“找到了!”
楚御衡急忙上前去看,原本在地上哭的楚绡宓也脚步错乱地过去。
侍从找到的是一具已经烧得焦黑的尸体,面容不辨,散发着一股莫名难忍的味道。
方才还哭得打嗝的楚绡宓见到这可怖的尸骨,忍不住捂着唇干呕。
楚御衡却愣神捡起这人腰侧一面熟悉的玉佩。
火中留存的厚硕玉佩表面已失去了光泽,不若之前透亮,还有好些楚御衡之前精细雕琢的镂空雕纹也被烧断裂了。
即便如此,楚御衡也一眼认出这就是他元宵夜交还给容暮的玉佩。
容暮多看重这枚玉佩,楚御衡心知肚明。
所以,这火中的尸骨必然就是……
不忍将容暮的名字念出,倏然间,楚御衡一口热血翻滚而上,眼前一黑就晕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已送达~明天见~
第41章 阿暮没死
楚御衡好似做了一个极为悠长的梦。
梦里容暮在动身去往江南之前,€€还同他见了最后一面,春风十里的碧柳江畔,容暮着着他平素最爱的白色长袍。
不用笑,€€琉璃瞳目里就有着大片好春光。
但他还未和容暮相拥,容暮的白色衣衫从最下处的衣摆处开始燃烧起灼红的焰火来,€€不断向上,直烧到大腿骨处。
可容暮依旧面带笑意,€€端着以往的温润模样。
他惊恐地上前扑打,€€却发现这火焰丝毫未散,€€反而燃烧得更为凶猛,€€瞬息间就将原本含笑着的白衣男子完全吞噬了个干净。
“阿暮!”
楚御衡猛然睁眼,胸口的钝痛让他忍不住抽气。
“皇兄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一道娇软的女声响在耳廓边,€€楚御衡看着楚绡宓,€€似乎想确定如今身在何处。
可等仔细辨析过后,€€楚御衡才发现他已身处自己的寝宫。
轩窗外夜色深沉,€€而宫里烛火通透,暖炉依旧点着,焚香也圈圈地缭绕着。
就像他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样,€€安静肃穆。
对,平常的日子……
所以容暮一点事也没有。
楚御衡木然地松了一口气,€€却看见楚绡宓转身出去,€€还带来了穿着官袍的御医。
“皇兄你既然醒了,€€快把手松开些,€€皇兄你手心的伤要赶快处理了。”楚绡宓急巴巴地催着。
手?
楚御衡茫然,他手上并没握着什么东西。
楚御衡坐起身来,明明四肢百骸像被石头压住,€€可除了沉重以外别无旁的感觉。
等看到右手的枯红血迹,楚御衡神色不再木然。
原本水头极好的玉片在火下数个时辰已然失了几分光泽,当下被他的右手紧紧握着,连带着也染上了男人掌心艳红的血迹。
玉佩失去光泽,变得枯黄,甚至多了许多断纹。
可这还是他还给容暮的玉佩!
楚御衡的呼吸变得急促,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但他仍旧不愿从容暮没死的美梦里惊来。
不是真的,他手上根本没有什么玉,也没有血,一切都是他的幻像。
楚绡宓无奈上前,皱着眉头看着自家皇兄此刻的失神模样:“人死不能复生,我知皇兄也难过,但江山社稷为重,阿暮要是还在,定不愿看到皇兄这般。”
楚御衡头脑发胀,楚绡宓的话他只听了一半。
什么人死不会复生,容暮根本就不会死……
楚绡宓怎么净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容暮平素就宠着这丫头,怎么绡宓现在也开始咒容暮了。
楚御衡也不去看楚绡宓,只看着右手里“幻想”出的玉佩,这只手恍若不是他的,明明流了这么多的血,而且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所以看都是假的。
御医拿着干净的帕子和温水来的时候,楚御衡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陛下,手里的伤要尽早处理。”御医瑟缩着想要靠近。
而楚御衡愈发不耐,怎么又有人说他受伤了?
他没有受伤。
他一点都不痛。
但等他动了动右臂的臂肘,那只手突然像失控了一般,玉佩从掌心滑落。
楚御衡立刻伸手去接住掉落的玉佩,这玉佩仿佛滚烫的炭火一般,灼烫着他的手心。
触感是真的……
昨日看到的景象是真的,玉佩也是真的,掌心的伤也是真的……
所以,容暮也是真的没了?
楚御衡张了张唇,紧盯着刚捞回来的玉佩,整个人都在失控的边缘。
许久后,一道嘶哑的男声才从他的薄唇里溢出。
“阿暮他呢?”
一提到容暮,楚绡宓就想哭,她今日知晓容暮没了就哭了整整一天,哭到最后眼睛干涩起来,红肿的像那鱼缸里红鲤的红肿眼泡儿。
那些外人,以及贴身服侍她的人只当她在哭像哥哥一样容暮人没了,却不知楚绡宓在哭自己所爱慕的人自此消亡于人世。
当下又被提到容暮,楚绡宓又兀自红了眼:“丞相府的人已经准备丧葬了。”
“丧葬……”楚御衡板着一张脸呢喃。
已经默然蓄了泪,楚绡宓却发现自家皇兄知道阿暮即将下葬的消息万分淡然。
似乎自家皇兄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神色,端着一张脸,一双鹰目冷得吓人。
楚绡宓嚼着哭腔质问:“皇兄你怎么不哭,阿暮死了,你都不哭……那么全身心爱你的一个阿暮没了,你都不能为他哭一场……”
盯着楚绡宓,楚御衡的黝黑双目无比正常,只是瞳目有些涣散。
但不仔细去看的话,他整个人还显得如以往一般。
“他没死……没死……”
楚绡宓见眼前男子还不死心,当即失控握住楚御衡的肩膀狠狠地摇了摇:“不管皇兄你再怎么不肯相信,阿暮就是死在了火海里!而且阿暮府上管事的官家已经说了,阿暮的尸骨七日后就要入土下葬了……到时候我们都要去送送他啊……皇兄你怎得都不为他好好哭一场!”